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俊和方裕生在城裡一夜也沒有回來,先是進城後和幾個相熟的書生背後說:“明天能放出來一批人。”還沒有人信,這幾個人都年青居多,就一起打賭,拉着榮俊和方裕生不讓他們走。
“你們身上還有錢,再說留一夜看看明天放不放人,如果不放人,只和你們兩個算賬。”大家一齊起鬨。
榮俊被四個人扯住衣袍,再看方裕生也不比自己好到哪裡,也有兩個人正在嘻笑着拉住方裕生。
方裕生只是笑,這幾天裡只是爲科教的事情鬱積在心裡,難得有這樣的一個消息讓大家鬨鬧一下,方裕生對榮俊笑道:“身上還有錢,又有高興的事情,咱們索性請大家一起去喝酒去,也該樂一回纔是。”
“原來你們還有錢,”有一個書生笑着抱怨道:“前幾天和我們一樣,榮俊只是說沒有了,老方你倒舒服上幾天,在獄裡呆過兩天,還等着我們送飯去。也該還我們的了。”
榮俊想想那幾天狼狽,也是笑,對方裕生道:“不是人拉着我,我要敲你這狗才,你進去倒是舒服的,我在外面爲你奔波找人,我從城裡一氣奔到朱大哥那裡,可算是失盔卸甲一樣。”想想那一時心裡沒有着落,多麼悽惶。
“不是人拉着我,我就對你行個道謝的禮,”方裕生也是心中感動,提起這件事,多虧有榮俊,留在獄警裡的人鬧騰多有捱打的,雖然不狠,對文弱書生也來說不好受。
聽聽昨天袁大人的語氣,不見得是袁大人吩咐下來這樣做的,不過獄裡鬧騰,獄卒們難以安生,這是獄卒們的意思也是有的。
在牢裡呆着有人送飯,哪有自己在外面幫人蹦噠幫人送飯的好。方裕生笑得喘不過來氣道:“我寧願在外面找錢,幫他們送飯去。”
兩個人這樣一說,拉着榮俊和方裕生的書生們一起鬆開手,鬨笑在一旁:“敲人的敲人,行禮的行禮吧。”然後大家大搖大擺走出去喝酒。
這一羣人住店的錢都沒有了,住在城外的無人舊廟裡,只能算是有個屋頂,沒有露宿罷了。小店裡買了酒,這個時候天色已黑,買了些豬頭肉,肉饅頭等回來圍坐在破廟裡喝酒。
一個人又一次問出來自己的疑問,是帶着酒意問榮俊:“你是怎麼把老方弄出來的,那麼多人都關着,你說是去解釋抓錯了,才放出來的。我也去解釋抓錯了,險些一頓板子,幸虧我跑得快。還惹得衙役們在背後笑話我,真是有辱斯文。”
榮俊不出兩天就把方裕生弄出來了,書生時時追問,榮俊只是找理由推託,足的找了十個八個理由出來,比如:我去解釋抓錯人了,再就是我好好的去同他們商議過的,就把方裕生放了。
這鬼話肯定是沒有人信,方裕生出獄後大家會了面,一起商議如何讓袁大人放人,也是被書生們盤問再三,也弄了十個八個理由出來,也是沒有人信。
好在兩個人幫忙的心很誠,先是說沒有錢,後來大家一起沒有錢,商議着到哪裡討點兒吃的來也不能讓獄裡的人餓死吧,然後奇蹟一樣,榮俊和方裕生一起有錢了,書生們高興還來不及,先就放過榮俊和方裕生不盤問他們。
另一個書生手裡拎着一塊豬頭肉也要問:“老方怎麼出來的可以不問,權當他是個耗子從耗子洞裡鑽出來的吧。”方裕生笑罵:“你才鑽耗子洞呢。”
“你們先是藏着錢不拿出來,好在大家要餓肚子的時候也拿出來了,又是幾兩的銀子放身上,一看就是財主家的少爺。”書生繼續接着說。
榮俊趕快笑着解釋:“這錢是遇到一位大哥相贈的,送給我們在這裡等京裡的消息的,他是個有錢人,我們的錢是真的沒有了。”
書生們又嘻笑了:“這就好,以後沒錢了,一起問他借去,他給不?等我中了科舉就還他。”還有一個人笑道:“等我中了科舉,他有難事我也幫忙。”
取笑完了,剛纔的書生接着問道:“別的我都不問,我就問你們怎麼知道明天要放人?今天要是不說,把你們按在這裡一頓好打。”
榮俊立即從地上跳起來,只是笑:“哪有這樣的道理,你還是斯文中人嗎?人家早告訴你們,讓你不要着急,沒準兒明天那一批放出來的人就有你表弟,讓你早安心不好,反而要給打。”
問話的書生跳起來笑着去追,榮俊就笑着躲,一會兒都累了,這才重新回來坐下來。
