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母女兩個人相伴着在說話,妙姐兒問過福慧:“先給父親還是先給母親?”福慧郡主顰起小眉頭,明顯是有猶豫,那意思,這句話很難回?
對着女兒這樣可愛的表情,妙姐兒一笑:“先給誰都是福慧的心到了。”裡面房裡賢哥兒和防哥兒蹣跚着跑出來,嘴裡嘟嘟囔囔喊着:“先給我,”福慧郡主顰眉嘟嘴,對着兩個小侄子道:“小姑姑的事兒,小姑姑自己說。”
房外走進來顧冰晶,進來回話:“父親和王爺他們往皇陵上去的衣服已經備好,吃食也在備着,以後每天送去,母親還有什麼要交待的?”
榻上坐着的妙姐兒停下針指,覺得滿意,點一點頭面有笑容:“好,先備着到時候不飢茺,還有幾天才往皇陵上去呢。”顧冰晶答應下來,再回母親:“昨兒母親交待的,每天備兩樣可吃的送往長公主府上,我想着皇陵上咱們也是要送的不是?”
妙姐兒笑容加深,對着顧冰晶看了一眼,管家倒是還行,總是一絲不苟:“我倒不是怕端慧遺忘什麼,只是想着公主要送去才行。”顧冰晶陪笑道:“可不是,想來公主傷心地很,母親想的周到,公主看着也解些悲傷。”
走出房來回到管家的小廳上,顧冰晶交待管事媽媽:“母親吩咐,每日所備粥飯往右光祿大夫家裡再送一份,”管事的媽媽答應着滿面笑容來奉承:“可是我想到了,今兒有東西往親家老爺家裡去,我從門上來,總覺得有一件事情在心裡,特意讓他們晚些走。果然這又添了一件事情。”
顧冰晶微笑一下:“這是母親的恩典。”往長公主家裡送,就要三個親家都送到,顧冰晶再打點人:“點幾個小子在門上候着,還有往姚御史家裡去的東西。”
一時安排停當,顧冰晶得了一會兒閒空可以吃杯茶,自己想一想,母親做什麼事情,表面上看起來都是一碗水端平,或許這一點兒功夫自己應該學一學纔是。外人說虛僞,也有人說她沒心思,其實細品起來,卻是一個意思。
太上皇靈柩在宮中停夠時間,就往皇陵上去,皇帝和吳王扶靈,哀哀痛哭的長公主隨於其後。南平王府裡妙姐兒和顧冰晶留在家裡,雪慧和康寧隨同而去;長公主府上是端慧郡主留在家中,兩個兒子跟着祖父母和父親一起過去;陶御史府上也留下陶秀珠,家裡都有一個人留下來照應。
京裡一下子又空了不少,酒樓不許唱曲兒,不許再寒夜裡賞梅宴遊,一有國喪,就是一個悽清了得。
去皇陵上的人要一個月多月纔回來,回來就是二月天氣。京裡留下的人還是偷偷地走動一下,過年沒了氣氛,見個面兒說說話也是好的。
陶秀珠就是十五以後又到妙姐兒家裡來,坐在暖閣裡看着福慧和賢哥兒防哥兒亂跑,把心中快活事煩難事盡情吐一回。
“德陽進了學,也學了一肚子的歪理出來,”姚夫人對着妙姐兒覺得傾吐得更爲痛快,一雙眼眸似年青時一樣骨碌碌地轉幾下:“知道他對我說什麼,他也會說婦人見識,”
姚夫人只覺得傷心:“沒有我這婦人,哪裡還有他。唸書只會念這一句嗎?”養兒子盼到大,只到這一句不着調的話,姚夫人對着偷笑的妙姐兒板起臉:“你聽的象是開心?”
“這不過是句話,認真理論起來,學也不用上,書也可以燒,還有一句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我們自小兒就批過不通又不通,不是也在。”妙姐兒忍笑。
這安慰姚夫人不解恨:“我這婦人爲着他從小兒就打算起,還要打算到老,萬般皆孝順,就這一句不改過來就不行。”然後恨一恨妙姐兒:“你四個兒子,哪個親你就疼哪一個,多兒子的好處就在這裡了。”
暖閣裡飛出來一陣笑聲,福慧和兩個哥兒聽到笑聲過來,站在祖母膝下對着她嘿嘿笑,福慧問出來:“母親笑什麼?”
