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孫太醫回到齊家,杜錦寧問他道:“我伯祖父的身體真的完全好了?”
孫太醫看了她一眼,眼神詫異:“哪有那麼容易?我說那些話,不過是寬慰病人。”
杜錦寧希冀的目光黯淡了下去:“那您的意思是……”
“如果是年輕人,這麼調養那自然是可以完全好起來。但你伯祖父上了年紀,原先身子骨就不大好。現在雖然止住了咳嗽,人看起來也精神不少,但還是虧了身體,往後是要比平常人更容易生病了。一旦生病,想要痊癒就得花更大的力氣。”
杜錦寧默然。
孫太醫跟杜錦寧相處了一個月,已十分了解杜錦寧的爲人了。杜錦寧雖然曾女扮男裝犯過欺君之罪,但卻是個赤誠君子。誰對她好,她會以十分的心意去回報對方。
他知道,對杜寅生隱瞞她是女子的真相,對杜錦寧來說是一份壓力。她不希望杜寅生從別人嘴裡得知這件事。
家中世代都是太醫,能做太醫幾十年而不被砍頭受牽連,孫太醫十分知道爲醫之道。
他們可以幫病人治病,可以客觀地道出病人的身體狀況,卻不可以對病人及家屬指手劃腳。一旦多說了幾句話,就容易捲入家庭紛爭中,徒惹麻煩。
所以他們的處世態度,就是謹言慎行。
但杜錦寧是個很有人格魅力的人,心胸寬廣、爲人坦蕩;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卻謙和有禮;心懷慈悲,一心以蒼生社稷爲重。雖然是女子,短短一個月還是讓孫太醫爲其折服。
此時他忍不住要多幾句嘴:“公主,恕下官直言。令伯祖父這次能撐過來,還是多虧了您跟他說的那些話,他把杜家未來的希望都寄託在您身上。要是您說您是女子,已嫁作他人婦,就算您被封爲了長公主,您所獲得的所有榮光也不再屬於杜家。聽到這話,令伯祖父的精神估計會馬上垮下去。他現在的身體,經不住這樣的折騰。”
杜錦寧本就在猶豫,聽到這話,她立即做了決斷:“既如此,那就讓伯祖父永遠不知真相吧。”
雖然下了這個決定,她還是找了個機會,跟杜雲昌將這事說了。
杜雲昌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
“我這次回來,一來是探望伯祖父,二來也是想將真相親口跟伯祖父說出來。欺瞞你們所有人,是我不對。但他的身體,讓我決定將這事隱瞞下去。”
“我以爲……我以爲你只是長得比較俊。”杜雲昌艱澀地道,似乎還是難以接受杜錦寧是女子的事實。
杜錦寧笑了笑:“看,連您都難以接受,更不用說伯祖父了。”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揉了揉臉:“伯祖父一直希望杜家的孩子有出息。”
結果有出息的,卻是一個女子。這對於古代不把女孩兒當自家人、而是潑出去的水的男子而言,是根本沒辦法接受的。
杜雲昌低着頭:“放心,我不會跟父親透露這件事的。他身子不好,現在也很少出門,想要瞞着他也不難。福哥兒年紀小,藏不住事,我暫時也不會告訴他。”
“我祖母和大伯那邊,你們時常來往嗎?”杜錦寧問道。
“很少。前幾年你祖父去世,我回去過一趟,後來就再沒回去過。你大伯倒是來過兩次,爲着他東家的事來省城,提着禮物來坐了坐,吃了頓飯就走了。”
杜錦寧點點頭:“京城裡有五百畝高產水稻需要我料理,我得趕在稻花開之前回去。我娘想給我爹上墳,伯祖父既無大礙,我明日就回灕水縣一趟。孫太醫就留在這裡,等我們回程的時候再約他一起走。”
“好。”杜雲昌其實有很多話要跟杜錦寧說的,比如杜景福的學業,比如當初杜辰生去世時,杜錦寧爲何不回來。
可現在侄兒變成了侄女,還嫁了人,他忽然有了距離感。想想都是些不要緊的瑣碎事,他也就沒有再提。
“四叔,我現在跟齊慕遠單獨住在公主府,沒跟公公婆婆住一塊兒。我娘還單獨住在我原來的府上呢。你跟福哥兒有空,可以去京城看看。以後福哥兒總要上京趕考的,完全可以住在家裡。”
“好,好。有空一定去。”杜雲昌笑着應道。
第二日,杜錦寧就跟陳氏、齊慕遠一起回了灕水縣。
“你是怎麼打算的?”齊慕遠在馬車上問杜錦寧。
原先杜錦寧是打算把長公主的儀仗擺開,威懾一下牛氏和杜雲翼等人。可經過杜寅生一事後,她忽然覺得沒意思了。
杜辰生去世了,杜老太太牛氏也風燭殘年,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離世。杜雲年一家不用別人伸手,自己就能把自己給折騰死;杜雲翼和張氏雖然勢利,卻也沒做什麼害人的事,還幫過她一些小忙。
她現在是長公主,還嫁了人,跟他們之間猶如雲泥之別。就算他們找到京城想要討點好處,她想給就給點,不想給他們也不敢鬧騰,何必要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呢?
