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懷出了雙井衚衕,卻不想回去,國公府裡冷冷清清,空空蕩蕩,他大聲說句話,都能有回聲,他還記得除夕那晚,霍大娘子只留幾個人輪班服侍,其他的丫鬟婆子們在廂房裡喝小酒打小牌,小廝們放鞭炮放煙花,紅彤彤的鞭炮鋪在地上,從外院一直鋪到衚衕口,婆子們攔不住,小九跑過去用香點燃,那鞭炮聲響了足有半個時辰。
後來他和小九去客房守歲,采芹和劉嬤嬤帶着幾個人跟過來,名爲服侍,其實是監視,怕他對小九有非份之舉吧。
他和小九聊天吃東西,丫鬟婆子們就在外間玩一種叫東西南北的遊戲,可若是小九叫一聲,便立刻有人跑進來答應。
想到這裡,展懷就想起了以前在福建,他小的時候,家裡過年也是如此,展家男丁多,因爲逢年過節也就格外熱鬧,鞭炮一買就是幾十筐,父親高興了,還會把他舉到肩上,讓他拿着香引子去點掛在樹枝上的鞭炮。
可是自從四哥去世之後,那些熱熱鬧鬧喜氣洋洋的場面便很難看到了。
今年父親遇襲,家裡恐怕就更加冷清了。
展懷嘆了口氣,對耿鎖說道:“先別回去了,到街上轉轉吧。”
“五爺,鋪子都還沒有開市呢。”耿鎖說道。
“我就是逛逛又不買東西,走吧,哪裡熱鬧就去哪裡。”展懷說道。
......
霍江醒來的時候,四周昏昏暗暗,他躺在牀上,牀很硬也很涼,他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牀頭有盞小燈,燈芯很長,上面的一點燈火閃閃爍爍,像是隨時都會熄滅。
霍江坐起身來,這才感覺右肩上撕裂般的疼痛,他就着昏黃的燈光看向自己的右肩,只見上面橫七豎八綁着幾條布帶子,布帶子上還隱隱地透出紅色的血漬。那布帶子綁得亂七八糟,一看就不是大夫綁的。
他受傷了?難怪這麼疼。
霍江動了動自己的右手,手指靈活,他鬆了口氣,還好,沒有傷到要害,不影響日後寫字作畫。
可是他是怎麼受傷的呢?
霍江只覺自己的頭昏沉沉的,什麼也想不起來。
無奈,他只好重又躺下,這才發現身上蓋的是粗布被子,還打着幾個補丁。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咦,你醒了。”
隨着這個聲音,屋子裡也變得明亮起來,霍江在黑暗地方待得久了,一時有些不適應,好在這光亮並不刺眼,他很快就看到一個人走到了牀前。
這人手裡拿着一顆珠子,這光亮便是這珠子發出的。
珠光柔和,卻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晝。光茫之中,是一張稚嫩的面孔,被珠光襯托得略顯蒼白。
看到這張臉,霍江腦海裡如有千軍萬馬,他想起來了。
今天是大年初三,他獨自來到永濟寺,想起上次他凍暈過去,驚動了寺裡的和尚,他便破天荒地去見了住持方丈,一是向方丈謝過,二來也是許久不見,問候一番。
他與永濟寺的方丈認識了十幾年,但他生性疏淡,平時雖然常來永濟寺,卻鮮少去打擾方丈大師。
他沒有想到,今天在方丈室裡,居然遇到了霍九。
雖然早就知道霍九到了京城,可他從未想過要和霍九見面,誰知道今天居然在永濟寺就遇到了。
看着珠光中的霍九,霍江嘆了口氣,昏迷之前的事情歷歷在目,他問道:“這是哪裡?那兩頭野獸呢?”
霍九把玩着手裡的珠子,笑着說道:“這就是圓通大師的木屋啊,你看這屋子有趣吧,我還從未住過木屋呢,我裡裡外外都看了,就連房樑也看過了,這屋子蓋的時候沒有用鐵釘,是用的木銷和木榫把屋子固定住的。”
這是圓通大師的木屋?
聽霍九的口氣,倒像是來此遊覽的,不但裡裡外外都看了,甚至還爬到房樑去看,霍九,你有多閒啊。
不過,隨身帶着夜明珠當燈用的人,的確大多很有閒。
“那兩頭野獸去哪裡了?”明知一熊一豹不在屋裡,霍江還是忍不住四處看了看。
霍九哈哈大笑,指着他說道:“你膽子可真小,回頭找個畫師給你畫下來,你東張西望的樣子很有趣。”
有趣?
霍江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了,但卻是再也不敢四處看了,免得真被這個小傢伙讓人畫下來,他的顏面何存。
想到此處,霍江不由自主又自嘲起來,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會把個十來歲小孩子的話當真了。
“那兩頭野獸呢?”霍江再次問道,肩膀上的傷處火燒火燎地疼痛,如果他沒有猜錯,這是拜那頭豹子所賜。
“阿黑和阿花啊,它們在門口睡覺呢。”霍九笑眯眯地說道,然後又用她那白胖胖的小手指指霍江的右肩,“怎麼樣,九爺的手藝好吧,這是我給你綁的,不用謝,回頭把診金送到雙井衚衕便好。”
她綁的?
霍江哭笑不得,難怪這布帶子綁得這麼難看,而且綁得很緊,他肩上的疼痛,有一半是因爲布帶子勒到傷口上造成的。
就這樣,霍九還不忘要診金,又不是霍家四時堂的堂醫,還好意思要診金。
“什麼阿黑和阿花,圓通大師怎麼給兩頭牲畜取了這樣的名字?”霍江無語,這位圓通大師太過古怪,就連給牲畜取名字也與衆不同,不過,大俗與大雅也就是一字之差而已,但如果是他,一定會給黑熊取名叫墨染,再給那頭花豹取名叫綵衣。
“當然不是圓通大師取的了,這是九爺我給取的,好聽吧,好記吧,而且只要一聽這名字,你就能知道阿黑是誰,阿花又是誰,絕對不會把阿黑當成阿花,再把阿花當成阿黑,霍狀元,我這名字取得好不好?”霍九像說繞口令一樣,阿花阿黑繞得霍江腦袋疼,他只是知道,這兩個俗不可耐的名字全都是霍九給取的。
“胡鬧,圓通大師怎會讓你胡鬧,他老人家呢,我要去拜見他。”霍江邊說邊起身,低頭去找自己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