“老方,你是個大方人,你說出來我們都信你,怎麼知道明天要放人的?”書生們半信半疑,只是追問不休。
榮俊和方裕生只是嘻笑心裡想,我們放着有熱水的牀鋪不住,在這破廟裡陪你們,這些人還不知足。可是朱大哥的事情的確是不能說出來。
是以兩個書生只是推託:“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中午反正是要送飯的。”自從他們也沒有錢以後,一天只往獄裡送一頓飯,都是中午送過去。
“行,明天要是不放人出來,我們可不放過你們,讓我們白歡喜一場。”書生們這才一起放過榮俊和方裕生,吃喝完畢,打開行李在地上倒頭睡下來。
第二天都是懶洋洋睡到中午纔起來,獄裡的書生們一天只有一頓飯去,他們也不吃早飯表示同苦。
一塊兒起來,分成三三兩兩的往城裡走,前幾天在抓書生最頂風頭的時候,都不敢說自己是書生,更不敢兩個人走在一起。
現在決定以身試法,而且這兩天寬鬆得多,三三兩兩前後分成幾塊兒進城裡來,在一個小攤子用過早飯,這個時候已經是近中午了。
監獄門口,有一個小小門臉兒的小店,收費不高而且店裡收拾得也乾淨,真是難得,一般收費不高的小店大多裡面是漆黑一團。
這些天裡天天要買吃的往獄裡送,老闆早就認識這些人,此時生意正紅火,獄裡一下子關上這許多書生,不少人的飯食都是在這裡買着往裡送。
“老闆,再來十份面打包。”榮俊一來就說話了,正在竈前忙活的老闆大聲答應一聲,手裡拎着大勺,再說一聲:“坐一會兒就好。”
小店裡快坐滿了人,有幾個人一起喊出來:“你們怎麼今天還送飯,今天放了不少人,問你們住在哪裡,已經說了你們住在城外舊廟裡,都去找你們了。”
“真的?”書生們一起高興起來,昨兒晚上問話的人就急着問:“有沒有我表弟,有沒有看到我表弟?個子不高的那一個,有點兒近視眼,”聽說有,這才一蹦多高,喜歡地道:“我要先回去了。”然後大步走一個。
方裕生跟在後面也追不上,只是站在大街着急喊一聲:“你不拿着飯再走,你身上哪裡有錢。。。。。。”人已經走遠了。
其餘的幾個人都是嘴角含笑,一起來謝榮俊和方裕生道:“果然是老榮老方面子大,一說放人就放出來了。”然後對聽的人道:“昨兒晚上老榮和老方就說今天會放人了,果然是真的。”
小店裡地方不大,坐着送飯的書生有十幾個,一聽到這樣的話,一起過來圍住榮俊和方裕生,急急追問道:“真的嗎?你們認識人,那太好了,我堂弟還在裡面,我叔叔要是知道了,一定着急死。”
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一根草一樣,還有人急着報名字:“這是我一同來的學友,叫這個名字,幫幫忙放他出來吧。。。。。。”
榮俊和方裕生只是笑着應付着七嘴八舌的話,突然看到店深處一張桌子上還坐着三個人,方裕生趕快拉一拉榮俊,同時臉上堆起笑容來。
那小桌子坐着的三個人,與這裡的書生們一看就不一樣,這三個人都是整齊嶄新的衣衫,雖然是男裝打扮,卻是能認得出來。
小廝朱祿當然是能認得出來,另一位是一個小小的孩子毅將軍,還有一位面白如玉,一身青衣男裝的一個標緻人,卻是男裝的南平王妃在這裡。
沈玉妙上午過來,這是朱祿來看好的位置,坐在這間小店裡,正好可以看到獄裡放出來人。妙姐兒在這裡小店裡已經坐了有一會兒,聽一聽這些書生們的談話。
帶着毅將軍來,是想讓毅將軍也聽一聽,回去關在王府裡,再想聽這樣的話象是不容易。
榮俊先是愣一下,也認了出來,趕快和方裕生一起彎腰行了一個大禮。妙姐兒這才站起來,只是微微點頭,拉着毅將軍就往外走。
榮俊和方裕生趕快一邊一個站住分出一條路來,臉上都是笑容:“請請。”妙姐兒和毅將軍走出去,烏珍趕着馬車迎上來,扶着妙姐兒上馬車。
朱祿後面跟着,拋了一個小銀錠在桌子上,發出“當”地一聲,然後說一聲:“賞你了。”這就揚長而去,也坐到馬車上,這輛馬車這才慢慢離開。
小店裡的書生們在老闆的道謝聲中,這才明白過來。“這人好大的氣派,這是誰,又跑來坐這樣的小店?”
