高欣慶笑着:“駱鎮長,是這樣,我最近在考慮一件事,鎮裡中學的孩子有很多上學很遠,最遠的離家要十多里路,中午呢趕回去吃飯有些太緊張,也很辛苦。我就估摸着是不是支持鎮中學建一個食堂,讓家遠的學生中午在學校裡用餐。”
駱志遠點頭:“這是好事啊,可以辦。”
見駱志遠支持,高欣慶高興起來,但她不光是來找駱志遠支持的,還有更深層次的想法。
“駱鎮長,不過呢,建食堂的錢可不可以讓鎮裡出,然後——”高欣慶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然後我想,或者也可以動員一下鎮裡的企業,讓企業家們捐助一點錢,作爲每個學生的午餐補助。”
駱志遠其實已經猜出,高欣慶在打鎮裡企業的主意。他想了想,這事兒其實也不是不能辦,鎮裡這麼多企業,員工有不少都是鎮裡的羣衆,拿出點錢反哺社會支持教育事業,也是給員工解決後顧之憂。
“高鎮長,中學一共有多少學生啊?”駱志遠隨意問着。
高欣慶笑着回答:“在校生一共750多人,我有過調查瞭解,需要中午留校用餐的大概有250人左右,不到一半。每個學生一頓飯補助一塊錢,伙食就能得到極大改善。鎮裡這麼多企業,說實話,對他們來說,這點錢就是毛毛雨拉。”
“他們佔鎮裡的地,污染鎮裡的空氣,企業發展了,給老百姓一點回報是應該的。”高欣慶又道。
駱志遠想了想,笑道:“高鎮長,這事我看得從長計較,不像你說得那麼簡單啊——第一,企業有錢歸有錢,可企業自發捐資助學與鎮裡鼓動引導,這是兩碼事,一旦出現問題,誰來承擔責任?第二,午餐補助只發給中午留校吃飯的學生,那些家近的學生及其家長會不會攀比?第三,就算是有午餐補助,肯定還是需要學生自己掏錢,家長會不會支持同意呢?”
高欣慶聽了駱志遠的話,沉吟着,覺得駱志遠的話很有道理,她一時熱情,卻是考慮不周——一念及此,她忍不住嘆了口氣:“駱鎮長,是我考慮不周。咱們這個社會太複雜了,真心想給孩子們辦點好事也很難啊!”
駱志遠笑了,換了個話題:“高鎮長,鎮裡財政情況如何?如果是鎮裡出錢,給所有在校生髮放午餐補助,能不能承受得了?”
高欣慶一怔,旋即輕輕道:“鎮裡的資金是沒問題的,但是——”
高欣慶欲言又止。
她沒說完的話駱志遠當然心領神會,無非是費建國不會同意罷了。
“高鎮長,我們不能辦什麼事都要習慣於向企業伸手,我覺得鎮裡的這個風氣不好。企業捐資幫助鎮裡建設這是好事,但必須要有個度,過度就不好了。既然鎮財政承擔學生午餐補助沒有壓力,那麼,下週的黨政聯席會上,咱們兩個一起跟費書記和其他同志說說!”駱志遠瞥了高欣慶一眼,毅然道:“這是給學生辦好事、做實事,支持教育事業發展,我想,無論是費書記,還是鎮裡的其他領導同志,都會贊同的!”
高欣慶心裡暗道,那可不一定。這個事兒,她以前提過一次,但還沒到費建國那裡,光是熊國慶就給擋住了。熊國慶的理由很多,高欣慶懶得跟他爭,也就不再堅持。前兩天,鎮裡中學的校長又找上高欣慶,舊事重提,高欣慶就琢磨着來找找駱志遠試試。
不料駱志遠答應得很痛快。高欣慶非常高興,駱志遠不惜冒着跟費建國唱反調的風險來支持她的工作,這讓她感覺到了駱志遠的誠意。
她望向駱志遠的眸光裡多了一些閃亮的東西,兩人相視一笑,似是多年的朋友,一切盡在不言中了。既能做實事,又能因此跟高欣慶達成共識,對於駱志遠來說,是一種最理想的結果了。
孟曉光誠惶誠恐地進了駱志遠的辦公室。
孟曉光現在一聽到駱志遠招呼他,心裡就發毛,他今兒個一天都在躲着駱志遠走,能不朝面就不朝面,但奈何駱志遠直接分管他,又是政府口主要領導,隨時可以傳喚他過來彙報工作。
“駱鎮長!”孟曉光媚笑着。
“孟主任,鵬程公司二期工程建設用地的辦理,必須要馬上推進,我已經向企業做出了承諾,力爭在春節前辦妥相關手續,讓他們春節後天氣變暖就開工建設!”駱志遠直截了當地道。
孟曉光心裡一哆嗦,忍不住道:“駱鎮長,這麼快啊,時間上會不會來不及。”
“時間很寬裕。鵬程公司的立項報告,縣裡已經批准,就差這最後一道土地手續了。我跟縣建委和土地局溝通了一下,人家說只要我們鎮裡手續走完,報到縣裡來會一路綠燈,支持企業建設!”駱志遠擺了擺手,沉聲道:“你趕緊準備相關手續和材料,我明後天就找費書記談談,儘快召開黨委會,審批了這塊地。”
“駱鎮長,可是鵬程公司跟村裡還沒有達成協議——雙方就賠償方案僵持不下,是不是再做做工作!”孟曉光又陪着笑臉解釋道。
駱志遠冷冷一笑,“明天,召集村幹部和企業代表,我親自出面協調,一個廢棄的場院而已,上了項目會拉動就業,對村民也是一件好事,我就不信,村裡會擋着!”
