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面,蘇陌素正守在蘇老夫人的牀邊,一臉擔憂地看着那請來的有名大夫替她曾祖母診斷傷情。
這名在平城負有盛譽的大夫雖然做的是男子打扮,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實際上是個女子。而且這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
蘇陌素打量那大夫面容,心中有些猜測女大夫的年齡。雖然乍一看上去,這女大夫似乎有了二十來歲,甚至比門外的嬸孃徐氏還要略微年長一些。但實際上卻並不是這樣的。
蘇陌素自己琢磨過容貌掩飾,故而對這種行爲格外敏感。女大夫的衣衫顏色都選得暗啞老沉,就連如男子般束起的頭髮也只用了一根褐色髮帶系起。這樣的裝束,自然而然很容易讓人誤解其年齡。
但是,人的衣着打扮可以改變,本身的長相模樣卻不會完全改變。蘇陌素不知道對方臉上有沒有也稍作遮掩修飾,但女大夫那雙手已經暴露了她的真實年齡。那雙指如蔥白的纖纖玉手,膚色白淨,指節也很光滑,沒有留下什麼厚重的老繭。
這個大夫還未有雙十年華。蘇陌素心中想道。她確實因爲女大夫年輕,而有些質疑對方的醫術。但另一方面,她也安慰自己,比如她夫君,年齡也遠沒有達到太醫院那些太醫的年紀,但醫術卻不一定比太醫遜色。
只見女大夫將銀針從蘇老夫人的腳上拔出來,又站起身,走到桌前寫下一個方子。
將藥方吹了吹,女大夫便將其遞給跟過來的劉媽媽:“我先前已經說過,你家老夫人身體一直都很康健,這次摔傷也並不嚴重。所以往後這五日裡,我都會過來給蘇老夫人施針。而這藥按時服送也就好。”
劉媽媽自蘇老夫人摔倒開始,一顆心就揣得老高。她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蘇老夫人身邊,女大夫起身,她也就急急起身,就連兩隻腳互相踩到了,也只是痛得微吸一口氣。
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痛意,劉媽媽依舊有些擔心地問道:“那大夫,我家老夫人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女大夫一邊收拾醫箱,一邊望了眼牀上的蘇老夫人,答道:“蘇老夫人雖然傷得並不嚴重,但畢竟這個年紀了,疼痛是難免的。所以,她如今能睡會,是好事。你們要是想讓她難受,就把她喚醒來。”
“不,老奴沒有這個意思。多謝大夫了。”劉媽媽忙答道。
女大夫也沒有做聲,揹着醫箱就準備開門出去。
蘇陌素站起身,喚道:“大夫請留步。”
女大夫轉過身,面色很是冷淡地問道:“還有何事?”
蘇陌素目光從站着的劉媽媽身上掠過,同那女大夫說道:“還請大夫替家中這位老媽媽也看看。她扶我曾祖母的時候,恐怕也有些擦傷。”
方纔劉媽媽腳的動作,蘇陌素全都看到了。雖然她是雙腳互踩到了,才表情有些微變。但只是這樣輕輕一踩,又是自己踩的自己,怎麼不該這樣疼痛。
劉媽媽和王媽媽都是蘇老夫人身邊的老人,蘇陌素也對她們十分尊重,並不會因爲她們是下人身份就忽略她們。只是這女大夫脾氣似乎略微有些不好,蘇陌素雖然開了口,但心中卻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出乎意料的是,女大夫竟然同意了。她雖然面色依舊十分冷淡,卻放下了醫箱,向劉媽媽說道:“你感覺那裡不舒服,先同我說說。”
劉媽媽原本一心記掛着蘇老夫人的傷情,也顧不上感覺自己有沒有在扶老夫人的時候傷到。如今蘇老夫人傷情穩定,她心中揣起的石頭略微放下來一些,身體的疼痛也就明顯起來了。
“似乎腳也有些痛。”劉媽媽答道,但她又馬上說道,“應當不要緊的,年紀大了,時而這痛那痛很正常。”
“你確實年紀大了。”女大夫毫不留情地說道,“就是因爲年紀大了,所以有些年輕人做不會受傷的事情,你卻有可能受傷。把腳也露出來給我看看吧。”
“這、應該沒事吧?”劉媽媽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沒有照顧好自家主子,讓主子受傷了不說,自己還受傷了要麻煩大夫。