看一眼剛纔幫忙分道路的榮俊和方裕生,大家這纔有幾分明白,沉默一下,一個一個過來對榮俊和方裕生報名字:“這是我學友,”或者是“這是我親戚,”然後大家一起說話:“幫幫忙吧。”
烏珍和朱祿趕着馬車,慢慢在城裡又轉一圈,毅將軍在馬車裡和母親說話:“爲什麼有人被關起來,犯了什麼罪?”
沈玉妙回答兒子:“不是犯罪,只是被株連。”毅將軍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逛了一圈這纔出城去,書案有一封剛送進來的信,卻是阮之陵寫來的,妙姐兒打開來看時,不由得滿面微笑,自己給阮之陵的信是今天早上才送走。
而阮大人的信裡則寫着:“書生衆多,聚集在一起,猶恐滋事,已命各處義學妥善安置,分散以杜絕生事。。。。。。”
把信又看了一遍,沈玉妙只覺得心生歡喜,難怪表哥不回封地上,他一點兒也不着急,難怪表哥對阮家也是一直忍着,這個人還是中用的。
到此時,沈王妃對阮大人也開始有讚賞的心。上午去看過袁傑果然是放人了,這一會兒又看到這一封信,好象欠渴的人喝下甘露一樣。
看着毅將軍午睡,心情不錯沒有睡的心情的妙姐兒躺在牀上,輕輕拍着兒子,細細再理一遍自己發往封地上的信,才朦朧有睡意的時候,如音輕聲地請毅將軍起來念書去,妙姐兒也跟着醒了。
看着兒子揉着眼睛起來,如音服侍毅將軍穿上衣服,送他出去交給朱祿,才進來請王妃起身:“史夫人候着多時了。”
周寒梅中午一聽到妙姐兒回來了,就趕着過來侍候。“對她說,我們房後小山丘上走一走。”妙姐兒換過衣服,帶着烏珍、如音和周寒梅一起往房後來。
院子裡的迎春花大開,小山丘上的迎春花也星星點綴在枝條間,沈玉妙對周寒梅笑道:“等我們回去,多多種上些桃杏樹,明年就可以賞花。”
周寒梅當然回答道:“那是當然的,對我說過蜀地多花多美景,咱們也這樣弄起來倒是也不錯。”一面附合,一面扶着妙姐兒慢慢逛。
“你這樣跟着跑,孩子只是丟在家裡。”妙姐兒含笑對周寒梅道。周寒梅生了一子一女,也是跟着父母到處走,這一次是到外面來,先送回封地上去了。除了月子裡沒有跟着史敬功,別的時候都跟着到處走。
看看山丘上綠樹隙裡的藍天,周寒梅突然感慨:“有時候我想,如果沒有你,我也就是在家門口嫁一個人,哪裡有這樣的機會東奔西走,這裡玩一下,那裡看一看。”
妙姐兒微笑,所謂一人得道,別人也可以昇天。聽周寒梅繼續笑:“我回家去兩次,每一次回去聽聽我的表姐妹們說話,不知道是我眼界開了呢,還是她們太迂腐。”
然後自己笑一笑道:“她們倒說我是眼界兒高,說我來往的都是夫人們,所以看不上她們。”周寒梅聽來聽去,覺得實在是說不到一起去。
行萬里路,如讀萬卷書,沈玉妙也在心裡感慨一下。想想表哥說他自己少年時東奔西走,實在是聽一回讓妙姐兒羨慕一回。
前面一聲琴音,上次聚會的棋坪內有幾個人,有一個人坐着手邊一架瑤琴,正在輕試琴音,卻是上次認識的年少的袁夫人,她一身紅色衣衫,在這四周綠樹中,看着還是一朵鮮花一樣。
妙姐兒就走過去,離開幾步外,袁夫人也看到妙姐兒,站起來臉上有驚喜:“你,你幾時回來的,我讓人看過你兩次,說你和你們家老爺出門遊玩去了。”
然後回身讓人重新泡茶來,一面用眼睛看着周寒梅,在她身上看幾眼。這位新認識的朱夫人,一走路就是這樣,手裡要扶一個人,可是這一會兒扶的卻不是一個丫頭。
周寒梅滿面笑容,落落大方,站在妙姐兒身邊,態度恭敬,但是怎麼看也不是一個丫頭。
一看臉色就知道,這位袁夫人心情不好,而且一旁擺着一個香爐,裡面香菸嫋嫋,已經是燃了一會兒了,看來是在這裡坐了一會兒。
見妙姐兒打量那香爐中的半炷香,袁夫人露出笑容道:“我中午來的呢,在這裡吃了飯,這裡能陪我的人不多,曾夫人回城裡去了,看來看去,只有你還可以陪得,偏偏你又不在。”
周寒梅聽袁夫人這樣說話,只是一笑,面前這個人口氣倒是不小:“看來看去,只有你還可以陪得。”我們妙姐兒,就是陪皇后也是陪得的。
