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蘇陌素的話,蘇蔓玖再無掩飾,滿臉恨意地望向蘇陌素。她腦中記憶清晰告訴她,一切皆如蘇陌素所言,貴蘭坊真真切切留有蘇蔓玖三字。
蘇陌素亦無半點懼色地回望過去:“姐姐若不是需要碧柳做假證,又何須贈她這樣的貴重之物。”
“我贈她此物,不過是希望她好好照顧二妹妹。”蘇蔓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說得極慢極恨。
賤人,你希望我說出李二狗之事,我偏忍得住!我一穿越女豈會受激將法!
“好了!”這是今日蘇瑞文第二次高聲說話。他自詡出生文人世家,最是講究各種禮儀。平日裡,即使對待下人,也鮮有怒斥之時。
如今嫡女庶女在僕從面前爭鋒相對,互相指責,讓蘇瑞文只覺得顏面大失:“今日之事,就此作罷!誰也不許再提!”
說完後,他便再不顧衆人,直接拂袖離去。
蘇蔓玖冷笑一聲,望向蘇陌素與柳姨娘:“柳姨娘和二妹妹可真是個人物。”
“妹妹不敢越過姐姐半分。”蘇陌素柔柔地回敬道。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今日算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前世,她作爲嫡女蘇蔓玖,認爲父親蘇瑞文的一切關懷都是自己應得的。只因父親續絃再娶,便心生怨憤,待他日益疏離。但此生她重生成了庶女蘇陌素,這才發現,父親對嫡女蘇蔓玖是真心疼愛到了骨子去。
因爲真心疼愛,纔會有惱羞成怒的那一擲。因爲真心疼愛,纔會不管多少證據指向蘇蔓玖,他依然不願相信地拂袖離去。
見蘇蔓玖走遠,柳姨娘這才走近蘇陌素:“陌素,我送你回房吧。”
蘇陌素望向柳姨娘,她白皙的額頭上血跡已經乾涸:“姨娘額頭上還有傷,還是先回房擦藥吧。”
見蘇陌素婉拒自己,柳姨娘心中也並無惱怒,畢竟是自己親生骨肉。她只得關切地望了蘇陌素一眼:“陌素,你聽姨娘一句勸。今日種種,都是姨娘才累你這般,明日姨娘便去求老爺,允我帶你去家廟。”
蘇陌素沒有想到柳姨娘會這般輕易退讓。她原以爲柳姨娘今日所爲,是爲了獨善其身。但似乎並非如此。
蘇陌素眼中的詫異讓柳姨娘卻有所誤會,她心疼地拍拍女兒的手,壓低了聲音叮囑最後一句:“陌素,嫡庶之別,唯在一處可無差別。”
說完這句,柳姨娘便帶着身後的丫鬟轉身離去了。在柳姨娘心中,也有未抉之事。今日陌素會出現在老宅,顯然是自己身邊之人亦有所問題。既然下定決心暫避鋒芒,那身邊誰走誰留,自然還是要仔細甄別一番的。
柳姨娘的提議,蘇陌素並沒有太多考慮。因方纔火勢猛烈,蘇府僕從婢女,幾乎全部過來救火。如今僕從婢女散去,她卻反而發現了一事。
“碧柳。”蘇陌素回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碧柳,“這些日子,我倒是沒見到燕紅?”
雖然蘇瑞文尚未對她進行處置,但碧柳卻知自己定不會被輕饒。而這一切,都是小瞧了面前小姐的緣故。
突然聽到蘇陌素問話,本就心慌不已的碧柳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地:“小姐,小姐,碧柳知錯了。請不要趕碧柳出府,求求小姐了。”
碧柳的話讓蘇陌素似乎捕捉到了什麼:“我問你燕紅而已,你何須如此恐慌。燕紅現在何處?”
碧柳顫着身子答道:“大小姐說燕紅沒服侍好小姐,把她趕出府去了。”
“什麼時候的事?”蘇陌素感覺自己錯過了什麼。
“已經有半個月了。”碧柳記得,那日牙婆拖走燕紅時,大小姐明明白白交代,要送燕紅去一個不一般的“好”去處。那樣的去處,她一點也不想去。
之後的幾日裡,蘇陌素每一日都尋了由頭,將碧柳撇開,獨自去了那花園之中。
可似乎見到燕紅的那一夜只是夢境一般,蘇陌素再也沒有見過燕紅的身影。那個人,甚至關於那個人的所有點滴,一瞬間都被抹得乾乾淨淨。
花園之中,唯有那白蓮紅蓮爭相鬥豔,攬盡風姿。
“這邊纔是對的!”
“少爺,我看我們還是走那邊吧!”