“福慧越長越好看,你們家福慧要許哪一家,我來保個媒吧。”姚夫人對着福慧這就不生氣,再看一看賢哥兒依到自己膝下來,拉着衣衫道:“保媒,保媒。”
笑止的妙姐兒對姚夫人道:“你老了還淘氣呢,把我孫子教壞了可不成。”讓福慧帶着兩個侄子一邊兒玩去。再對陶秀珠道:“我還真的要同你說福慧的事情,你聽了有什麼說的,你只管對我說。”
京裡三公六卿,姚夫人自問沒有不知道的人家,她故意端坐一下襬個譜兒:“你說的出來,我就能上得門去,包你滿意。”
妙姐兒話音落,姚夫人就端坐不起來,差一點兒跳起來。妙姐兒對着那擺好的譜兒,款款道:“我不怕你生氣,就是要對你說呢。福慧是要留在家裡伴我和表哥,你可不要說什麼。”
暖閣外北風呼呼,吹的梅枝不住搖晃,姚夫人覺得這風一直吹到自己身上,她轉過臉來正要問一句:“這是什麼意思?”看到妙姐兒先嗔怪了:“我和表哥都是偏心人,各自都有家和進項,我只偏心我們胖倌兒,表哥要偏着福慧。你可聽到了,以後別再來問我。”
“我問你什麼意思,你當我老糊塗了,還是哪一家子的笨人,你留姑娘在家,與我有什麼關係?”姚夫人劈里啪啦,還是她的明快氣象。
妙姐兒笑逐顏開,邊聽邊點頭道:“是了,我就知道你沒有變,咱們兩個還是好,以後親戚們有人來絮叨我的,一準兒沒有你。”
“哦哦哦,”姚夫人一連三聲,手指着妙姐兒道:“你怎生變的這樣奸滑,我還以爲你又從哪裡誤聽風雨,蓋到我頭上來,卻原來不是。”
笑容可掬的妙姐兒道:“先把你穩住,我可不能沒了閨友。”姚夫人還是生氣,冷笑一聲道:“你就一個親家嗎?我是沒有見識的人,你誤會我也罷了,高陽是肯定不會這樣想,人家心裡只想着東西留給女兒呢,反正留來留去,不是給你兒子就是你女兒,這個也罷了;你還有一個親家吧?無錯”
暖閣走過來顧冰晶,帶着人送上吃的來,再陪笑退出來。姚夫人努努嘴,妙姐兒只是讓吃的:“你放心,都會說到。”停了一停再道:“有象別人家裡一樣,親戚們要來說三道四,說留着姑娘在家裡,虧了兒子這些話,我都是攆出去。”
把一個琥珀盤子送到姚夫人面前,妙姐兒笑的很是討好:“所以呀,先把你安撫了,你千萬別說纔是。”
姚夫人哼一聲,看看紅梅雪地裡站着的三個小身影,身邊是丫頭媽媽們圍隨,正在嘻嘻哈哈。笑聲足可以傳到暖閣裡來。一旁的這一位閨友兼親家,現在就打這個的主意,怕親家們說她偏心,先把偏心的名頭兒安在自己身上。
送走姚夫人,妙姐兒帶着三個孩子回家去,讓他們房中玩耍,自己在榻上歪一會兒。想想剛纔的對話就是一笑,秀珠氣的臉發白,哄好了才讓她回去;高陽纔不會想着這些,顧大人那裡,是表哥去說。妙姐兒和朱宣是安心要把福慧郡主留在身邊養老。媳婦不貼心還有女兒。
一覺失迷着正好,外面有回話聲輕輕的喊醒她:“康寧郡主從皇陵上回來了。”妙姐兒一驚這就坐起來,穩一穩身子才問:“出了什麼事情?”
外面才進來一個喜氣洋洋的媽媽,是康寧郡主自小兒的奶媽。長公主給康寧的陪嫁,是康寧自己挑的人,是她自己使用慣的服侍人。
奶媽進來跪下來恭賀:“恭喜老王妃,賀喜老王妃,郡主有了喜信兒。”驚魂未定的妙姐兒手撫一下胸口,這就安定下來。太上皇去世,康寧更少了一層庇護,妙姐兒乍聽到她從皇陵上回來,不由得不擔心。
這擔心就放下來,重新換上笑容來,妙姐兒先問一聲:“她人在哪裡?”外面走進來的纔是羞答答的康寧郡主,進來給婆婆行了個禮,眼珠子轉一轉,又是平時模樣,象是她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要害羞,只是不得不害羞。
丫頭媽媽們說話都是滿面喜色,又輕聲細語,象是這話不能當着人象平時那樣說話,弄的康寧郡主莫名的羞答答。
妙姐兒喜上眉梢,讓她坐到身邊來,拉着她的手笑容滿面吩咐人:“閔將軍不在家,在我院子裡收拾一間房子出來,我得看着你才行。”話說過又傷感起來,拉着康寧郡主道:“不應該讓你多走動,不過祖母那裡還是要回一聲,讓她高興高興。”
這就讓人備轎子,自己和康寧一起到太夫人那裡。太夫人也是年前就臥於病榻,老侯爺更是老了,病榻前天天坐着相陪。原轎去原轎回把這一件大喜事回過,妙姐兒和康寧再回來的時候,院子裡已經在收拾搬東西,準備康寧郡主住到這裡來。