說着,手中又輕撫一下琴絃的袁夫人對妙姐兒笑道:“我們來合奏一曲如何?”沈玉妙看着那琴,也是古蹟斑斕,聽袁夫人相邀,忙搖頭笑道:“我卻不會彈這個。”
袁夫人大爲失望,而且臉上有驚奇的神色,看着妙姐兒只是微笑的面龐,過上一會兒這才相信,然後一聲長嘆道:“不想你這樣的一個人,卻原來也是個繡花枕頭。”
“不會彈琴,就是繡花枕頭嗎?”周寒梅聽她出言不遜,覺得有幾分可笑,知道你面前是誰嗎?然後周寒梅笑道:“我也不會。”
覺得有趣的卻是沈玉妙,眼前袁夫人這神氣,頗象一位出世高人,又不得不入世的那種表情,這一位也象是一位有見地的人,只是可惜嫁給一位鹽商,袁老爺上一次見過,也是一心奔銀子錢去。
想想朱宣也是一心奔着權勢去,卻只讓人覺得不俗。妙姐兒輕輕一笑道:“我不會彈琴,卻不是繡花枕頭。”這話也太偏了。
袁夫人對周寒梅說話,還帶着一副不願意聽的架勢,對妙姐兒說話,卻帶着聽三分的表情,但是隻願意聽三分,再看一看妙姐兒一身銀紅色刻絲的錦衣,又低低長嘆一聲道:“你這樣一個玉人兒,卻不會這些風雅事,真是可惜。”
這句話引得周寒梅和妙姐兒都是一陣笑聲,周寒梅倒是一個豁達的人,看出來眼前這人沒有見識,只是一味的鑽自己的心思,只是一笑爲妙姐兒分辨一句道:“我們夫人會寫詩,會寫文章,再也沒有比她更風雅的人了。”作爲閨友也好,作爲上司夫人也好,周寒梅是理當分辨的。
袁夫人越發地把周寒梅當成阿諛奉承的人,臉上更是不耐的道:“誰不會寫詩,只是風雅人卻不是指着一件事情來的。總要琴棋書畫都會才行。”再問妙姐兒:“你會幾樣?”
琴棋書畫?沈玉妙認真想一想,這才調皮的笑一笑道:“我象是都不會呢。”周寒梅也笑一聲。
妙姐兒在心裡認真想一想,撫琴我不會;下棋我總是輸,除非賴着贏;我字寫得倒不錯,表哥一旁看着,這算是他有一大半的功勞,就是穿越過來一個能豆,也未必個個毛筆字都會寫吧;至於畫,貌似表哥會不會。。。。。。
正在想着讓朱宣畫幅畫來給自己看一看的妙姐兒聽着袁夫人又自嘆了,手輕輕撫動琴絃嘆息道:“我倒是什麼都會,可是會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一個人在這裡。”看一眼面前這兩位,一位周夫人是新認識的,滿面笑容心無芥蒂的樣子。
另一位朱夫人,自從上次聚會一次,這附近的小大老婆一起羨慕她,身上衣服,頭上首飾,身邊的朱公子一表人才,而且難得的是夫妻相隨,一同出來遊玩。
“是啊,”妙姐兒看到袁夫人這樣的嘆息,臉上有傷心之色,想來爲情事,不是袁老爺寵小老婆,就是又娶小老婆了。忙勸解笑道:“我會我一個人玩有什麼意思,讓他會,我陪着他聽一聽倒是不錯。”
這樣的一通亂解,袁夫人也只能一笑,過一會兒道:“你說的也是,會這些也沒有意思,這些都是取悅別人的事情,我早知道不會這些,也不會這樣心傷。”
這個時候,山下傳來一陣琴聲,也是圓潤動聽,袁夫人臉上出現氣憤的樣子,恨不得掩耳的表情。
到這個時候,就是周寒梅也猜出來,必然袁夫人家裡來了一個比她還要會這些的人在陪着袁老爺。
倒是妙姐兒沒有心思,聽了一會兒覺得這琴音也一般,不如朱宣彈的好,晚上如果朱宣早回來,讓他彈來聽一聽。
今天早上又是一早就和徐先生、史先生出門了,難道今天晚上還是回來那麼晚,而且帶醉纔回來。。。。。。
上山來散心遇到這樣一個傷心人,妙姐兒只坐了一會兒就告辭:“改天到我家裡坐一坐。”看着袁夫人是還想讓人陪一會兒,可是妙姐兒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陪這樣的傷心人。
從山裡走一趟,衣服不足,沒有東西吃的人都上山起義,頂着謀反的名義才能活,這一位衣着豔麗,幾個人服侍,一點兒傷心情事,就無端跑到山上來坐半天還想要人陪着她,還要挑別人的身份。
可見傷心對月,落淚花殘,大多是富貴閒人做的事情。一日三餐不繼,只想着趁錢趕生活,有這樣的心情坐在這裡撫琴嗎?
