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錦寧是個思維極慎密的人,否則當初縣試的時候她就不會那樣細緻,不出紕漏了。只這短短的半個多時辰,她就已感受到周東平對她的濃濃的敵意了。她當然不會爲了消磨時間,讓周東平來抓她把柄。
所以儘管在這考號裡呆着更舒服一些,她也沒打算在這裡多呆。她重新將墨磨了一遍,待其磨得又細又濃時,她將兩首詩和算學題,連同題目仔仔細細地抄在了試卷上。
抄完這些,她坐在位置上將近來看過的書在心裡默背了一遍;背完書,她又將即將要寫的的內容在心裡過一遍。是的,她想出的消磨時間的辦法,就是一會兒吃過午飯後交了卷,到外面去寫話本去。
爲了滿足說書先生們的進度,她每天都會抽一點時間寫話本。這段時間因爲府試,寫話本的活動已停了。她原是打算把府試考完再加緊時間把缺失的部分補起來的,否則說書先生們就得炒舊飯了,現在乾脆就利用這點時間寫話本。
心平氣和之下,時間過得倒也不慢,不知不覺間就聽外面的雲板響了起來。
杜錦寧第一時間就拉了鈴,動作快得讓周東平和李一同的嘴角一陣抽搐。
三百個考生的飯可比六七千人好做多了。杜錦寧拉鈴沒多久,飯菜就送來了,吃的仍跟昨天一樣。
杜錦寧細嚼慢嚥地吃過了飯,拉了鈴讓差役把碗筷收走,看到周東平和李一同也吃過午飯回來了,她便將早就收拾好的東西拿了起來,拉鈴跟差役報告:“交卷。”
考場裡頓時一陣聳動。
因爲題目難,很多人嘗試寫八股詩失敗轉向別的類型,所以很多人現在才寫完兩首詩。有那一開始就放棄八股詩,而且做詩的速度比較快的,現在也被卡在了算學題上。
此時卻聽到有人交卷,大家心裡頓時慌了起來,想知道到底是誰這麼早交卷,這人是做完了試卷還是出了什麼狀況,恨不得紛紛伸頭出來看個究竟。
差役打開橫板,放杜錦寧出來,就見她一手拿着試卷,另一隻手拿着文房四寶,不由得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杜錦寧連忙揚了揚手裡的東西,問道:“這些可以拿出去的吧?”
差役點點頭。
這些文房四寶是考生們花銀子買的。那些家境不好或是十分節儉的,考完之後就會帶出去;而情況稍好一點的考生就直接丟棄在了考號裡——墨用了大半,紙不是要交的試卷就是草稿紙,都是用過了的,這些已沒有了什麼利用價值。只有硯臺和筆,還可以重複使用,但這些東西質量實在太差,稍微不那麼困難的人平時都不會用它,所以大家也就懶得帶出去了。
因杜錦寧是案首,又是第一場第一名,還是個交頭卷的,差役對她印象很深,知道她這兩天吃飯都是點的好飯菜;而且看穿着也不是個家境貧寒的。所以看到杜錦寧把這些廉價東西跟寶貝似的拿在手上,這才很是意外。
杜錦寧跟跟差役走到周東平面前,交了試卷。
周東平看了試卷一眼,見上面沒什麼髒污,寫的都是杜錦寧當着他的面寫出來的內容,他擡起頭來,深深看了杜錦寧一眼,道:“我出一題,你可否能當場做一首八股詩?”
杜錦寧和李一同都是一呆。
離他們比較近、能聽得見兩人對話的周致和樑先寬等三四位考生都呆住了。
要……要不要這麼過份?
一般主考官考校考生,最多問一些知識性的東西,或是對點對子,沒有誰要求考生做詩的。要知道試帖詩本就是考試的內容,你這又另外出題目讓考生寫,而且還要求寫八股詩,這要求是不是太過份了點?
他們頭髮都揪光了,花了半天時間才哼哼唧唧擠出兩首詩來,你叫人家即刻做詩?這不是難爲人麼?
李一同也覺得周東平這做得太出格了,趕緊解圍道:“主要是周大人看你寫的詩太好了,起了愛才之心,所以纔想讓你再做一首。要是做不出來也沒關係,這不是考試內容。”
他說這話也是一片好心。他知道周東平對杜錦寧生出了疑心,沒準還懷疑上他這個師爺泄題給杜錦寧了。要是杜錦寧能當衆做出一首堪比“陰陰夏木囀黃鸝”的八股詩來,不光能證明自己的清白,還能逼得周東平不敢不取他爲第一。
這大概也是周東平剛纔看了一圈情況回來才做的決定。考場上這些考生做的詩不要說沒有比杜錦寧那首更好的,便是跟她相差一點的也找不到。周東平自己也是個謹慎的性子,絕對不會爲了對付杜錦寧就冒着被人彈劾的風險,取一個比杜錦寧相差太遠的學子爲第一。即便是樑先寬也不行。相差太遠,就容易留下話柄。
所以他才讓杜錦寧當衆做詩。
要是做不出,那他就有了說法,說懷疑杜錦寧那詩不是他自己所作,所以不取他爲第一。想來一會兒做完詩,他還要考杜錦寧算學。
“請大人出題。”杜錦寧拱手道。
周東平微一頷首,念道:“雉逐鷹飛。”
杜錦寧記憶力好,一說她就知道出自哪裡,先說出處:“這四字出自庚信之‘驚雉逐鷹飛,騰猿看箭轉’。”
說完她這纔想了想,然後緩緩念道:“百中虛文囿,蒼鷹掠地歸。如何驚雉影,翻逐鷙禽飛。色木罹羅避,心偏竄野違……”
她聲音不高也不低,周致他們自然也能聽見,大家望着自己草稿紙或試卷上寫的詩,都深受打擊。
爲什麼自己費老勁兒才寫出來的詩如此垃圾,杜錦寧隨口唸出的就是錦繡文章?
不過大家也就理解杜錦寧爲什麼能這麼早交卷了。
周東平和李一同即便看着杜錦寧寫出的那首“陰陰夏木囀黃鸝”,此時聽到杜錦寧隨口唸出的詩句,還是被狠狠地震憾了一把。
周東平緩了緩神,強打起精神又出了一道算學題:“一放羊翁,他有三個兒子。某日,老翁去世,要分老翁留下的十一隻羊和一份遺囑。”
“遺囑上寫道:長子持家有功,可以分得所留羊的半數;次子常代父放羊,可得所留羊的四分之一;三子年幼,無功,只能得所留羊的六分之一。遺囑還交代,不可將羊殺死,否則老頭子在九泉之下也不安息。”
他盯着杜錦寧的眼睛,面無表情地問道:“在不殺死羊的情況下,如何把十一隻羊按老翁要求分呢?”
“哦,這個容易。”杜錦寧道,“先從鄰居家借回來一隻羊,湊足十二隻。長子一半取六隻,次子四分之一取三隻,幼子六分之一取兩隻,剩下一隻正好還給鄰居。”
周東平望着杜錦寧,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