“你不要苦着臉兒,”妙姐兒這一會兒眼裡只有康寧,對着她細交待:“讓你住到我身邊來,就是要拘着你這幾個月不許亂動亂淘才行,等孩子生下來,你愛怎麼淘還是由得你去。”
這裡收拾房子,顧冰晶也來送東西幫忙,進到房中聽着婆婆這樣交待康寧,康寧問了一句話:“母親給我帶孩子,還是請我母親帶?”這一位還沒有生,先要找好帶孩子的人。
“當然是我來帶,外祖母要靠後才行。”妙姐兒笑盈盈,因是和高陽好,就這麼說了一句。至於高陽公主聽到是什麼感受,讓她好好感受去吧。喜形於色的妙姐兒此時是全然不管。
顧冰晶聽的剛要笑,康寧郡主舉一反三:“就象嫂嫂的孩子是我父親在看着。”妙姐兒大樂,康寧這孩子,成了親是一點兒也沒有變;有時候心裡爲她擔憂,只知道淘弄畫碟畫筆可怎麼辦,現在覺得一線曙光在眼前,有了孩子以後,都會有所改變。
防哥兒跑來看到母親,因爲還小。只是一笑就和賢哥兒跑開了。顧冰晶看看榻上還在聽婆婆慢聲細語說話的康寧,三弟妹要是想孩子在自己房裡,公婆看着長公主也會依從她,只是她自己還是個孩子,以前看到過哥兒們吐奶,康寧先往後面退一退。她是肯定不會有自己養孩子的想法。
康寧有了身孕,被送回京裡來。長公主、武昌侯、齊文昊和朱閔看着馬車離去,都是有笑容。朱閔對着武昌侯笑容滿面:“岳父,我也要當父親了。”武昌侯誇一下:“不錯不錯,你要好好當纔是。”
傷痛的長公主聽着這兩句不鹹不淡的話,偏生被他們說出來,還覺得有些滋味。也是一笑的長公主轉過身來時就不笑了,還在守靈,她心裡依然是悲傷。
皇帝當着皇親們親口說出來:“有朕在,就有皇姐。”這話讓長公主暫時地安下心,不代表她會永遠安心。
走上兩步,就遇到宮人來請:“皇后娘娘請長公主去說話。”自來皇陵上,皇后對長公主親熱許多,不似以前那樣巴結,也不再冷淡。長公主隨着宮人往皇后居所去,一邊心裡鄙夷。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是誇張一些,三宮三院一堆嬪妃是不誇張。你自己好好消受吧。
這些人可不是象我一樣是親戚,她們中有不少人是盯着後位。想想母親鄭太后一生在宮中榮寵不衰,皇后有這樣的能耐嗎?太后西去,太上皇西去,長公主在悲痛之餘,突然覺得自己可以從政治生涯中解脫,以後當然不會完全放手。長公主淡淡一笑,不打狼不等於不備弓箭。
皇陵中點的長明燈,吳王日夜泣於棺前。身後地上出現一個長長的黑影。吳王回過身來看,卻是皇帝立在身後。
兄弟兩個人靜靜地對視了一會兒,都是眼睛紅腫着,眼神兒是慎然。吳王伏地跪下來,重新泣道:“臣弟有一言請皇上恩准,自先皇后去後,臣弟是長伴皇陵,如今太上皇也去了,臣弟請皇上恩准,以後餘生長伴此皇陵。”
完全實權的皇帝看着自己的異母弟弟,自己正是中年,吳王也是中年,正是大好時光,他爲何心如枯木,半點兒生氣也沒有。這是爲着象自己示弱,還是他真的灰了心?
周圍是寬大的青磚墓牆,往外面看是披霜青山,皇帝幽幽然嘆一口氣:“這裡,山水還是養人的。”這就袖手離開。作爲一個皇帝,做不到日夜泣哭於陵墓香火之中。走出墓室的皇帝再回身看看吳王,他一直就是悲痛的樣子,跪累了就坐着,坐累了就跪着,一直是在守着。
太上皇或許是明鑑,一個兒子當皇帝,一個兒子守陵墓,皇帝不無諷刺地這樣想,守陵墓的還有青山秀水,當皇帝的要面對血雨腥風。哼
皇帝最後用一個“哼”來結束自己的心思,就是他自己也不明白此時是什麼心情,把今科前科前前科的狀元都找來,只怕也是述說不好。
吳王哀哀守於靈前,隨行來的官員們都可以看到,心中都有感嘆。再感嘆只是這位心如死灰的殿下領悟到青山秀水更相益。皇弟身份只要不引起猜疑,日子過的比天下人富貴,也比天下人稱心。
朱宣和顧大人都披着錦裘在一株樹後看着這一切,顧大人心有所感:“太上皇唉,”朱宣試探地低聲說一句:“心裡是偏疼着吳王,”只是他自己沒弄好,太上皇就偏到別的地方去了。
顧大人嘆一口氣附合,這一口氣還沒有嘆完,聽着朱宣又是一句:“我也偏心呢。”最後一點兒沒有收尾的嘆氣讓顧大人噎了一下,他順過來氣才問道:“你又怎麼了?”