駱志遠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孟曉光不敢再說什麼,立即點頭答應下來。
孟曉光臨走時,駱志遠突然有意無意地似乎是很隨意地說了一句:“孟主任,我聽說咱們鎮裡有人在鵬程公司還有股份?”
孟曉光臉色驟變,一顆心瞬間沉了下去,他勉強定了定神,回頭來故作平靜道:“駱鎮長,沒有吧?哪有這樣的事兒?去年鵬程公司倒是擴過一次股,據說鎮裡縣裡一些有錢的老闆以私人名義入了股,我們鎮裡機關上可沒有!”
駱志遠哈哈一笑:“我也覺得是扯淡,幹部在企業入股可是國家三令五申禁止的行爲,我相信鎮裡的同志會分得清輕重的!好了,閒話不說了,你回去之後,抓緊做基礎工作,儘快把鵬程公司二期工程的建設用地處理妥當,有協調不了的來找我!”
“行,駱鎮長,那我回去了。”孟曉光扭頭就走。
駱志遠嘴角浮起了一絲深沉的冷笑。他最終還是決定靠這個來敲打孟曉光、熊國慶等人一下,否則,在鵬程公司二期工程建設用地的事上,肯定會遭遇各種障礙和阻攔,白白耽誤時間。
至於聯誼會的賬目、熊國慶在鵬程公司入股的問題,現在不宜插手過深。就是他插手去查,也未必能查出一個明確的結果來,反而會因此徹底跟費建國撕破臉皮。暫且把這些擱置,作爲跟費建國博弈、打壓熊國慶的籌碼,把握住一個可進可退的分寸,是最合適不過了。
孟曉光出了駱志遠辦公室的門,額頭上的汗珠就流了下來,後背的秋衣都溼透了。
他不相信,駱志遠剛纔那句試探的話是開玩笑或者閒扯,肯定是故意敲打給自己聽的。這說明,內設小金庫並在鵬程公司入股的事情暴露了,傳到了駱志遠的耳朵裡!
孟曉光一溜小跑去了熊國慶的辦公室。熊國慶聽了,臉色陰沉得能掐出水來,他恨不能當場把孟曉光給掐死,本來很機密的事兒,生生讓這個豬腦子一般的孟曉光給辦砸,聯誼會的風波剛擺平,又被駱志遠抓住了另外的小辮子!
“消息是怎麼傳到他那裡的?”熊國慶咬着牙,聲音嘶啞低沉。
孟曉光顫聲回答:“熊鎮長,我也覺得很奇怪啊——除非,除非是鞠濤!”
熊國慶惱火地猛然一拍桌案,斥責道:“一定是他!這個狗日的混賬東西,他這是想拿這個事兒來要挾我!要挾費書記!”
孟曉光急急道:“熊鎮長,這個時候犯不上再跟鞠濤計較了,還是趕緊滿足鵬程公司的要求,趕緊把那塊地給他們辦妥吧,否則,這鞠濤可不是什麼好鳥,他要是利用駱鎮長剛到任不熟悉情況把入股的事捅出來,可就麻煩了!”
熊國慶吐出一口濁氣,有些疲倦地靠在了椅子背上,無力地揮了揮手,“你去酌情辦理吧——小心謹慎,按照他的要求去辦,不要再讓人家抓住把柄!”
孟曉光唯唯諾諾地走了去。
熊國慶眼見孟曉光關緊了門,忍不住長嘆一聲,渾身上下冰涼無力,感覺到身心俱疲。自打駱志遠到任之後,這一段時間他的神經就一直處在一種緊張的狀態之中,心裡那根弦始終繃緊,不敢有半點的放鬆。
其實,鵬程公司二期工程用地也不算多大的事兒,但當時因爲鞠濤沒有向鎮裡領導尤其是主要領導費建國和分管領導熊國慶“意思意思”,熊國慶心裡不爽當然就卡了他一下。結果不成想,鞠濤也不是個善茬,利用熊國慶“入股”的事兒反過來拿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