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院子裡考生們尋找座位的聲音有些嘈雜,樑先寬並沒有聽到。
杜錦寧只得提高了聲音:“樑先寬。”
這一下,那名離這邊比較近的差役都聽到了,大喝一聲:“肅靜。”頓時院子裡嘈雜的聲音一停,大家都安靜下來。
好在剛纔那一聲樑先寬聽到了,他詫異地朝杜錦寧這邊看過來。
杜錦寧從自己的考籃裡拿出雨傘,朝他示意了一下,又招了招手。
迴廊的位置高於院子,剛纔她可是看清楚了,樑先寬並沒有帶傘。
樑先寬看到傘,眼睛一亮,起身就往這邊來,走到了花圃前面,伸出了手。他今年十五歲了,身高已有一米七,這麼一伸手,離站在走廊裡的杜錦寧只有一米多遠。
杜錦寧直接將雨傘一扔,雨傘就被樑先寬接住了。
那個叫杜錦寧肅靜的差役一直注意着她這邊,見她將傘給樑先寬,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舉動,兩人很快就回自己的座位上了。雨傘在進門時必然是經過胥吏檢查的,應該沒有問題,他便沒有出聲阻止,任由樑先寬將傘拿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此時絕大多數考生已入場了,大家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開始整理東西。有些已朝硯臺裡滴了清水,開始磨起墨來。
杜錦寧卻是不急着磨墨,坐在座位上跟老僧入定似的,靜了靜心神。
此時右邊的座位一陣響動,杜錦寧轉頭一看,卻看到一個五十多歲頭髮花白的男人正拉開凳子,坐了下去。但那凳子似乎不平,他這一沒設防,身子搖晃了一下,差點摔了下去。
“小心。”杜錦寧見他左手提着的考籃在他控制平衡時差點被甩出去,連忙伸手去一把抓住,考籃裡的東西這才倖免於難。
見此情形,那男子驚魂未定。
考籃裡的硯臺要是被這麼甩出去,沒準就摔壞了。而沒有了硯臺,沒辦法磨墨,他今年估計就白來了。
“多謝兄臺。”他感激地朝杜錦寧笑笑,將考籃往桌子上一放,就要擡手給杜錦寧拱手行禮。
杜錦寧趕緊叫停:“你等等,那桌子也不一定平,你別把考籃放在上面。”
不遠處一個考生也剛進來找到自己的位置,正要把考籃往桌上放着,聽得這話,趕緊將籃子提了起來,先伸手搖了搖桌子,發現桌子還挺穩的,這纔將考籃放了上去。
可花白頭髮考生就沒那麼幸運了。他今天也不知是倒了什麼黴,凳子不平就罷了,桌子竟然也不平。
這個發現,又讓他心有餘悸了一回,他再次向杜錦寧道謝。
看着他這麼大年紀了還來考縣試,二月份大清早的,氣溫還很低,但他額上此時已冒出了汗珠,杜錦寧於心不忍,連忙指了指她墊桌子剩下的那塊石頭道:“這裡有塊石頭,你墊一墊凳子吧。一會兒坐的時候小心些別移動就是了。”
說着,她又拿出自己的一張捲餅,遞了過去:“把這個墊到你的桌子下面吧。”
陳氏烙的這餅子雖然很薄,但面積夠大。捲起來再折一下,放到那考生的桌子下面高矮正合適。而且它軟硬適中,不容易移動,墊上去就跟墊了軟墊似的,應該十分穩當。
杜錦寧也不是那種特別熱心的人,主要還是看這老頭兒白髮蒼蒼的,還要堅持來參加科考,她心裡便有一絲敬佩與憐憫。
反正她作爲一個經歷過三年高考五年模擬的現代人,縣試之前自然也做過無數套模擬題,歷數縣試題也做過許多,每次都只需花上一個半時辰就做完了。今天如沒遇上什麼意外,估計她中午的時候就能出考場。到時候直接回家吃熱騰騰的飯菜多好,哪裡需要吃這冷冰冰的東西?這東西被胥吏們摸過,不到萬不得已,她實在不大願意吃。
就算遇上意外過了午時才能把題做完,她食量又不大,有一張餅墊飢也足夠了。
那老頭兒看到她遞過去的餅,愣了好一陣,這才十分感動地搖搖頭,滿懷感激地道:“不用不用,我哪能用你的吃食墊桌子?要墊也是墊我自己的。”說着,他就伸手去考籃裡掏東西,可手伸到一半,他就愣住了。
他帶的是摻了白麪蒸的玉米餅子。爲了防止夾帶,進門時胥吏們早已將那餅子一點一點掰開來檢查了一遍。那餅子最大的一塊也不過拇指大小,哪裡能墊得了桌子?
杜錦寧早已眼尖地看到了他考籃裡的餅子,這纔有了遞烙餅的舉動。
也正是知道胥吏們要這樣檢查,她才特意叫陳氏烙的薄薄的餅,也免了自己的食物這樣被蹂躪。
“行了,拿着吧,反正我人小,吃不下這麼多。”杜錦寧趕緊把餅塞到老頭兒的手裡。
關係到自己大半輩子的心血,老頭兒也沒再推辭,嘴裡不停地稱着謝,他把餅子折了折墊到了桌子底下。
這一下,桌子徹底穩當了。
爲表示公平,屋子和走廊裡的考生用舊桌子,坐在院子裡的考生用的卻是相對比較新的桌子。因此院子裡的樑先寬在坐下後,將東西擺好就沒什麼事了,正百無聊賴的東張西望呢,此時看到杜錦寧拿餅給隔壁考生墊桌子的情形,他不由得敬服地一笑。
因爲關嘉澤的關係,杜錦寧這一年來雖跟他一個班,但兩人的關係並不顯得特別親密。只課間時不時說上些話,問一問學問上的東西,樑先寬尤其喜歡找杜錦寧探討算學上的問題。下了課或是散了學,杜錦寧都是跟章鴻文在一起。不過樑先寬與杜錦寧一直惺惺相惜,互相欣賞,雖沒時刻呆在一起玩,但關係卻是一點也不比章鴻文與杜錦寧之間差。
很快,時間到了辰正時分,四處的考生都已坐滿了,外面再也沒有人進來。不一會兒,門口傳來一陣“咣咣”的鑼聲。
旋即,一個四十多歲身着官服的男子被一羣人簇擁着走了進來,在臺階上站定;另有幾人從他身後走下臺階,穿過中門,往後面那一進院子去了。在那縣令身後,縣學大門被兩個差役關上,沉重的木門發出“呀呀”地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