青山重重似有鬼火,這裡埋葬着歷代帝后嬪妃和服侍人,晚上有心看,還是能看到一點兒一點兒火光。顧大人覺得朱宣冷不丁出來的這句話,比那偶然出現的鬼火還要嚇人。
“你也是個偏心人,”朱宣對着顧大人正兒八經地道:“你家裡的事情我也知道一點兒。”顧大人不耐煩,外面北風吹,臉上要是發熱也是風吹的:“你就說吧。”
顧大人想想女婿挺好,雖然有些混帳,不過自那件混帳事過後,岳父別的話他倒是聽。聽着朱宣道:“我的**要養在身邊,各親戚這裡先打聲招呼,有什麼不中聽的話都揣在肚子裡,別惹我發脾氣。”
雪地裡一聲嗤笑,顧大人笑容滿面:“來來來,這裡太冷,你我房中說話去。”伸出手來拉着朱宣的袍袖把他往住處去拉。
“我不招你們家兒子,”朱宣只一句話就讓顧大人停下腳步,回身的顧大人不悅地道:“我兒子怎麼了,我還有兩個兒子讓你挑一個,不就是招贅嗎?我給你一個。”
朱宣擺手:“不要不要,你別這一會兒添亂,我們家的事情有些煩。”朱宣往一旁高大巍峨的宮室看去,對着顧大人努努嘴,小聲道:“煩着呢。”
然後不管顧大人的目瞠口呆,朱宣負手一個人回去,留下顧大人在那裡瞎尋思,對着宮室看一看,再對着朱宣驕傲的背影看一看,顧大人才弄明白,你相不中就直說,這是弄的哪一齣。
京裡恢復熱鬧的時候,天氣剛轉暖,草叢上還有夜裡的霜凍。福慧郡主身着小靴子,一隻手拉着父親的衣襟一角。福慧走在前面,朱宣走在後面,福慧郡主不時回身讓父親快些:“去看祖母,父親走慢了。”
大步卻緩慢的朱宣要將就着女兒的小腳步,看着她還要叮囑自己,笑着道:“福慧你只管走,父親跟得上。”
小手拉着父親衣襟的福慧郡主將信將疑:“那我走快了,父親跟上才行。”朱宣跟在女兒身後,聽着她腳下薄冰“格”地一聲,就要提醒一下:“慢些慢些吧。”
福慧再走慢些,走上兩步再回父親:“還是要慢些不是。”朱宣笑呵呵點頭:“你慢些,父親跟不上了。”福慧郡主很有成就感的走慢些,免得父親跟不上。
太夫人在房中聽着兒子和孫女兒來了,才勉強動一動頭頸,朱宣在父親身邊坐下來。每天都是如此,自從皇陵上回來,朱宣就日日在父母親身邊坐上一會兒,看着他們衰老,只覺得心裡很難受。這不似看老梅古樹,看着自己的親人老去,朱宣只有一個想法,我和妙姐兒他日也是如此吧?無錯
牀上的太夫人伸出手來撫在自己枕頭旁的小小布包裡,老侯爺打開來遞給兒子,朱宣接過來就淚如泉涌,這大概是他平生淚水最豐富的一次。
布包裡是一個小薄子,上面寫的清楚,什麼東西給什麼人,妙姐兒是最多的一份,然後是胖倌兒和福慧要比其它人多,太夫人慢慢才吐出來上氣不接下氣的一句話:“胖,胖倌。。。。。。”老侯爺對兒子垂淚道:“你母親不放心胖倌兒。”
隨着老侯爺的話,太夫人露出笑容來點頭,枯瘦的手指又指指福慧,再露出笑容來。老侯爺再道:“福慧是看不到了,多給她留些東西,讓她以後不要受人欺負。”
“是,”朱宣跪倒在牀前,隨後跟進來的妙姐兒衆人也是天天來看,看到這場景都嚇了一跳,及至過來纔看到太夫人還在,妙姐兒也和朱宣一樣,聽過太夫人的話,淚如雨下,看看東西給自己留的最多。想着太夫人疼自己一場,妙姐兒最爲傷心。
