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燕乾是一個人用,末年將飯菜送過來時,悄悄打量着燕乾,小心道:“三爺,廚娘實在忙不過來,這天都黑了,纔剛將三爺的菜做好。晚娘子也還未吃呢,一直等三爺等到現在,要是還等廚娘再做,晚娘子就得等到亥時才能吃上飯。”
燕乾淡淡道:“將這些菜送到她那。”
末年忙道:“這怎麼行,如今三爺的身體最是要緊,而且這些飯菜是晚娘子特意讓廚娘爲三爺做的,這要送過去,晚娘子哪會肯自己吃了。”
燕乾微轉過臉:“廚娘做的飯分量不會少,你分一半過去。”
見三爺沒有絲毫鬆口的意思,末年只得作罷,嘆氣着將桌上的菜都分了一半出來,然後把飯盛好,輕輕擱在燕乾跟前。
只是當他領着食盒出去時,燕乾又吩咐一句:“我一會出去沐浴的時候,你請她過來點香。”
末年微詫的轉頭,卻瞧着燕乾已經拿起碗筷,慢條斯理地用飯。
三爺這是,要避開晚娘嗎?怎,怎麼會這樣?!
葉楠夕從末年那聽說了燕乾的吩咐後,遂意識到他這是不想跟她碰面的意思,氣得飯都咽不下去,想立馬去找他問爲什麼!他會有這樣的迴避,定是真的懷疑她到底是誰了,可既然心有所察,卻反要推開。葉楠夕只覺委屈得手腳都抖了,只是站起身,走到門口後,她卻又收了腳步,然後有些泄氣的扶着門框垂下臉,咬住脣,他現在這樣,她如何能去跟他吵!倘若真的知道是她,他明知她不會忍心,真是狡猾的男人,真是狡猾……
夜有暗香。沁人心脾,燕乾披着氅衣走到寢屋門口,停下,旁邊的末年小心打量着他的臉色,不敢再多言。
數息之後,他才推開房門走了進去。房間裡很安靜,只有淡淡的幽香。
末年往屋內看了一眼,未見葉楠夕,便道:“三爺歇着吧,晚娘子已經將香點好了。”
眼睛失明。唯一方便的時候就是睡覺,無論何時,眼前都是漆黑一片。只要不多想,很快便能入眠。可是,今夜他卻註定無眠,即便有她特意調配好的香安神助眠也無用。
次日,葉楠夕如之前般,天才灰濛濛亮就起來到他屋裡。
時間剛剛好,香已燃盡,香灰未冷。
她收拾好香爐。擺好爐瓶三事後,便往牀那看了一眼。隔着帳幔,看不見牀內的人如何。遲疑片刻,便走過去,掀開帳簾。他還躺在牀上。她靠近了他也未有反應,似乎睡得很好。
葉楠夕在牀沿坐下,看了他一會後,便俯下身,在他蒙着眼睛的紗布上落下一吻。脣在他眼睛上貼了數息才離開,然後再幫他拉了拉被子,就起身,放好帳幔,輕輕退了出去。
門板輕輕合上,她的腳步聲遠去,他在被子裡的手才動了動,一手手掌放在心臟那,一手擡起,掌心隔着紗布蓋住眼睛。
好燙,胸口和眼睛都燙得他身上微微發顫,比胸口被刺入那一刀時的感覺還要強烈……
天亮後,燕乾獨自用早膳時,聞着豆漿發出濃郁的香味,遲疑一會,便道:“將這熱豆漿給晚娘送一碗過去。”
末年小聲道:“三爺,晚娘子剛剛出去了。”
燕乾正要喝豆漿的動作一頓,擡頭:“去哪了?回姚府?”
末年回道:“說是有一種香材快用完了,出去買一些回來。”
燕乾將豆漿碗放下:“她自己一個人出去的?”
“是,晚娘子說就去姚六爺那兒買,所以不用別人幫忙,不過我安排了小六子在後面跟着。姚家的香鋪都在繁華處,晚娘子又是坐姚家的馬車過去,還有小六子跟着,三爺不用擔心。”
燕乾似沒聽到這句話,拿起一個饅頭慢慢吃着,然後再將那晚熱豆漿給喝了,就起身走到院子中踱着步子。他需將周圍的一石一屋,一草一木全都記在心裡,約一個時辰後,他便吩咐末年準備一下,他要出去。
“三爺今日還要出去?”末年有些擔憂,“昨兒纔回來,還未休息好。”
“沒別的事,只是去市井街市那走走。”燕乾說着就突然伸手,接住一片落葉,夾在手裡把玩,“如今在人羣了行走還覺得有些陌生,需儘快熟悉了才行。”
末年還是勸道:“也不着急這一天。”
“不必多說。”燕乾說着就往外走,末年見勸不住,晚娘子這會兒又不在,沒他法,只好也跟上。
然燕乾才走到門口,就聽到有輛馬車在門口停下,他以爲是葉楠夕回來了,腳步微頓。卻不想,下一刻就聽到長安的聲音:“燕先生,我是長安。”
燕乾愣住,好一會後,才垂下臉,心裡忽的有些無措,一時間竟不知應該跟這孩子說什麼,只得僵硬地點了點頭。
長安又道:“我來找我娘,娘她有三天沒有回去看我了。”
孩子清脆的聲音像是在指責他,燕乾心裡即生出無比愧疚,張了張嘴:“她現在沒在,出去買東西了。”
長安一怔,隨後輕輕“哦”了一聲,然後就站住那兒,仰着小腦袋不住地看着燕乾。似感覺到長安的注視,燕乾遲疑了一會,便道:“要不要進去等,你娘應該一會後就回來了。”
長安歪着腦袋問:“先生不是要出去麼?”
