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西大軍是九月初六到達京城的,離城三十里安營搭帳,京城派去真定迎接的官員叫苦不迭,因爲展懷下令,所有人均不能擅自行動,要等到九月初九那天隨他一起進城。
來的都是文官,他們在真定時是住在官驛裡,雖然地方擁擠狹小,可好歹也有一瓦遮頭,如今卻是要住在帳篷裡,而且一住就要三天。
秋意漸濃,夜裡已經有了寒意,可是還沒到用火盆的時候,軍營裡紀律鮮明,更不許擅自烤火,這些官員們每人配給一牀被褥,那被子很薄,夜裡凍得瑟瑟發抖。
次日,軍營裡便傳來爭吵聲,接着,便有官員找到展懷的大帳前,要求給他們更換厚被子。
展懷從大帳裡走了出來,他面沉似水,阿全和阿有跟在他身後,每人手裡拿着一牀被子。
展懷上上下下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幾名官員,問道:“你們都是哪個衙門的?”
這次來迎接的官員,官職最高的四品,官職最低的也是六品,而展懷雖然自前年便領了徵西大將軍之職,但他也只是三品武將。
本朝文武有別,三品武將等同四品文官。
可展懷和他們說話時的口氣,就像是在詢問軍中的小兵。
一名身着四品官服的官員甚是不滿,他傲然道:“本官太常寺少卿劉信義。”
另外三人也紛紛報出名字,有戶部的,還有一名是兵部的。
展懷嗯了一聲,對阿全道:“你和他們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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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進了大帳,把這幾個人晾在了那裡。
劉信義正要開口斥責,就聽阿全道:“幾位大人,小的手裡拿的是展五將軍的被子,幾位大人看看與你們的可有不同,不瞞你們說,若不是這仗打完了,這牀被子便是展五將軍過冬用的棉被,非但展五將軍要用這被子,徵西大軍十萬人,這仗打了幾年,就蓋了幾年這樣的被子,無論是寒冬臘月還是酷暑三伏,都是這一牀被子。”
幾個人一怔,劉信義錯愕之間,戶部和兵部的搶先說道:“不可能,年年都有補己,怎麼會只有這一牀被子?”
阿全不慌不忙,對阿有說道:“把你手裡的被子給幾位大人過目。”
阿有聞言抖開他手裡的被子,道:“幾位大人看看吧,這就是朝廷給徵西大軍的被子,若是這裡看不清楚,可以對着陽光看個仔細。”
劉信義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可這不關太常寺的事,他見那幾名官員站着不動,便一把搶過阿有手裡的被子,高高舉起來對着太陽,驚呼道:“這被子薄得都能透光了。”
阿全這才繼續說道:“如今大家蓋的被子,將士們過冬的棉衣,都是我家將軍自己籌措來的,幾位大人可還嫌棄嗎?”
說完,阿全和阿有也進了大帳。
他們幾人說話的時候,不知不覺,大帳外已經圍滿了這次來的官員,那牀薄得透光的被子還在劉信義手中,劉信義笑着問道:“這被子是給你們戶部的,還是給兵部的呢,總要有個人接過去吧。”
戶部和兵部來的均是兩名正五品的郎中,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到這四人身上,他們站在那裡,走過去也不是,不走過去也不是。
正在這時,人羣裡走出一個人來,是都察院六品經歷霍炎,他走到劉信義面前,道:“劉大人,您就別難爲人了,既然戶部和兵部的人都不願意接您手上的東西,就讓下官這小小的經歷替他們接了吧。”
說完,他還唯恐天下不亂的看向都察院來的另外兩人:“商大人,毛大人,你們看呢?”
這兩人均是正四品僉都御史,有上殿直諫之權,兩人互視一眼,全都明白,他們只要接過這牀被子,也就接下了彈賅戶部兵部貪污軍費,以次充好之責。
接還是不接,兩人都在猶豫,這不是平日裡那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事關征西大軍,這案子如果真要接辦,就是大案巨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案子涉及的哪一方都不是好惹的,若是平時,他們蠻可以假裝不知道。
可是現在不行,不過就是在軍營裡睡了一晚,就讓這些人把這件事給抖了出來。
兩人看向阿全和阿有消失的方向,全都明白這是圈套,恐怕展懷早就想好要借他們這些人之手,把這案子引出來了。
兩人正在騎虎難下,就聽霍輕舟又在說道:“兩位大人,下官就代你們把這被子接下來了,下官家裡可用不到,回京後就拿到衙門裡吧,或許有人當值時可以用上。”
霍炎的話引來一片笑聲,除了戶部、兵部和都察院的人以外,其他人都與此事無關,全都抱着看熱鬧的心理,尤其是始作俑者劉信義,他笑得最大聲,道:“小霍,你們都察院窮得連被子都蓋不起了,要不要我讓人給你們送幾牀過去?”
衆人又是一陣轟笑,商御史和毛御史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不接已經不行了。
這個霍炎,真是個惹事精。
可是他們拿霍炎沒有辦法,來離京之前,已經從文選司那邊得了消息,這次回京之後,霍炎恐怕要和他們平起平坐了。
沒辦法,雖然都是科舉入仕,可有些人天生起點就比別人要高,所以也會比別人少奮鬥許多年。
商御史沉聲道:“胡鬧,這是物證,又怎能擅自給值夜的人用,霍經歷,把被子收好帶回衙門,對了,你隨我一起去庫裡看看,既然是朝廷配備來的,定然還有留存的,也好一併取證,還請在場的諸位大人籤個名字,以後對簿公堂時,諸位大人便是人證。”
你們這些看熱鬧的,全都別想清靜。
展懷坐在大帳裡,聽着外面的吵鬧聲,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他的手裡摩搓着一方小印,這是他出徵之前,小九交給他的。
小九,我沒有動用你的錢,但我就當自己花了,嗯,不知何時才能還上。
想到這裡,他就坐不住了,此處距京城只有三十里,一來一回也只半日而已。
他對阿全和阿有道:“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我帶人去巡視了。”
一牀被子,足夠這羣人煩心的了,他敢保證,除了霍炎,這會兒沒有人想見他。
展懷換了衣裳,一個人也沒有帶,悄悄離開軍營。
一個時辰後,他已經站到了雙井衚衕霍家大宅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