三天後的一個晚上,郭將軍放下了緊繃着的心。他自回到家中,就是天天悶悶不樂地一個人長吁短嘆,看到胖倌兒來又堆着一臉的笑容,楊姨娘看着都爲郭將軍擔心,她就是天天揹着人掉眼淚去。
聽到有人叩門聲,一個人時是懶散的不想動的郭將軍一下子跳起來,胖倌兒一來他就有精神,象吃了什麼藥,等胖倌兒走了,他再接着悶氣去。
“老爺,有客人來了,”門上的人遞上名貼,卻是武昌侯齊伯飛。楊姨娘在廊下又看到了一位貴族,這位老爺是老王爺嗎?楊姨娘趕快跑去門上去打聽,這個人是誰?看着就貴氣,要是老王爺,那是來找事情的。
武昌侯在房裡三言兩語就和郭將軍談完了,郭將軍一半兒歡喜一半兒憋氣,爲着太夫人不放心胖倌兒沒親事,要趕在老人去以前訂下來;國喪期間禁止婚嫁,訂個親事也不能大張旗鼓,郭將軍低着頭好一會兒,才道:“小女得配高門,是我一門的福氣。”
送武昌侯出門的時候,看看武昌侯也沒有帶多少人來,就是一個小子跟來,說一聲這就完了。爲着國喪,樣樣得收斂。只是先把這親事訂下來,讓太夫人先安心。
回到房裡的郭將軍看一看桌上四色禮,禮盒並不鋪張,打開來卻是珠光寶氣,給姑娘的首飾也是手指大的南珠,顫巍巍在珠花兒上。
“這是什麼?”楊姨娘進來聽消息,看到就嚇一跳,郭將軍讓她把房門關上,一掃剛纔的悶悶不樂道:“明兒讓水靈天天去王府裡侍疾去,這親事,算是訂下來了。”
楊姨娘覺得委屈:“哪一家媒人只請一家?”郭將軍無奈:“這不是國喪期間,武昌侯說了,過了國喪就規規矩矩的請大媒。”
嚶嚶哭起來的楊姨娘道:“早訂下來多好,免得姑娘委屈。”哭了一會兒,楊姨娘又破涕爲笑:“還是訂下來了不是,這親事還是落到咱們家。”
自從胖妞兒天天去王府裡侍疾。三月份的時候,太夫人病逝,朱宣帶着兒子們哭靈摔盆,行孝禮於靈前,八月份的時候,老侯爺逝去,這一對老夫妻一前一後就此而去,葬在一個墓穴上,靈位安養於家廟之中。
又是一年春花兒暖,端慧郡主的陪嫁丫頭春華往廚房中走,幾個婆子看到她過來,趕快把手裡剔紅紋的食盒打開給她過目,再殷勤地道:“這是新熬好的,這就往八皇子府上送去呢。”
春華仔細地看過,再對着廚房中兩個盯着做飯的婆子看一看,這才道:“就送去吧,八殿下一直病着,長公主和小侯爺夫人剛纔還在問這湯有沒有送去。”
走出來的春華往房中去,路上遇到幾位衣着鮮明的夫人,都是常來往的,也都認識春華這個丫頭。春華含笑招呼,夫人們也有客氣。
前面是一叢芍藥花,春華對着那豔麗芍藥出了一會兒神,想想房中的郡主嘴角邊泄露笑容。出過神想過心事才往房中來,一進門看到秋實在房中招手。
這偏房裡只有秋實在,悄聲告訴春華:“一會兒再進去吧,裡面哭着呢,江陰侯夫人爲她在宮裡的婆妹正在哭。”
兩個丫頭搬着小杌子促膝坐在廊下,對着院子裡假山悄聲說話。春華道:“剛纔我去廚房,聽到裡面在說我們郡主,很象長公主當年。”春華滿意地籲一口氣道:“郡主成親前,在家裡就是一個嬌姑娘,不想成親後,越來越出息了。”
秋實悄聲笑罵:“你這個小蹄子想男人了,你不是就要成親了。”春華紅了臉也悄聲回罵道:“你比我能晚上一年嗎?看你急的。”
房外丫頭們在說笑,房中端慧郡主也在勸解江陰侯夫人:“夫人對我說,也是相信我。宮裡娘娘一時有生氣的事情,你我應該勸着些兒纔是。三嬪六妃各有體制,只要不越了體制誰會來難爲呢?”