燕乾柔聲道:“現在不出去了。”
長安想了一會,就點點頭,禮貌地道:“那長安打擾先生了,謝謝先生。”
燕乾嘴角邊浮起一抹笑,猶豫了一下,就試探地伸出手。長安瞅着遞到自己跟前的手掌一怔,隨後看了一眼燕乾的眼睛,明白了,就握住他的手認真地道:“先生跟我走,這裡有臺階,先生要小心。”
孩子小小的手,就只抓住他兩手指,令他想起數年前,他在馬車上第一次看到他的女人抱在襁褓中的嬰兒,亂舞的小手,一下子就抓住了他伸過去的手指。當時的感覺,這輩子都忘不了。
“吃早飯了嗎?”進了書房後,燕乾搜腸刮肚地想着話題。
長安點頭:“吃過了,先生吃了嗎?”
這孩子被教得真好,燕乾不自覺露出笑:“也吃過了,要不要再吃點茶果?”
“謝謝先生,長安不吃。”長安瞄了一眼末年送上來的點心,偷偷嚥了咽口水,又補充一句,“娘說不能隨便吃東西,不然長安的牙就長不好了。”
燕乾心裡軟乎乎的,輕哄着道:“可以吃一點,一會用茶水漱漱口就行。”
長安想了想,就道:“那我等娘回來一塊吃。”
此一刻,燕乾只覺得自己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脹脹的,暖暖的,又澀澀的,令他莫名地有些拘謹。一直以來,他就沒有跟小孩子相處過,也不知應該怎麼跟孩子交流,於是問完這幾句後,一下子就想不出接下來要跟孩子說些什麼。
倒是長安,安靜了一會後,瞅了幾眼旁邊桌案上的棋盒棋盤,就問:“先生這有棋盤,先生常常下棋嗎?”
燕乾點頭:“閒的時候會下,長安喜歡?”
長安有些失落地道:“姚爺爺教過我,不過姚爺爺在俞寧,沒有跟我們一塊來晉北。”
燕乾沉默片刻,手微微握緊,輕聲問出一句:“長安是一直跟娘住在一起的嗎?”
長安點頭:“是啊,還有舅舅。”
燕乾又問:“那爹呢?”
長安沉默片刻,有些低落地道:“爹抓壞人去了。”
燕乾一愣:“抓壞人?”
長安擰着眉頭,有些賭氣地看着燕乾道:“我爹像將軍一樣威風的,爹會騎馬會射箭,會下棋,還會教書,爹教過很多很多學生!”
因爲眼睛看不見了,他更能從聲音和語氣了分辨別人的情緒,這孩子是在委屈,燕乾覺得腦子嗡嗡的,兩手止不住地微微顫抖,有種比愧疚更深痛苦往心裡扎。
片刻後,他才道:“長安沒有見過爹嗎?”
長安沒有說話,一會後纔有些悶悶地道:“娘說爹會回來的。”
又一會後,燕乾乾澀着嗓音問:“你爹叫什麼?”
長安忽然偏着腦袋瞅了燕乾一會,然後道:“娘交代了,不能隨便說爹的名。”
燕乾沉默片刻,開口:“你爹,是不是,姓蕭?”
長安一怔:“先生怎麼知道?”
燕乾接着道:“單名一個玄,表字是子乾?”
長安詫異的睜大了眼睛:“我娘告訴先生的嗎?”
“長安……”燕乾覺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他伸出手,啞聲道,“過來。”
長安不解地看着那支朝自己伸過來的手,她感覺到,這一次,跟剛剛似乎有些不一樣。而且先生現在看起來似乎很難過,她想了想,就下了椅子,走過去,瞅着他小聲道:“先生是眼睛疼了嗎?”
燕乾將手放在她的腦袋上,輕輕摩挲着,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臉蛋,然後將手放在她的小肩膀上,低聲道:“長安,這都長大了。”
長安聽出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便又問:“先生的眼睛疼得很厲害嗎?長安去給先生找大夫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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