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我都始終無法相信,尚舒就那樣徹底離開了我們。
讓我更加無法接受的是,我甚至連她最後是怎麼死的都一概不知。那個時候,我的感官彷彿全部喪失了功能,我只聽到了匕首刺入身體的聲音,而那匕首又被李師兒事先粘上了石像的粉末。事實就是如此,可即便這樣,我也無法說服自己,也無法想象如同戰神一般的尚舒是如何接受那般平靜的死亡,當她看到逃生地道門徹底閉合的時候,臉上會不會掛着一絲欣慰的微笑。
我不能想,也不敢想。
可笑的是,尚舒曾經最爲親密的戰友程祥和章正也一樣,也根本沒有見到尚舒最後的一面。
或許這是對尚舒最大的尊重了吧,她那樣一個好強的女子,若是被我們看到最終不堪地倒在血泊中的死相,恐怕連她自己都不會放過我們的。
有時候我很慶幸,慶幸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刻,鴻兮上前抱住我擋住了我的眼睛。我不敢想象如果我親眼看到尚舒被李師兒殺死,自己會不會真的崩潰而瘋掉。
從故宮回來到現在,我整個人都還處在恍惚的狀態。我會習慣性地走進尚舒的房間,拿起她丟在地上的啞鈴,將她的緊身高領毛衣攤開了再仔細摺好,彷彿我這樣做,就能夠欺騙自己的大腦,騙自己尚舒其實還在我們的身邊。
二皇子王弘敬醫生被鴻兮找來,幫程祥和章正處理了那棘手的傷口,那些無法癒合的傷口在縫合之後才能勉強長起來,倔強的皮肉在王弘敬細緻的處理下也漸漸變得聽話,只有我,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的看望,臉上那道李師兒匕首的劃傷還髒兮兮地掛在自己臉上,我很懷疑,爲什麼同樣的東西對我來說就是普通的劃傷,而對他們三人卻偏偏是致命的武器?我把自己關進尚舒的房間裡,與世隔絕。
章正帶回了第四個陰沉木匣,正是因爲章正和李師兒搶奪這個陰沉木匣,才引起了雙方如此激烈的戰鬥。我像是看到了瘟疫一樣,躲得遠遠的,章正主動把第四個陰沉木匣交給了程祥,並沒有告訴子息大人。章正說,子息大人的怨氣太重,他離開我們陪伴在子息大人身邊不過是爲了彌補曾經離開她而對她造成的傷害,並沒有真的要幫她喚醒金君而復仇。這一刻我突然覺得,章正的成熟和內斂是我永遠無法看透的。
被矇在鼓裡的子息大人沒有留在安全屋,我想她應該是去了某個墓地來收集怨靈填補自己的身體吧。
程祥和章正的傷,養了近一個月才恢復。
期間,鴻兮他們三個又去了一次故宮,我想他們應該是去收回尚舒的屍骨吧。我沒敢跟去,因爲我怕自己受不了那樣的刺激,我不能接受曾經教我功夫的尚舒變成了一堆毫無生氣的屍骨,我也無法正視她爲了救我而死去的事實。
程祥告訴我,他們把尚舒葬在了我養父所在的那所墓園。這下好了,我以後就更不敢去那個地方了。
後來聽章正說,李師兒和渡九郎率先找到了完顏忒鄰的轉世,本是一個在學校里正在準備考試的無辜學生,李師兒卻將其狠心殺死,然後讓渡九郎製作了一隻面鬼,引魂到這隻面鬼裡,於是纔出現了那樣戰鬥力的完顏忒鄰。渡九郎抹掉了完顏忒鄰所有的記憶,因此現在的小皇子,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思想的殺人工具。
怪不得子息大人會說,完顏忒鄰不過是個行屍走肉罷了。
我不知道天下爲什麼會有李師兒這樣的人,再怎麼樣,小皇子也是她的親生兒子,她是如何下得去狠手將自己的兒子殺死……就如同她對尚舒下殺手的時候一樣毫不猶豫?
尚舒,完顏子玉,你明明說過你存在的價值就在於金君認爲你還有用處,可是金君的屍骨尚未收集完成,銷燬屍骨的任務也仍舊迫在眉睫,你怎麼能先倒下呢?我突然想起尚舒曾經給我說過的話,她這多出來的幾百年性命本就是金君給的,不管金君如何支配她都不會有任何怨言。那個時候我還傻傻地問過她,如果金君讓她死,她也會立刻去死嗎?
尚舒那個時候沒有回答我,只是低頭笑了笑,那個笑意味深長,讓我覺得眼前的這個瘦小女人身上揹負的東西實在太多,她太累了,或許平靜的死亡纔是對她真正的解脫。
章正的傷養好後就披着藏藍色斗篷離開了安全屋,他說如果子息大人進行下一步行動的話,一定會提前通知我們並將屍骨藏匿地點詳細地告知我們。章正的行爲讓我覺得,他不僅是個心機重重的間諜,還是個願意儘自己所能去彌補愛人遺憾的溫柔男人。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瞭解他們三個,可有時候,他們三人的行爲我卻根本無法預料。
鴻兮回到了竹崆大師的身邊,叮囑了程祥若是要進行下一次尋覓屍骨的行動一定要提前通知他。他現在回去利用竹崆大師的資源去搜尋剩下的兩名皇子,避免他們慘遭李師兒的毒手。
現在,安全屋就只剩下我和程祥了。
我們倆像是結婚已久的老夫老妻,吃飯,睡覺,發呆。程祥不敢去刺激我,總是默默地看着我做一些事情,比如收拾打掃尚舒和章正的房間,比如在尚舒的房間裡進行體能鍛鍊。或許我倆以爲,我們誰都不說,是不是就能回到從前那最快樂的時光。
我倆獨居的這段日子,北京下雪了。這個冬天,來的比我們想象中要早得多。
我倆在一起,並沒有像尋常的那些情侶般你儂我儂,畢竟這安全屋是我們四人曾經一起待過的地方。程祥見我的心情一直抑鬱變得不愛說話,於是決定帶我離開安全屋,搬到程祥的私宅去住。
就是那個我倆相互確認心意,敞開心扉的地方。
我面無表情地搬空了安全屋裡的東西,把我需要的東西都一股腦塞進了程祥的後備箱,不需要的東西,我都狠了狠心一把火燒掉了。能帶走的就儘量帶走,帶不走的壓在心頭也是徒增煩惱。我放空自己坐在副駕駛座上,程祥幫我扣上安全帶,帶着我們四人曾經所有的回憶,駛離了這座商場地下車庫。
再見,尚舒。
再見,我們的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