沈玉妙決定不陪袁夫人,我是出來遊玩散心的,就是不想玩,也是一堆的事情,封地上難道就這幾封信不成,該籌劃的事情太多,不過不着急,表哥說既然出來玩,就玩個高興,諸事不着急的都放一放。
就是不籌劃事情,兒子等着我煮菜呢,表哥昨天帶醉回來也問一聲有沒有做一個酸湯來醒酒;然後還要同袁大人再商議這書生的事情再安撫一下才好,上午在街上走一趟,不少人都是面有菜色,不象是三餐飽餐的樣子。。。。。。
讓袁夫人這個標準的富貴閒人去傷心去吧,還有馬上天暖了,一家人身上的衣服,也要趕着去換去買,妙姐兒這樣一想,我忙裡偷閒來山上走一圈,實在是應該好好樂一樂纔是,我不陪你傷心。
再傷心也不能傷心一輩子,袁夫人總是要下山的,過一會兒,下山時,聽到還有笑聲,卻是朱夫人不知道何事笑得那麼開心,不知道她爲什麼總是這麼開心。
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這小小的山丘上,一個人傷心下山,一個人開心下山。。。。。。
朱宣回來依然是有酒,想來與徐從安、史敬功在一起很是趁心,進來時就面色和緩,看着坐在榻上笑的妙姐兒道:“今天表哥回來的早,而且也沒有喝多少。”
“又是一身的酒氣,還說沒有喝多少?”妙姐兒站起來笑:“今天我做了醒酒的酸湯。”自己出去親自到朱宣面前來,朱宣一面喝一面大讚:“好喝,還是我的妙姐兒最疼表哥。”
妙姐兒得意一下:“那是當然,誰有我疼你。”朱宣笑一聲道:“給你一根杆兒,你就上來了。過來坐下,對錶哥說說你今天都做了什麼?”
手裡先拿着阮之陵的信給朱宣看,朱宣自在地喝着妙姐兒做的酸湯:“念。”看着妙姐兒微嘟着嘴:“爲什麼總是我念,幾時表哥念給我聽聽。”還是打開信念一遍。
朱宣也很是欣慰,對妙姐兒道:“阮之陵還不是一個草包,他爲人也有鑽牛角尖的地方,不過總的來說,還是一個能辦事的人。”
“我想賞他點兒什麼,就是不知道怎麼賞,賞什麼他喜歡呢。”妙姐兒把信重新摺好,越發漆黑髮亮的眼睛看着朱宣。
朱宣把湯從面前推開,對妙姐兒微微一笑道:“文人的心不容易抓,抓住了也就死心踏地。你好好想一想,應該怎麼賞他,如果還是不明白,再來問我。”
然後誇獎:“今兒這湯好,妙姐兒今天是個好孩子。”話音剛落,窗外又傳來一陣琴音,妙姐兒趕快告訴朱宣今天下午山上這一件趣事,頗爲自得地道:“她說看來看去,獨我可以陪她呢。”這樣的話當面聽起來是不恭敬,背後想起來自己是微服,有人這樣賞識當然是高興的。
朱宣一句話就把妙姐兒的自得給打落在塵埃裡:“這附近住的多是小老婆,當然她只覺得妙姐兒可以相陪。聽她說話就是一個清高過了頭的人,再聽這琴音,過於淒冷,只怕不能持久。”話音剛落,一聲琴聲嘎然而止,再也沒有聲音了。
望着妙姐兒的笑臉,朱宣才說一句:“我倒覺得她不能陪着妙姐兒,說這話的要是酸文人,我也不喜歡。”
沈玉妙雙手捧腮,對朱宣道:“可惜,雖然這琴音淒冷,也算有個聲音聽一聽,居然絃斷了,還有誰來聽?”
絃斷有誰聽?這倒是一句詞,朱宣一樂,道:“明兒去買張琴去,表哥彈給你。”這樣的殷勤,妙姐兒當然是笑納的,更是自在的榻上微晃着自己的鞋尖,眼念笑意問朱宣道:“表哥,你總是會琴棋書畫的吧?”
