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通保又粗着噪子厲聲吼道：“你今兒怎了？連個碗筷也收拾不了了？”
從來也沒捱過父親一手指的玉靜哭了起來。
姜秋萍忙拉過玉靜，又說通保：“別打娃娃！不就是一個碗嗎？娃娃們做生活有幾個牢靠的？”
又自己收拾碗筷準備去洗。
通保說：“不用你洗！”
又責備玉靜，“你二媽替你說好話哩，可你連個二媽都不好好叫！趕快洗去！”
玉靜低着頭，一邊哭一邊刷鍋洗碗。
通保和奶奶、父母親商量要安頓姜秋萍的住處。
因只有一間大房子空着，原是爲玉海結婚準備的，就將姜秋萍先安頓住在那裡。
通保當即將大房子門開開，只見裡面灰塵蜘蛛網積了厚厚一層。
樑通保便又出來命玉靜：“你洗完把大房子掃掃擦擦。”
在南關上學的玉海早已走了，在女校上學的玉靜看時間也不早了，聽父親之命，心中老大的不願意，可又不敢違拗，只得去收拾。
等收拾完，才背上書包去上學。路過廟坡，卻看見自己的母親背靠着二郎廟的牌樓，坐在二郎廟的牌樓下的臺階上垂淚。
二郎廟坡上人來人往的，但是因爲李秀月是背靠着牌樓，所以人們看不見。那樑玉靜操心着母親不知道哪裡去了，所以仔細看了一眼，就發現了。
玉靜急忙奔過去問：“媽，你怎麼了？”
自覺委曲，樑玉靜掉下了滿臉的淚。
李秀月見是玉靜，沒好氣地說：“怎也不怎！你快走你的吧！別遲到了！”
玉靜不敢再問，又見時間已太晚了，便大跑着上學去了。
女校在城北的中山紀念堂附近。原是三官廟。是民國革命後，是一位在北京大學畢業的女學生回來後籌辦的，比龍泉師範還要早五六年呢。這在當時的龍泉城裡，在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那個時代，不能說不是一個創舉。這所學校後來被民國政府改成公辦的女子小學，在龍泉縣爲再高
一級的學校培養和輸送許優秀的女學生打下了牢固的基礎。在龍泉的歷史上，也曾刻下了她光輝的一頁。
前面說過，龍泉縣的廟宇很多，在後來的日子裡面，廟宇都被人們利用了。
比如文廟小學，孔廟小學，城隍廟辦的學校，還有一些機關單位住進了廟裡面。其實不管哪裡，那會兒的房子最好的，就是廟宇裡的。
……
且說，等玉靜氣喘吁吁跑到學校時，已遲到了。看見老師生氣的模樣，玉靜低下頭，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這學校的教室有的是房子，有的是窯洞。
玉靜那教室是在一窯洞裡。窯洞不大，但很深。
門口右邊的窗戶上掛了一個大黑板，前面是講臺。講臺前是一個個課桌。
玉靜個子高，所以坐在後排。
一時間，教室裡響起了歌聲。
還是秋瑾那首《勉女權》：舊習最堪羞，女子竟同牛馬偶。
曙光新放文明候，獨佔頭籌。
原奴隸根除，智識學問歷練就，責任上肩頭，國民女傑期無負。”
這是在當時非常著名的一首反封建的歌曲。在民國革命後，便流傳與中華各地的城市鄉村。尤其在“五四”以後，更成了各女子學校必唱的歌曲。
也是在這首歌影響下，各地開展瞭如火如荼的反封建鬥爭，反對裹腳，反對包辦婚姻，並辦起了各種女子學校。
當這鬥爭在龍泉城發展起來時，第一件事就是反對裹腳。
當時的文廟小學和女校的師生們聯合起來，在龍泉挨家挨戶地動員檢查，不許給女孩子纏腳。
一時間老古板老封建們怒不可遏，堅決反對，對學生們大罵“逆種”，成羣結隊跑到學校來鬧。
可時間久了，民國政府將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慢慢傳播開來，老封建們逐漸明白是大趨勢，不敢公開反對了，這才使得許多女孩子從那殘酷的折磨中解救了出來了。
這其中就有玉靜那四姑杏花。當時杏花
四五歲，正被母親下狠心裹腳裹的疼的又哭又鬧，偏巧男女學生們來到門上來檢查了。她母親慌忙將她藏在二門子外的菜窯裡。可那腳實在疼的她沒法不哭。
結果哭聲被學生們聽見了，學生們遁着聲音，進了二門子，打開了菜窯，就見那可憐的女孩正抱着一雙被布緊緊裹着的腳，疼的張大了嘴直嚎，淚水在臉上衝開兩條河。女學生忙上來放開了裹腳布，只見那腳上皮肉翻開，鮮血淋漓。
學生們急忙忙地敷上帶來的藥。而此後，一天過來檢查三遍。
鬧的她母親沒法，點着杏花額頭：“醜死了，這麼大的腳片子，誰要你呀！”
可杏花而正因爲她杏花腳沒纏，長大後家裡地裡的活，拿的起放的下，尤其那地裡的活，別說鋤草耙地，就是起糞擔糞也不在話下。
當然她的這能幹，有的人羨慕，有的人看不在眼裡。因爲人們頭腦裡的封建思想太頑固了！
當時有一首民謠裡唱道：“宣統過了二年半，世道攪了個稀巴爛！
太平年纏腳爲好看，如今放腳爲逃難！”
到了玉靜這會兒，龍泉城裡更沒有纏腳這麼一說了，樑玉靜就根本沒有裹腳。但在偏僻山溝裡還有很多很多，直到解放，都能看到小腳的年輕媳婦。
腳是不纏了，可人們頭腦裡的男尊女卑還是根深蒂固的。
獨生女兒玉靜嚐到了這種卑視，而自覺精明強幹的李秀月，平日裡爭強好勝的李秀月，今日更嚐到了這杯苦酒……
……
李秀月心中那窩火沒地方出，多少年的思念，多少日子的盼望，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真正是“癡情婆姨無情漢”哪！李秀月直罵自己太憨太憨了。
怎麼辦？回去？這臉往哪裡擱？走？又往哪裡去？
李秀月想到姐姐家，走了一半又退了回來——因爲去了怎麼說給姐姐姐夫說這樣的事情？姐姐姐夫又怎麼好說樑通保啊？
李秀月只得躲在二郎廟牌樓下的角落裡暗自落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