“相信我,這次不會再錯了。走這邊,一定是對的。”
繞過園中的大樹,兩個少年出現在蘇陌素面前。
“小妹妹,你是迷路了嗎?來,把手給我,我牽你走出去。”兩個少年中,那紅衣的少年蹲下身來。他溫柔地朝蘇陌素笑笑,又將手伸給蘇陌素。
蘇陌素順着少年細長的手指看上去。
這少年郎一身紅衣如火,另一手執了把白麪紙扇。他雖看上去才十四五歲,眉眼間卻已見俊朗模樣。
紅衣少年眉眼彎彎的模樣,像極了一人。
蘇陌素一時想不起這紅衣少年是神似何人,但他既能進蘇府後花園,想來定是父親的客人:“哥哥你是從正廳過來嗎?”
“小妹妹你真聰明。”季應承見小姑娘十分信賴地牽了自己,心中也很是歡喜。他領路本事,就連身後的小廝竹韻也素來不信。
不過很快,蘇陌素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哥哥,你似乎離正廳越來越遠了。”
“這邊一定是對的了。小妹妹,你相信哥哥。對了,你是蘇家的幾小姐?”季應承初見蘇陌素身邊沒一個丫鬟僕婦,還不能確定她身份。但見小丫頭隨自己一路走來,毫無半點焦慮之色。這般信賴依靠自己,定是血濃於水的緣故。
“亭亭玉立晚風前,一片清芬透碧天。小妹妹是亭亭還是玉立?”季應承見蘇陌素身子瘦小,便猜她是蘇瑞文最小的雙生女兒蘇亭亭或蘇玉立。
見蘇陌素沒有回答,季應承當她是有些靦腆,便彎腰颳了下她鼻子笑道,“我是你表哥季應承。”
聽到季這姓氏,蘇陌素才恍然驚覺這紅衣少年是眉眼像誰。
外甥多似舅。父親蘇瑞文的同胞妹妹蘇瑞蕊嫁給的正是姓季的人家。面前這少年,想來就是自己的親表哥了。前世因由繼母是曾祖母選的,蘇陌素就連平城的曾祖家也很少去。更別提與已經外嫁的姑母有什麼聯繫了。
“我是父親的二女兒陌素。表哥今日是和姑母一起過來的嗎?”
只見季應承聽了蘇陌素的回答卻是愣了一愣,他停住腳步,側身望向牽着自己手的小不點,目光有些不明。
面前這小女孩,瘦弱得如同那蓮池中的蓮枝,似乎風一吹就會被連根拋起。她真的會是那個罪魁禍首嗎?
未等蘇陌素看清季應承眼中掙扎的情緒,就聽到耳邊傳來管家蘇鐘的聲音:“表少爺,表少爺。你怎麼繞到花園裡來了,老爺可等了半天了。”
見蘇陌素被季應承牽着,蘇鍾臉上似乎閃過一絲輕鬆:“二小姐也在這就太好了。老爺正好讓我請您去正廳。”
邁進正廳,蘇陌素就察覺到了一絲怪異。
廳中除了父親蘇瑞文以外再無第二人。
若說季應承只帶了一個小廝,獨自來舅父府上,這不足爲奇。但是,爲何父親獨獨召了自己一個庶女前來?不管是嫡女蘇蔓玖,還是同爲庶女的蘇亭亭和蘇玉立都不見身影。
“舅父見諒,應承見院中蓮花開得正好,貪戀了片刻。”季應承也知自己此次又認錯路,連忙彎腰認錯。
蘇瑞文早聽自家妹妹說過此事,自家這外甥其他都好,唯獨對認路一事,卻是怎麼也記不住:“無妨、無妨。應承既然來了京城,便遊玩幾日再走吧。”
季應承卻是看了一眼身後的蘇陌素:“老祖宗交代的事情,應承不敢耽誤。只是,二妹妹年紀尚小,舅父確已查明嗎?”
聽到季應承提及自己,蘇陌素心中隱隱產生一個揣測。但她卻是一臉迷茫地望向蘇瑞文,只盼父親不要應了自己的揣測。
“其實這事,也是我的錯。若不是我平日對陌素疏於管教,也不至於惹出前幾日那樣的禍事來。”蘇瑞文嘆了一口氣,卻沒有將目光給予蘇陌素。
他只是揹着手,望向牆上的字畫:“如今陌素年紀尚小,祖母願意將她帶在身邊,對她只有益處。老宅被燒燬,陌素你也着實有過錯。今日,你便隨應承去吧。到了平城,即便受些責罰,也是應當的。”
聽了父親的話,蘇陌素只覺得耳邊一陣雷鳴作響。柳姨娘提及家廟的事情,一直沒得到父親的應允。蘇陌素原以爲這是父親待自己的情分。如今想來,卻是自作多情了。
老宅原是連邁都不能邁進的禁忌之地。那把火,老宅幾乎燒了個乾淨,平城曾祖家那邊如何會善罷甘休。
“應承,去了平城後,陌素但憑老祖宗責罰,無需再跟我來信。”
蘇陌素不敢置信地望向蘇瑞文:“父親這是不要女兒了?”
蘇瑞文終於回頭深深看了蘇陌素一眼:“陌素,你去了平城,要謹遵老祖宗的話。至於家中,不必掛念。你大姐素來心地善良,你過去任性種種,她也不會與你再做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