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蓮生和芳生下了車。這時代的交通基本靠走,有錢人會自備馬車或者租車趕路,楊泉的撫卹銀子只有五兩,加上偏院租客交的下半年租金楊家人出殯街坊親戚和衙門同事們湊的喪儀,湊一起不到十兩銀子,蓮生將一些碎銀子換成銅錢,裝在隨身包袱里路上使用。倆人沒錢僱車,在一間小店歇腳時遇到一個順路的雜耍班子,蓮生給了老闆200文,請求搭乘拉雜物的馬車。那老闆看這姐弟二人年紀小又不沉也就答應了。
和馬戲團的人在縣城門口分開,蓮生和芳生想找一家便宜乾淨的客棧。
進了城,沿着正街往前走,街道兩邊熙熙攘攘,十分熱鬧,打聽才知,這幾天本地有最大的市集,十里八鄉都會趕來,估計那雜耍班子也是爲湊這個熱鬧急急趕路的。
“芳生,芳生!”人羣中有人衝他們揮手,原來是比他們早一步出發的顧夜生。夜生家境也不是很好,一路走着來的,雖然出發的早了幾天,卻是和他們前後腳到的。
“五哥,你何時到的?可找到客店?”
“找到了找到了,那客棧住着幾個咱們清苑的學子呢。”
原來這個縣城再往前走就是省城了,省城吃住自然很貴,家境不好的學子們爲了省錢都先在這縣城住下,等到開考前幾天再趕往省城,有時去的晚好的客棧都已經住滿了,只能胡亂在客棧院後雜物間裡搭鋪,說起來也是一把辛酸淚。
蓮生算計下自己和芳生的全部財產,聽夜生說到這個店的價錢便宜後動了心,跟着夜生來到客店。這間店總共二層,木頭建築,店老闆曾經是個屢試不第的讀書人,如今雖然做了生意,對趕考的秀才們給予優惠,吃住一天只要100文,還是單間,相當划算了。
“這是我弟弟妹妹。”夜生向客棧老闆介紹蓮生姐弟。
這老闆40來歲的樣子,還有點讀書人的斯文,中年發福,長了一副笑模樣,給人第一感覺還是很熱情的。
“果然是書香門第,年少志高,了不起。”
老闆衝芳生豎起大拇指。
蓮生現在櫃檯交預交了500文錢,和老闆提出,她和芳生可以住一個房間,能不能便宜點。
“這個嘛……”老闆爲難了:“小姑娘,雖然你們是姐弟,但這畢竟男女有別,而且令弟還是讀書人,爲了名聲着想,還是住兩間吧。”
“我們是親姐弟,不在乎那些的,我打地鋪好了。”蓮生打起了同情牌:“我們家境不好,省城物價貴,要省着花的。”
那老闆想了想:“這樣吧,我也是讀書人,只是命運不濟,見到年輕舉子也是甚爲敬佩,兩個單間150文,再不能少了。”
“謝謝老闆,您真是好人。”
蓮生非常高興,這下一天可以省下50文錢呢。一文錢就可以買倆燒餅了。老闆叫店小二帶着他們去看房,蓮生見芳生跟着走了,又得寸進尺:“老闆,我只住不吃,能不能再便宜點?”
老闆上下打量下蓮生:“小姑娘,你這也太節省了吧。”
“老闆,這也是沒辦法。你看,一文錢能買倆燒餅了,我對付吃上一口就是,只我弟弟一人在這吃。”
老闆嘆口氣:“唉,想當年我也是貧寒人家出來的,罷了罷了,你們姐弟的伙食我包了,就在這吃吧,你倆一共一天一百文。”
這老闆人太好了吧!蓮生高興的要跳起來。
蓮生和芳生的房間在二樓,中間隔着一間,小二說住着也是一個趕考的秀才,姓李。
“這李秀才估計又去河邊看書了,一上午不見人影。”
蓮生對房間很滿意,不大的房間一張牀鋪被褥看着很乾淨,和芳生隔着一個房間,也不遠。
打來水洗去臉上風塵,就聽夜生在樓梯口喊:“芳生,吃飯了。”
芳生答應着,開門出來卻見蓮生對自己招手。
“姐,怎麼了?”
“那老闆人很好,給我們兩間房是一個人的價格,咱們也別做的太過分,我看咱還有兩個餅子沒有吃完,不吃怕是要壞掉,不如要他一碗熱湯,等會再吃便是。”
芳生點頭說:“姐,你做的對,咱們也得爲老闆着想,少吃一頓幫人家省一頓。”
過了一會,芳生下樓直接去廚房想要一碗熱湯,離很遠就聞到肉香撲鼻。
蓮生嚥下口水,心道人家吃肉咱喝湯也是好的。
她拿起打鐵勺子,往碗裡盛湯。勺子摩擦着鍋底,忽然了傳來卡拉卡拉的聲音,蓮生以爲是骨頭渣子也沒當回事,又一勺子下去,肉湯裡一個亮亮的小圈,蓮生用筷子挑起,是一枚黃金戒指。
蓮生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她乾脆去翻動鍋裡的肉塊,找個盆子將肉塊一點點挑出來,然後她望着筷子上的那個細長的東西強忍住噁心。
這是一根指骨,燉的太久了,肉已經脫骨,只剩下光禿禿尖細的骨頭,還連着一半煮的通紅的指甲。
蓮生把指骨放在一邊,強自鎮定,扶着牆走出,卻和老闆走個對面。
“顧姑娘,怎麼纔來吃飯。”
老闆和店小二端着從廳堂撤下來的飯菜,蓮生一看小二手裡的肉碗,忍不住一陣乾嘔。
“姑娘可是中了暑熱!”
