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中,桌上擺放的酒菜早已一片狼藉,莫冠傑喝多了酒並沒像往常一樣醉倒在酒桌上,許是信任身邊的陸老弟,也因爲在自己家更有安全感,他拽着陸賢弟絮絮叨叨嘮叨着,說得最多的就是做父親的難處。
“……我虧待阿九。”
“我沒有辦法……沒辦法不管嵐姐兒……”
“嵐姐兒何時能懂事?”
“陸老弟我同你說,以後最好只娶一位夫人,千萬別納妾。等弟妹有孕,你一定得時時照看伺候,尋最好的大夫守着她,她活得長久,你才少了許多的煩惱。”
一句弟妹把陸天養囧得不清。
他手中的酒杯差一點落地,弟妹……如果阿九有孕……自己會高興得飛起來,眼前閃過阿九靈動的眼眸眨呀眨呀的,忍不住舔了舔乾裂的嘴脣,不用低頭就曉得他竟然可恥的有了衝動!
不能再拖下去了,怎麼也得先改變莫冠傑對自己的稱呼,否則他毫無機會!
陸天養不明白莫冠傑的苦惱,不老實的兒女只管教訓……莫冠傑看出陸天養的心思,搖頭道:“站着說話不腰痛啊,等你有了兒女就曉得了,她們不聽話,你又教不好,眼看着她鑽牛角尖,着實又是心疼她,又是無奈。嵐姐兒不是壞的,品行端正,對阿九對夫人都沒惡毒的心思,可偏偏她做得每一件事都讓我難受。“
“有時候我在想,嵐姐兒性情惡劣。我不至於這麼爲難。”
“給她選個人,嫁出去不就是了?過幾日該是她及笄的日子了吧。”
陸天養幫莫冠傑出主意,“選個好的。輔國公那邊挑不出毛病。等她有了自己的家,夫婿,兒女,許是想開些,起碼不會總盯着阿九和姜夫人,更有能體會到莫兄的良苦用心。”
“詠哥兒還沒定親,我給她定親。外人會說閒話。輔國公霸道得很,我不願岳父被人議論。旁人怎麼說我,我都能忍下來。可是姜首輔……”
“莫兄爲心無愧,姜首輔豈會在意閒言碎語?”
陸天養看向莫冠傑眼裡多了幾分同情,莫兄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讀書教學生上了吧,同姜首輔翁婿這麼多年。竟然還沒看出姜首輔是個‘心黑’的人。莫兄……果真讓人不放心。
他頓時感覺肩頭的擔子又重上幾分,其實放下仇怨,他同樣輕鬆不了,先有義父齊王,後有天真的岳父,都指望着自己呢。
阿九去取醇釀挺久了,怎麼還沒回來?
莫非她捨不得親手釀的美酒給自己喝,搞怪耽擱功夫?
記得回京的路上。阿九可是沒少往鍋里弄苦菜給自己吃。
真真是傻丫頭。
陸天養心底泛起一陣陣陌生的甜意。
“翠兒,是你?!”
墨香眼看有黑影扛着一人進了書房。忙去一探究竟,誰知翠兒從旁出現擋住了去路,“你怎麼在這?”
在月光的映襯下,翠兒面白如玉,脣邊盈盈的笑意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話該我問你吧。大半夜的你在書房重地作甚?侯爺不是讓二小姐閉門思過?你不侍奉二小姐,莫非想另攀高枝兒?”
“你胡說些什麼!”
墨香推開翠兒,厲色道:“我奉二小姐之命來書房尋兩本侯爺給二小姐的書籍,侯爺對二小姐很好,關心二小姐學業,親自指點二小姐,二小姐可以讀書作畫,研習詩詞歌賦,而八小姐只能在屋裡做女紅,怕是享不到侯爺的看重垂愛。”
莫昕卿在莫家一向很低調,莫冠傑對她也沒在意過。
身爲莫昕嵐的貼身大丫鬟,墨香自認爲有資格看輕庶出的八小姐,她把翠兒當做尋常的僕從。
“你知趣的話就閃開,我要去書房了,耽擱二小姐的正事,八小姐可護不住你!”
墨香趾高氣昂的推開翠兒。
翠兒閃身讓開了路,在墨香經過自己身邊時,低聲說了一句,墨香似被人點了穴道一般,身體動彈不得,驚訝惶恐的看着翠兒,“你是怎麼知道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翠兒勾起嘴角,擡手攬住翠兒的肩頭,彷彿她們是一對極爲要好親近的姐妹,把墨香的身體扭向了另外的方向,“墨香姐姐若想得長長久久的富貴,隨二小姐嫁人,得未來二姑爺的歡心,此時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你……你想作甚?”