江陰侯夫人張口結舌,聽聞皇后約見長公主幾次,都是客氣親熱。長公主府上這股子風這就往一邊兒吹去了。當初讓張淑妃難堪,與皇后的人衝突,件件事情長公主都是捏待,這一次再有爭執,聽聽小侯爺夫人這句話,就打算袖手不管。
眼前這一張面龐明豔帶着幾分熟悉感,與她母親長的十分相似,可是老王妃就總是溫婉客氣的,遇到事情要拿主意,多是把老王爺推到前面來。這一位郡主就不隨母親,要麼隨她父親,要麼隨她婆婆,說話從來乾脆,一聽就是一個不喜歡拖泥帶水的人。
端慧把話說到七分,就笑吟吟端起手中茶盞來,江陰侯夫人心是一涼。聽着門簾響動,一個丫頭走進來回話:“外面左夫人,秦夫人都候着呢。”江陰侯夫人不得不走出來。
心中猶豫,腳步也是猶豫的,江陰侯夫人猶猶豫豫地往外面走,心裡想着端慧郡主的話:“依足了體制,就沒有人難爲。”身後又傳來一聲呼喊聲,是小侯爺夫人房中的一個丫頭趕過來,遞上一個盒子:“小侯爺夫人說這個好,原要給夫人一個,這一會兒纔想起來。“
打開來是一個玉簪子,不算多名貴,卻是雕工好。江陰侯夫人道謝過,握着這個錦盒,心裡更是猶豫,華妃只想上位,不想給人平白當嫁衣裳,皇后突然變了心思,和長公主親熱起來,這裡倒是再利用不起來。江陰侯夫人想着心思往家裡去,同時再要想想華妃要當皇后,是不是有點兒亂想。
打發走江陰侯夫人的端慧又見過其它的夫人們,看看天色已晚,這才空閒下來。先問一聲春華:“婆婆回來了?”聽說回來就往前面去。
高陽公主是剛從宮中回來,她是一回來就要和媳婦說上兩句,頗爲投機。武昌侯從青年的時候就對這些朝政是不感興趣,不願意往裡面攪和,齊文昊則是深沉不太愛表露的人,不管他喜不喜歡,皇子們皇孫們不會不拉攏他,皇帝如以前一樣會使喚他差使,時時領密旨往外面去。
家裡最能和長公主說到一起去的,就是受太后賜婚改變許多的端慧郡主。換過衣服在卸首飾的長公主看到媳婦進來,就喜滋滋地道:“今天進宮去,皇上說要重整三省河道,這個呀,還要靠武昌侯,這些會的人他最熟悉。”如武昌侯對長公主所言:“政事不必找我,哪裡雪壓了房子,河發了水,你再來找我不遲。”
然後是皇后,卸過進宮的首飾以後,長公主屏退衆人,纔對端慧郡主冷冷一笑道:“看到皇上對我依然是好,她客氣了多少,不想我命不錯,母親疼我,父親疼我,弟弟也疼我。不枉我這些年來的酸苦操勞,哼。”
回想當年,先皇后剛去世,高陽公主想想就心酸,自己夜闖宮門,攔着皇帝寵信別人;帶着文昊一起進宮,讓武昌侯日夜提心吊擔,老天也開眼,他沒有薄待於我。
“江陰侯夫人今天來,說華妃又受了誰的氣,我對她說了母親的話,各按體制就沒有人難爲。”端慧郡主對着長公主複述一遍,再微笑道:“宮中爭寵,歷來有之,皇后娘娘母儀天下,六宮當然是靖和的。”
長公主聽過就是一笑:“可不是,咱們看着她母儀天下,德備六宮纔是。”就看這位皇后的能耐了。端慧郡主再回過長公主:“八殿下一病不起,今兒也是備了東西讓人送去。”
稀奇怪哉的一件事情,八皇子自皇陵上回來,就此一病不起,而且口不能言,手指也無力可以寫字,每日瞪着人,只有眼中表達出不服。這一病就是一年多,各家皇親都是日日問候不休。
“大殿下呢?”不動聲色的長公主慢慢問出來,端慧郡主含笑:“大殿下也是勤去問候,一看到總是痛心,對八皇子妃說,要好好待他纔是,缺什麼少什麼都往他那裡取才是。”
長公主露出疲倦的神態來:“我累了,你也歇着去吧,讓兩個孫子過來陪陪我,不要總是去陪祖父,冷了我這祖母。”
看到端慧答應一聲要去,長公主又喊住她:“算着日子,你父母親也該到封地上了吧?無錯”然後是抱怨:“走就走吧,把康寧和孩子也帶走了,你父母親真不討人喜歡。”
忍笑的端慧郡主侍立着,等長公主說過這才往外面走,讓人去帶兩個兒子來陪祖母,再想想婆婆的話要笑,父母親在京中過孝一年有餘,康寧生了一個女兒,回封地的時候,母子一起帶走了。朱閔在京中多少年,得以重返京中,留下來毅將軍在京中,朱閔是高興了,長公主和武昌侯很是不高興,就是沒攔住。
回到房中的端慧郡主先執筆沾墨給長兄寫了一封信,信中備細說的是自己日常,只是一筆代過八殿下的近況,讓長兄安心。兄妹都可以安心,這位殿下是爬不起來了。
再來一封信給父親,也是備細說近況。放下筆等信乾的端慧郡主想想父親,父親不願意自己插手這些事情,可是婆婆那裡,要人幫她,而且端慧自己,生於這樣的家庭,看的又太多,要想一點兒不沾惹,那是不可能。
可是父親,臨走時還是交待自己,有事情多通信,端慧郡主對着窗外妍然春花正在微笑。房外走進來齊文昊,輕裘緩帶含笑過來:“你在想什麼?”