“那是當然,”朱宣此時心情也很好,又回來的早,歪在錦榻上和妙姐兒說閒話:“小丫頭,你又想怎麼淘氣,想讓表哥給你畫幅畫兒,不過醜話說前頭,許久沒有畫了,畫成一個醜丫頭可別怪表哥。”
妙姐兒還是微晃着自己的繡鞋尖,看着鞋尖處綴的珠子問朱宣道:“我不會,表哥你在不在乎?”朱宣笑一聲道:“不在乎。好好的問這個,今天遇到才女不成,妙姐兒自慚形愧,所以才起了這樣的念頭。”
往窗外看一眼,朱宣猜測道:“遇到的就是剛纔斷了琴絃的那一個才女吧?”沈玉妙大樂:“表哥你真聰明。”
朱宣張開手道:“過來讓聰明的表哥抱一抱。”看着妙姐兒走過來,抱在懷裡才低聲在妙姐兒耳邊道:“明天讓朱壽去買畫筆畫碟去,表哥給妙姐兒畫一幅。。。。。。”
“不行,”沈玉妙紅了臉,在朱宣身上捶一下,嬌嗔道:“你怎麼不畫你自己的,”朱宣嘿嘿笑兩聲道:“畫我的不好看,妙姐兒的表哥帶着隨身看。”。。。。。。
隔壁房間裡,朱祿正在兩個書生的房裡呆着,榮俊和方裕生是一臉感激的表情,再三的道謝,桌子擺着兩百兩的銀票,是妙姐兒讓朱祿送過來的。
朱祿正在說話:“有身上沒有盤纏的,沒有錢吃飯的人,請兩位先生幫着安置吧。如果不夠我這裡再來拿。”
榮俊和方裕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剛纔已經是長揖不起,這會兒眼睛裡淚都要下來了:“對窮書生們來說,真的是大恩人了。我讓他們來道謝纔是。”
朱祿趕快攔住了道:“不用,先生們在這裡也住了幾天了,我們家夫人不隨便見外客,就是來了不見反而覺得不好。先生們只能便宜行事就是,還有什麼需要的,只管來找我。”
“夫人固然是救人一命不圖回報,可是他們問起來,我們也是沒有這樣能力幫人的人,總要讓他們知道一下才是。”
榮俊覺得這樣才能對得上那位房中嬌寵的一片心意,不想這樣的一位夫人,真真是一位奇女人,也有這樣幫人的心。
聽榮俊說的倒也有道理,朱祿想一想道:“那就掛在畢先生的名頭兒下面吧,這樣好說一些。”然後看一看油燈裡的油,再看看天色,這才站起來道:“先生們請安歇吧,有什麼事情來找我就是。”
送朱祿走出去,榮俊和方裕生對着桌子上的兩張嶄新銀票,互相摩手擦掌的激動:“這下子好辦了,你我在這裡借住,吃喝都有。
學裡那些人一天只有一餐飯,看你我還精神十足,就總怪我們私藏銀子不拿出來,要知道朱大哥那二十兩銀子這麼多人用,又分給別人,也沒有多少了。”
方裕生也是激動的不行,眼睛只看着那銀子:“就是你我回去的盤纏也沒有了,他們還要怪我們。這一下子好了,這錢足夠用了,明天銀莊裡換了,先把你我回鄉的盤纏留出來,剩下的全給他們,反正我們有地兒吃飯。”
兩個人一個人帶了一個小書僮,從房裡走進來,手裡還拿着一兩銀子:“少爺,我們這裡還有錢。”
這又是一個驚喜,方裕生笑道:“你哪裡還有錢?”書僮笑着回話:“少爺你們只知道幫人,全然不管自己,我們就私下裡放點兒錢,免得我們沒法子回去。”
就着房裡的油燈光線下,榮俊大樂道:“不想有你們這兩個好奴才,放的好,咱們有錢了,回家不用愁了。”銀子用完,卻是不好意思去問朱宣再張口。
兩個書僮這才鬆一口氣,互相笑一笑道:“這下子可以放心了,本來擔心少爺會把我們兩個人賣掉做盤纏呢。”
“哈哈,”廂房裡傳來兩個書生的大笑聲。徐從安和史敬功相對坐着只是一笑,少年人大多如此,不知道是什麼事情,這樣的發狂。
早上醒來時,妙姐兒和朱宣在被子裡低低細語,沈玉妙兩隻白白嫩嫩的手臂摟在朱宣脖子上,嬌滴滴地在和朱宣說話:“表哥又要出去一天,撇下我一個人在。”
朱宣手不安份地在妙姐兒身上揉來摸去,引得妙姐兒只是輕笑,朱宣道:“表哥今天不是陪着你睡,並沒有起來,咱們難得出來玩幾天,妙姐兒要玩個痛快,表哥也一樣。”
然後狠狠在妙姐兒臉上親一口,朱宣這才道:“就是有事情,還有妙姐兒在操心呢,表哥才能安心出去,好孩子,你再辛苦幾天,一過了你的生日,咱們就走。”再想一想道:“弄條船咱們遊江去。”