蓮生指着廚房,面色蒼白:“那鍋裡有人肉!”
說完就捂着嘴大步跑出去。
剛吃完飯的食客們,有的正路過此處,聞言愣了下,見蓮生表情不像作僞,有人好奇地衝進廚房,看到鍋臺上一根帶着指甲的骨頭,再看旁邊的金戒指,直接蹲在廚房嘔吐起來。
老闆目瞪口呆:“怎麼會怎麼會?早上誰去肉鋪買的肉?誰!”
客店大堂裡嘔吐的叫罵的,嚇暈的亂成一團,蓮生強忍着不適大聲說:“不要慌,不要亂,趕緊報官!封鎖現場!”
“讓開讓開!”很快,縣衙的捕快帶着人來了。
“誰發現的人骨?”本地縣衙的馬捕頭皺着眉頭將客店裡外打量一番。
“捕頭大人,是我。”
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馬捕頭看着是個小姑娘,眉頭皺成一個疙瘩:“你來說說怎麼回事。”
跟在馬捕頭身後的是個穿着捕快服色的面癱,蓮生看他一眼,竟然是錦衣衛乾二,看來,這乾二是鬱世釗派來保護自己的人。蓮生急忙和乾二打聲招呼,乾二卻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似得,還是面無表情。
蓮生和馬捕頭大致講了下事情經過,指着廚房門說:“因此我便不讓人進入等待大人到來。”
“做的好,不愧是縣衙出來的人。”馬捕頭看過了蓮生隨身攜帶的身份文書後將他們姐弟排除了嫌犯名單。
這鍋裡的到底是一鍋人肉還是就那幾根手指呢?
衙門的老仵作,將肉塊一塊塊翻檢查看後彙報:“我找到了半片膝蓋骨,一整根肋骨,還有一些是下頜骨,明顯是人的骨頭。”
“而且應該是男人的骨頭,”蓮生跟着說道:“這骨頭粗壯,肋骨長一些,下頜骨輪廓偏方,應該是男性的骨骼。”
老仵作又仔細看看,連連點頭:“姑娘所言極是,這應該是一個男人的骨頭。”
馬捕頭拿着那枚黃金戒指看了半天,這戒指形狀挺詭異,竟然是一個蛇形,蛇頭銜着蛇尾部分。店小二在門口看着那戒指,忽然喊道:“捕頭大人,能否給小的看看,小的看着這東西眼熟。”
馬捕頭將戒指交給店小二,那小二看了看,一拍腦門:“哦,這是李秀才的戒指!小的有次送水,見過,因這蛇的形狀好生奇怪,便記在心裡。”
“哪個李秀才?”蓮生心裡忽然有不祥的預感,果然小二望着蓮生:“就是住姑娘隔壁的李秀才。我剛纔還和姑娘說,這一上午都不見他人,哪裡想到,他竟然成了一鍋肉塊。”小二想到自己在廚房還偷吃了好幾塊肉,噁心的實在說不下去,捂着嘴巴跑到後院嘔吐起來。
夜生等幾個秀才已經吐的不成樣子,芳生給他們到了水,好聲安慰着。客店老闆袁子升耷拉着腦袋,一臉苦笑。馬捕頭命衙役們將受害者:那鍋肉先送去縣衙,由仵作再仔細排查一遍,然後開始盤問這幾個常住的客人。
蓮生悄悄問乾二:“你可知誰是兇手?”
乾二瞟了她一眼:我沒你們那好待遇,還能做雜耍班子的車,我一路暗中跟隨保護,顧姑娘覺得我能輕鬆提前趕到這裡嗎?”
“這次可不是你們佈下的圈套吧。”
乾二嘴角抽搐:“姑娘,我們是錦衣衛不是殺人魔,更不是食人魔。”
蓮生心道真是什麼人帶什麼兵,這做錦衣衛的就沒一個好的,說話都又臭又硬。
“李秀才,很少和人說話,看着家境挺好的樣子,也不在這裡吃飯,總是看不到人。住多久了?”袁老闆翻翻賬本:“哦,住了有十天了,看這也挺有錢怎地在這住着不走。”
“想必是躲清靜吧,省城裡考生多,有些客棧聽說十分喧鬧呢,不利於讀書。”店小二插嘴:“我看李秀才獨自經常去河邊看書,許是個不喜熱鬧,性子冷清的人。”
馬捕頭帶着人上二樓查看李秀才的房間,蓮生也大步跟着要進去,剛走到門口,乾二一把抓住她胳膊:“你去幹嘛?”
“查案啊。”
“此地不是清苑縣。”
“我知道。”
“知道還進。”
“捕快大哥,難道你就一點不好奇嗎?”
“不好奇。”
“我好奇,你和我是舊相識,你家大人既然叫你保護我,那我的安危你是不是要管。”
“當然。”
“那好,我現在就很害怕很害怕。”蓮生望着乾二板的平平的臉忽然笑了“這個案子不破我好害怕啊,一害怕就會胡思亂想,一亂想就頭疼很容易出亂子的,捕快大哥,爲了滿足我的好奇心你就通融下吧,好不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