蘇陌素上前勸道:“劉媽媽,你就讓大夫看看吧。若是真的有什麼扭傷,沒有及時醫治,說不定以後會影響行走的。”
蘇陌素在蘇平安的醫書小札上學了不少藥方,甚至還有毒方。但說起看病診斷來說,她確實還沒有他夫君一半的水平。而花清越又畢竟是個男子,所以蘇陌素纔要開口請這位女大夫替劉媽媽看病。
“你到底看不看?其實不看也好,以後走不了路,你就省了伺候你家主子了。”女大夫說話簡直不是一般二般的刻薄,“你可以每天都躺着。”
劉媽媽聽完這話,臉頓時燒起來。她不給女大夫看,可絕對沒有不想伺候蘇老夫人的意思。
女大夫這樣說了,她忙急急地彎腰去捲起褲腿,一五一十地說道:“看着老夫人摔倒了,我有點急。一急就似乎腳扭到了,然後除了腳,其實手上也響了一下。”
這次說完,劉媽媽主動把手上的袖子也捲了起來。她可害怕女大夫繼續說,她是想手廢掉,不給老夫人端茶送水。
因爲劉媽媽是坐着的,不像蘇老夫人是躺在牀上的緣故,女大夫看劉媽媽腳踝的時候,人蹲了下去。
看完腳踝,她又認真地替劉媽媽看了看手。看的時候,女大夫按住劉媽媽肩肘地方,動了動。
劉媽媽雖然沒有吭聲,但臉上的汗卻暴露了她的疼痛。
蘇陌素看到劉媽媽隱忍的表情,擔心地問道:“劉媽媽,怎麼樣,哪裡痛你要告訴大夫,別忍着。”
劉媽媽擡頭看了一眼正冷冷瞧着自己的女大夫,說道:“大夫你碰我手的時候,很痛,痛得跟骨頭都要斷了一樣。”
女大夫繼續冷言冷語地答道:“是差不多了。你這腳扭得比你家老夫人還厲害一點。手也好不了多少。若是你以後還想伺候你家老夫人,不想躲懶,就回去好好休息一個月吧。每天都要用藥,我也會給你施針。”
“今天的要施針嗎?”女大夫問的是劉媽媽,目光卻瞥了一眼蘇陌素。
蘇陌素堅定地答道:“要。還勞大夫稍等,我讓丫鬟扶劉媽媽回房躺着。這樣施針以後,她也可以休息。”
女大夫沒有回答,卻坐到了桌子前面,顯然是同意了蘇陌素的建議。
蘇陌素打開門,忙喊丫鬟們過來,扶着劉媽媽回房。
女大夫也自行背起了醫箱,跟在劉媽媽身後。
女大夫才一出門,寧氏便迎了上來:“勞煩花娘子,今日實在是太麻煩你了。”
女大夫腳步停了下來。
蘇陌素忙同寧氏解釋道:“劉媽媽也受傷了,大夫還要過去給劉媽媽施針。等劉媽媽那施過針了,再去管家那拿診金。”
寧氏望着劉媽媽的背影有些不悅,可她也不好說什麼。畢竟不看蘇陌素的面子,就說裡頭躺着的蘇老夫人,也不可能對她這兩個老陪嫁有什麼苛待。
蘇陌素做過解釋了,女大夫也根本不做停留,直接往劉媽媽那邊走去。
蘇陌素正要跟過去,身後卻傳來花清越的聲音。
“夫人。”
她轉過身,見到他夫君正朝她急急走過來。
花清越問道:“曾祖母如何?”
蘇陌素答道:“大夫已經給曾祖母施過針了,說是沒有什麼大礙,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方纔在房中的時候,蘇陌素其實已經看了一遍她曾祖母的藥方。就藥方上看,似乎都是些良藥。不過出於對曾祖母傷情的謹慎,蘇陌素還是又把藥方遞給了花清越,說道:“這是大夫方纔開的藥方。”
花清越接過藥方,低頭看了一遍,答道:“這藥方都是上好的養傷藥材,也有注意老人家的體質,並沒有用過於猛烈的藥。”
寧氏站在旁邊,聽着蘇陌素兩口子的話,心中卻是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要知道,這花娘子可是平城都有名的大夫,蘇陌素還不相信人家不成。
不過她此時卻沒有開口說話。畢竟這花清越到底能不能得罪,要不要拉攏,寧氏可還不確定。
花清越將藥方還給蘇陌素以後,見她髮絲略微有些凌亂,便知道過來的時候,他夫人恐怕是急得不行,都跑開了的。
伸手替蘇陌素捋好散發,花清越問道:“曾祖母如今是醒着的還是休息了?”
“妹妹。”
蘇陌素還來得及回答花清越,就聽到身後傳來蘇閉月的聲音。
只見蘇閉月步子很小,十分婀娜地走上前,用一種十分柔軟動聽的聲音問道:“妹妹,曾祖母醒了嗎?我們都很擔心曾祖母。”
蘇陌素望向蘇閉月身後並沒有走過來的蘇府衆人,將女大夫方纔的話略做調整後說出了口:“曾祖母如今已經睡了。大夫說,因爲曾祖母上了年紀,不易入睡。若是此時醒着,恐怕會因爲腳上的疼痛更加難受。所以我們還是暫時別進去打擾曾祖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