“公主,太太讓您過去一趟。”一個御衛過來傳陳氏的話。
待杜錦寧去了陳氏所乘的馬車裡,陳氏便道:“咱們回去,還是別驚動別人吧,悄悄地去上個墳就好了。”
“嗯,我也這麼想。”
母女倆相視一笑。
做了這個決定,他們低調地進了城,在齊家宅子裡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就去了桃花村後的那座山上,給杜雲誠上墳。
至於杜辰生,杜錦寧從來沒有把他當成過親人,陳氏對他只有怨恨。因此明知道隔着不遠就是他的墳,兩人都沒提這事,只給杜雲誠祭祀燒紙。
在杜雲誠的墳前站了一會兒,陳氏便道:“走吧,回去吧。”
待春禾扶着她下了山,她纔回頭看了一眼。
她知道,除非她去世,杜錦寧會將她送回來安葬,在活着的時候,她是不會再回到這裡來了。
“咦,娘,您看那是誰?”杜錦寧忽然指着遠處走過來的一個人道。
陳氏回過頭,定睛一下,吃了一驚:“那是……你祖母?”
牛氏以前的身材適中,不胖也不瘦。衣着雖不華麗,卻也是乾乾淨淨的。
可現在她瘦得厲害,身上的衣服雖是綢緞的,卻似乎好久沒洗了一般,袖口和前襟都有些發黑,袖口還有磨損。她走路的速度特別慢,爬這點不高的坡,就顯得很吃力。
最讓人意外的是,此時既不是清明,也不是什麼重大的節日,這座山離桃花村還有點距離,要不是有什麼事,一般人是不會往墳地上跑的。
牛氏手裡提着個竹籃,籃子裡有些香燭,顯然是來給杜辰生上墳的。
“走吧。”陳氏拉着杜錦寧的手,轉身朝另一方面走。她不想跟牛氏碰面。
當年杜錦寧就給了四十年的養老錢,後來又替他們討要了省城那支的一部分財物,杜寅生把桃花村的田地宅子都換給了杜辰生,杜辰生一家的日子比以前更富足。
就算杜辰生去世了,牛氏也應該過得好纔對。
而且如果牛氏不鬧騰,還算孝順的杜雲翼是不會不管她的。
牛氏落得現在這副模樣,估計還是跟杜雲年有關。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當天杜錦寧一行人就離開了灕水縣,回了省城。跟孫太醫匯合後,他們就回了京城。
來去兩個多月,水稻已到了開花結實的時節了。
杜錦寧去莊子的次數卻變得十分有限。
原因是她懷孕了。
她是不暈船的,回程的船上卻吐得昏天黑地,被孫太醫一診,發現她已經懷孕兩個月了。算算日期,是她們啓程之前不久懷上的。
陳氏聽了被嚇得不輕。他們這兩個月可一路顛簸,有時候杜錦寧嫌坐馬車不舒服,還騎上一兩個時辰的馬。就這樣孩子還沒掉,也算是夠堅強的了。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糊塗,月事沒來都不知道嗎?”她瞪着眼睛罵杜錦寧。
齊慕遠趕緊護着老婆:“這一路上辛勞,也沒想起這茬。她這已夠辛苦的了,娘您就別罵她了。”
陳氏又改瞪齊慕遠:“哼,你就護着她吧。回去後把她看牢了,別讓她整天跑莊子。她要有什麼事,我唯你是問。”
一向疼愛自己的岳母大人發威,齊慕遠趕緊舉白旗:“娘您放心,我一定看牢她。”
杜錦寧則在他身後擰他。
可等回了京城,陳氏和齊慕遠還是沒把杜錦寧看牢。杜錦寧完全沒有了孕吐的症狀,就忍不住往莊子上跑。直到鄭太后和趙晤下了旨,讓她好好在家裡呆着。又見那四名官員和姚書棋、宋莊頭等人把嚴格按她的要求,把水稻護理得好好的,她才減少了去莊子的次數。
“這一季,產量會不會有所提高?”吳證好不容易遇到杜錦寧一次,趕緊問道。
“看看吧,應該提高一點。”杜錦寧不敢把話說得太滿。
在她看來,今年的水稻產量九石是不成問題的。
等她生完孩子,再研製出新的稻種來,再往上提個兩三石產量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