“文昊,”端慧拉着他的手,一同到窗前看春花,對着他笑臉相迎的面龐,心裡油然一陣幸福感,覺得自己真幸福。
順風順水的一條大船,把朱宣和妙姐兒同兒子媳婦孫子一同送到封地上。下船的時候,妙姐兒對着朱宣舒心的表情就要笑:“表哥這回可是出了氣。”這一口看外孫的氣,讓朱宣出了個夠。
岸上有大管家朱子才,也有現任的大管家朱福在身影。先下船的是孫子們,坐了這麼久的船,早就吵着要下船去玩,船一靠岸,就在甲板上等着搭跳板。
朱宣看着吵鬧的孩子們,吸一口水邊的氣息,纔對妙姐兒道:“以後來我這裡看外孫,我也給他一個冷臉子,再弄些冷飯冷粥給他們嚐嚐。”
掩口笑的妙姐兒道:“就依表哥,只要你這冷飯冷粥拿的出手。”岸邊兒上,賢哥兒和防哥兒正在喊:“祖父,祖父快來,祖母下船了。”福慧郡主一直站在父母親身邊,各拉着他們一隻手:“下船了。”
朱宣抱起福慧來,另外一隻手攜着妙姐兒也是笑:“往後是夏天,給他們冷飯冷粥是體貼,你這個孩子,這一點兒上沒有看明白。”
朱閔送康寧郡主入馬車中:“你坐好了,我騎馬去。”康寧郡主是很不樂意地離了京,鬧了一路子彆扭,就是不對着公婆鬧:“你去軍中,我一準兒回京去。”
“我一準兒把你綁回來。”朱閔笑着說一句,看着康寧郡主做鬼臉吐舌頭,笑嘻嘻再說一句:“等我再回來,就兩個人對着我做鬼臉吐舌頭了。”
康寧郡主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到處看:“誰,還有誰?”朱閔把她塞進馬車裡去:“你自己好好猜。”把馬車門關上,聽着裡面踢了兩腳,再就是一個悶聲音:“我生,我接着生,以後一堆人給你鬼臉兒看。”
笑嘻嘻的朱閔走去看父母親上馬車,侄子們和妹妹也上去了。朱宣坐在馬車裡對着朱子才道:“你也老了,以後讓朱福出來吧,早就說你不要出來了。”
朱子纔不肯示弱:“王爺不老,我不敢老。”朱宣再看看孫子們都安置好了,揮手道:“關車門關車門,不和這人說話,明明是他老了。”
馬車門關上,朱福看着車駕往城裡去,再來奉父親去馬車裡:“老王爺都是坐的車,父親還是坐車吧。”
“那是爲了陪着,”朱子才總覺得自己瞭解王爺,他一路上還強撐在馬上過來,害的朱福擔驚受怕,眼前有了例子,老王爺在馬車裡,左邊腿上一個孫子,右邊腿上一個孫子,他要是騎馬,就沒有這樣的享受。
朱子纔對兒子道:“我還騎馬,我照例騎馬。”朱福好勸歹勸,才把父親弄到馬車裡,吩咐人看顧着,自己打馬往前面去照看。
先來的人報過信,雪慧遵公公的話,把房子收拾在園子裡。朱宣覺得很滿意,康寧郡主一看這麼大的園子,不比皇宮差,也不再說回來不好。
“給三弟妹的房子收拾的是原來三弟住的地方,”雪慧這樣說過,康寧郡主覺得不好:“我跟着婆婆住,在京裡的時候就這麼住。”
母親不在面前的康寧郡主就緊貼着婆婆,妙姐兒也道:“讓她跟着我,從她坐月子到生孩子,就一直跟着我。”看一看朱閔,妙姐兒道:“你放心吧,你不在家,我會照管她。讓你岳父母也放心纔是。”
朱閔放心之極,當下就對父親道:“兒子明兒就離家,康寧和孩子跟着父母親最好。”然後交待康寧:“你好生着。”
養於京中的福慧郡主和康寧一樣,都是第一次來,倚着父親對康寧道:“我陪着三嫂呢,三哥可以放心。”
朱宣揮手:“去吧去吧,明兒走也行,後兒走也行,兒子大了,老子不管。”大喜的朱閔這就拜謝父親:“多謝父親。”再對着嘟着嘴的康寧瞪一下眼睛:“擺什麼臉色,這園子好玩呢,等我回來,你未必就想着我。”
康寧郡主眉開眼笑:“能不想你就是最好,我天天都不願意想你,是怎麼總想着,我也不知道。”這就喊一聲福慧:“我們出去逛逛去。”