妙姐兒卻是不同意道:“遊江去有什麼好,要遊江回去坐樓船又大又寬敞又有趣,倒是咱們還是騎馬吧,路上遇到人也是有趣的。”隔壁那兩個書生就是有趣人。
先時和朱宣坐在一起喝酒,就要笑謔多喝幾杯,內室裡美人卷珠簾。沈玉妙也把他們當成輕狂人。
可是救濟同行的書生,卻是自己都不管不顧了,妙姐兒聽朱祿說過以後,又覺得很不容易。朱宣在妙姐兒小屁股上拍一下道:“你不是讓朱祿送錢去了,走的時候再送他們一筆盤纏好了。好了,咱們起來了,起來晚了,讓徐從安笑話。”
沒有老婆的人當然不知道有老婆的好,有老婆在懷裡能起來早嗎,再說現在是出來玩。朱宣起身時覺得自己也有懶意,自己笑話自己一下,再看看牀上如荷露一樣的小丫頭,伏了身子再親一下,再調笑一句:“晚上表哥回來給你畫。。。。。。”這才直起身子往外面走。
妙姐兒嘟着嘴說一句:“我纔不讓你畫呢。”然後自己也起來了。
吃過早飯一堆事情,先讓朱祿過來交待他:“去買新鮮的菜去,再就是天暖和了,都要換衣服,讓綢緞莊子送衣料來,再看一看哪一家裁縫做的好。
先生們一人是兩套衣服,隔壁院子裡的兩個書生一人給他一套。”交待完朱祿,書案上又是信,朱宣出門逛去了,妙姐兒在家裡挺辛苦,看過以後,先把信擬好,準備朱宣晚上回來看過再發。
放下筆的時候,沈玉妙自己噘一下嘴,有我這樣的書僮嗎?辛苦做事不說,晚上還要念給表哥聽,他自己往榻上一歪就是一個字:“念。”很是享受的樣子。
聽完了或者是不好,哪裡要改,動動嘴就行了,忙個不停的還是妙姐兒自己。沈玉妙又開始回想自己以前的日子,什麼事情都不管不問,事事朱宣操心到。這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好象青春的小鳥。。。。。。
周寒梅仍是一早起來就過來侍候,站在書案一旁爲妙姐兒研磨。如音進來回話:“欽差袁大人來了。”
這一次沈王妃是禮遇袁大人了,略一沉吟,妙姐兒吩咐如音:“請他進來。”看一看身上,一件珊瑚色妝花錦衣,見袁傑當然是沒有任何問題。
聽着外面靴聲響,然後是如音引袁傑的入座聲,袁傑的道謝聲。妙姐兒這才站起來扶着周寒梅走出來。
“夫人,”袁傑對於女眷是恍惚看到一個影子就趕快行禮,直盯盯地看着女眷,等到眼前再行禮當然是不禮貌的。這一點兒他鑽研的很是在行。
沈玉妙也沒有居中坐,把朱宣的位置留下來,在左手第一排的第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反正這位袁大人度過位置不敢坐在左邊,就是坐在右邊的位置上,也坐在最後一張椅子上,此時正站在那椅子前面行禮。
周寒梅侍立在妙姐兒身邊,聽着她含笑對袁大人道:“請坐吧,”然後再對如音道:“倒茶來。”
這一次的待遇不錯,袁傑接過青花瓷的茶碗來,這才藉着喝茶微微往沈王妃面上看一眼,都說她生的好,不由得聽的人想看一下。
對面一個容光煥發的玉人兒,不過年紀小小,尚在青春年少。昨天站在廊上吩咐自己說話,語氣和軟卻力道十足,京中的貴夫人到了幾十歲說話,只聽聲音還是猜不出來年齡。
到此時,袁傑這才心中微微一怔,這就是南平王的王妃,果然是年紀小,這樣的小孩子上殿去理事,袁傑心裡頗感滑稽,想來是南平王沒有過去這道小小的美人關,由着她胡鬧一通。反正南平王向來能幹,自己描補好了。
“大人,”對面一聲嬌音,袁傑趕快躬身子:“夫人請吩咐。”妙姐兒決定誇獎袁傑兩句:“你說事情不壞,書生們也是會見你的好的。”至少做事情很快,前天說的昨天就辦。
袁傑不能把王妃這句話當成是王爺的意思,因爲南平王不在,也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再躲着。袁傑今天再來,一來是王妃說放人,袁傑給一個回話;
第二個就是京裡聖命遲遲不到,從春闈到現在不少日子,遲遲不到,欽差心裡真正憂心。如果此科功名不算,那就趕書生們回鄉,自己也可以回京去覆命;
如果是重新考過,那麼試卷就應該送來纔是,重新封號所,重新進考場,京裡一定另有考官過來,袁傑也就可以交差回京了。