一個大小孩,一個小孩,再帶上賢哥兒和防哥兒加上跟的人,浩浩蕩蕩往外面去。朱閔對着父親嘆一口氣:“幾時她能長大些?”朱宣安慰兒子:“你母親有了你哥哥,也還是大馬小馬的鬧個不停,再生兩個孩子就好了。”
雪慧低頭忍笑,朱閔對着父親陪笑,妙姐兒板起臉:“我是這樣的嗎?這壓根兒就沒有的事情。”剛到封地上,朱宣先同妻子理論一回:“你再想想,好好想一想,表哥還能賴屈了你。”
第二天朱閔離去,出了城門回身看一看,想想父親說的,生孩子人就可以長大,朱閔權且聽之,不過心裡總是有一份希望存在,幻想着自己再回來,康寧一下子穩重到不行。另外,朱閔在心裡希冀,會不會下一封家書裡,告訴我康寧又有了,再再下一封家書。。。。。。幾年後,膝下好些孩子,然後康寧長大了,和孩子們一起長大了。
康寧郡主悠悠然活在公婆的羽翼之下,而且是對小姑子福慧招人進來最贊成的一個人,這就有人玩了。她出手很是大方,正拉着大嫂雪慧看東西,這是給雪慧帶的,康寧郡主自己帶着人送過來。
掌家的王妃雪慧自嘆不如,家裡雖然有這些東西,兄弟有四個,***是招人進來也算一個。還有大姑子端慧,公公婆婆是不時的送東西過去,這些都是沒有經過孩子們眼裡,人人心中有數,人人都裝看不到。
此時看看康寧送來的東西,雪慧是驗證了一件事情,京裡傳言,太后去世,給了長公主好些,名下單指給康寧和齊文昊就不少;然後是太上皇去世,京裡再傳言,皇后被皇帝訓了一回,就是爲着幾樣珍奇東西,都在長公主府上,宮裡都沒有。
所以高陽公主從不拿南平王府的這些子家產當一回事情,她是明白說過,傢俬一分爲二。分來分去,結果就如姚夫人所說,不是在小王爺手裡,就是在郡主手裡。
帶着孩子們在園子裡住下來的朱宣和妙姐兒各自都有客人。將軍們有退養在家裡,有從戰場上回來的,都要來看一看;女眷們也是不少人來。人人都是來弄明白一件事情,郡主福慧的親事是如何安排?
回來後的一天,這就開始了。朱宣坐在廊下和妙姐兒在說話:“那個夢,幾時再陪你做一做,有些事情,表哥還不明白。”
夫妻正在玩笑中,康寧從外面走進來,自回來她冒失好了許多。福慧郡主乍上去有些靦腆,只有對着父母親纔是嘻笑一些。康寧和福慧玩在一起,走路急衝衝就改掉不少。
進來對公婆道:“石將軍家的公子來和福慧妹妹玩。”聽着公公嗯一聲,康寧郡主就出去了;這裡沒有吹會兒風,康寧郡主又過來道:“王將軍家的小公子也來了。”
喝上兩盞茶,一會兒來了四、五個人。朱宣站起來,對妙姐兒道:“看看去。”一起來到園子裡演武場上,福慧郡主拉着康寧正在練父親剛教的一路拳。這一會兒場上打的激烈,福慧郡主站在一旁,場中來的小公子們正在比武。
福慧郡主對父母親道:“他們說,打贏了的那一個陪我玩。”朱宣撫須看着,偶爾還喝一聲採:“這小傢伙,這一腳不壞。”
直到妙姐兒埋怨他:“喝住了不許打。”這才把幾個人喝止了,跟的人過來給他們重整過衣服過來行禮。聽着妙姐兒埋怨:“你們跟着也不管管嗎?”
一個跟的人膽子大,上前請個安回話道:“回老王妃,我們家老爺也是軍功出身,在老王爺帳下多年,這幾下子拳腳還是不怕的。”
朱宣聽着挺滿意:“說的不錯,不過你們以後可以來,還是不要打架的好。”大家答應一聲:“是。”
自此年紀相當的小公子都往王府裡來,外面議論紛紛,哪一個纔會是王爺家的上門女婿。。。。。。
朱宣日日和風細雨中抱着孫子,小的還睡在牀上,大的兩個一左一右坐在腿上,賢哥兒揪住左邊一半鬍鬚,防哥兒揪住右邊一半鬍鬚,一起鬧他:“祖父說故事,鐵傢伙天上飛的那個。”
等到說完,兩個哥兒再不依:“祖父騙人,鐵的東西從來不會飛。”
妙姐兒坐在旁邊,聽着孫子們嘻笑,在晚風中也跟着微微一笑。人生如夢,皆爲莊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