只有一天聖命不到,袁傑就象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是以袁傑面對王妃的誇獎,並沒有一點兒高興的意思,只是躬身回話:“謝夫人的誇獎,下官特地前來回夫人話,書生們騷亂,所以是分批放出去,估計用個四、五天就可以都放出去。”
“好,”妙姐兒聽完滿意的點一下頭,接下去還有下文:“袁大人這樣做平息事端也是有功的,不過這書生們放出去以後,住在哪裡,又食在何處,象是對他們中的不少人來說,也不是件容易事。”
袁傑心想,這還要你說嗎?我就是擔心獄裡餓死人我才放人,放出去以後餓死與我無關。眼前這位貴夫人只是想一心的體憫,十足的一個夫人罷了。對於我眼前的事情半點兒無補,又不能不來見她,南平王難道一面也不給見。
“下官已經支會這裡的衙門,至於他們給不給安置這些書生們,下官也是有心無力。”眼前不能不回話,袁傑只能溥衍一下。
沈玉妙一笑,我問你話,你就開始踢皮球,難怪別人喊你琉璃蛋兒。看一看對面坐着的這個人,因爲規矩是垂首坐着,所以看不到正臉兒,感覺不過四十歲,說話中氣十足正當壯年。正是有爲的時候,又這樣的圓滑。
“那就好,我想袁大人也不會不考慮到放出去的人衣食沒有,只怕會有偷盜行騙之事。”沈玉妙只是淡淡地回過來一句。
袁傑真正是哭笑不得,哪裡是沒有,書生們說起來是斯文中人,一旦不要面子,比不認字的無賴還要不堪,就是前幾天外面呆着的那些書生們,衣食無着時,一時又不就走,也有多起偷盜行騙的案子出來。
城裡有欽差在,有什麼出格的事情人人都來見欽差討說法,這個欽差卻只是想管好書生們不鬧事就行,偷盜行騙這屬於當地衙門來管,袁傑當然不管,大家一起正在扯皮,互相推倭中。
半盞茶過去,南平王不見蹤影,只有這位小王妃在這裡賣弄貴夫人慈悲心性,袁傑覺得今天又白來了,只能匆匆回話道:“下官身爲欽差,是爲書生此科而來。偷盜行騙是此地衙門在過問,我不方便干涉。想來不日就有聖命,這些書生們何去何從,也就有結果了。”
沈玉妙微微一笑,也不多催問袁傑,你爲書生此科而來,由此而來的事情難道你就不管了嗎?隨你去吧,既然你只掃吹到自己眼前的一點兒灰。手上玉鐲輕響中,妙姐兒輕輕端起茶碗。
袁傑這就識趣站起來辭出去。
上了自己在門外的官轎,不由得袁傑不惱火,我急得火燒眉毛問聖命,南平王揣摩聖意肯定比我強,而且既然人在這裡,幫我擔待一下又有何妨。
想想來了這幾次,南平王一面也沒有見到。他倒真的是快活,先是出去玩幾天,然後又不見人影。這一會兒沒有人,欽差袁大人在轎子裡火冒三丈。
難道要我管這些書生的吃喝拉撒不成,有能耐都找那泄露試題的人算賬去。無端把怒火往一邊兒燒的袁傑坐在晃晃悠悠的轎子裡,只火上一會兒就泄氣了。
轎子在城外路上行走,來拜南平王,當然是禮儀周全,四人的官轎是一到這裡時,當地的衙門送來的,所以是嶄新。
這個時候行在路上,細風和日之中,聽到轎外有兩個健壯的農婦指指點點的笑:“看人家這轎子,這是怎生修來的,不象我們日頭底下刨吃的,背朝着天臉對着地這樣辛苦。”
轎子裡的袁大人聽了,真正是一肚氣喪氣,我此時只希望不要是這個欽差大人,也不會這麼煩惱。
想想沈王妃說話,書生們會有偷盜行騙之事,深宅裡的婦人懂什麼,這話一定是王爺教沈王妃說的。
放書生們以前,袁傑就考慮到會這樣的事情出來,所以放,當然是因爲沈王妃的話,不想今天來,還是沒有見到南平王。
“大人,”跟着袁傑一起出京的一個隨從快馬趕到轎旁,在轎前回話道:“一夥子書生合夥砸了一家店,衙門裡的大人們正在下處候着您呢。”
袁傑嗯一聲:“我知道了。”命令轎伕們:“走快一些,別讓大人們久候。”心裡卻是不高興之極,這夥子官,一有事情,但凡有書生兩個字,就全推到我這裡來了。
這事好不好處理,好處理之極,不過人人推來推去找欽差。袁傑坐在轎子裡只是一陣的苦笑,我的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