墨香如墜冰窟,牙齒打着寒顫,“還是說八小姐……我是……我是絕對不會背叛二小姐的。”
”曉得墨香姐姐的忠心,我何時讓你背叛二小姐?”翠兒眼裡閃過一絲嘲諷,“我們八小姐把二小姐當做姐姐看待,自是不會算計她,二小姐看重的,八小姐不一定會看上眼兒。”
書房前人影閃過,很快消失不見。
翠兒放開墨香,“今日我同你說這些,並非想去二小姐面前告墨香姐姐一狀,兩位小姐是親姐妹,不僅同父,生母還是姐妹,理應比九小姐更親近,往後還請墨香姐姐在二小姐面前多爲八小姐美言幾句,如此八小姐定會讓你心想事成。”
“墨香姐姐,我先走一步啦。”
翠兒志得意滿的離去,墨香站在原地怔怔的出神。
嘩啦,嘩啦,彷彿是潑水聲兒。
阿九緩緩的睜開眼睛,迷濛的眸子一瞬清亮無比,這是書房?自己家的書房?
剛纔她被人迷暈了!
可是爲什麼會把自己弄到書房來?
她的胳膊被反綁在身後動彈不得,雙腳也捆在書桌腿上。口中更是被塞了一塊白布,“嗚嗚……嗚嗚……”
阿九猛然間窗前的人影不由得睜大眼睛,那人向書房潑得是什麼……油。是要火燒書房?
只要書房火起,被困住手腳的她絕對跑不掉。
該死!
阿九萬萬沒想到侯府會混進個武功高手來,自己得罪誰了?
使勁活動着被捆得死死的手腕,粗糙的繩子磨破了她手腕的皮膚,此時她已經顧不得了,只想着快點逃出去。
阿九死死的盯着窗前的人影,看樣子。那人也在猶豫,遲遲沒有把火種扔到書房,手腕的麻繩鬆了一些。阿九的雙手下意識自己動起來,她竟然熟練的能在反綁下自己解開繩索!
太奇怪了!
哄得一聲,阿九眼前炸開一片煙霧,破碎的片段隨着燃起的火光徹底衝開腦子裡的枷鎖。
“我是誰?”
莫昕怡?!
不是。她不僅僅是莫昕怡。以前模糊的片段連成電視劇?
電視劇?
阿九又陌生又熟悉。
一個女孩的成長史,息怒哀樂,阿九見到她成爲最爲耀眼的存在,有人怕她,又人敬佩她,有人非議她,直到她被一個深愛的男人和父母傷得心灰意冷,可她依然昂首挺胸。冷靜從容的活躍在法庭之上……
成爲行業的翹楚。
阿九解開了捆綁的雙手,撕掉堵在口中的棉布。火勢越燒越旺,險象環生,她的性命危在旦夕,誰都是怕死的,阿九也一樣,印刻在她骨子裡的冷靜以及腦子裡突然多出來的一生閱歷讓她做出最佳的判斷。
解開捆綁雙腿的繩子後,阿九直奔牆角擺放的魚缸,將身上穿着的外衫扯下用魚缸的水弄溼潤,好在今日她剛給魚缸換過清水,不至於有太多的魚腥味兒。
她堵着口鼻拍在地上,濃煙向上翻滾,下層相對會好一些,用侵溼的帕子捂住口鼻,儘量避開火勢最旺盛的地方,不過書房本就不大,突然起火很快成了一片火海,躲在何處都不安全。
門窗等出口更是被吐着高熱的火焰包圍,阿九根本衝不出去。
怎麼辦?
難道死在這裡?
書房着火,外面自是有人喊着走水啦,侯府的下人基本上人人提着水桶趕過來滅火,可惜夜風很大,火借風勢越燒越旺,火龍高昂着頭絲能侵吞一切。
救活的人不敢靠得太近,潑出的水對越少越猛的火勢起不到作用。
喝醉的莫冠傑聽說書房起火,酒醒了大半,撒開腳丫直奔書房而去,“我的命啊,我的命!”
幾十年的積累書籍就要被燒光了,莫冠傑都快哭了,失態的推開僕從想往書房裡面衝。
陸天養不緊不慢的出手,死死的拽住莫冠傑的胳膊,“冷靜,冷靜點。”
“我的書……我的書啊……”
莫冠傑比死了爹孃還傷心,吞噬書房的火焰跟腕割自己的骨血,紅着眼睛,拼命想掙脫陸天養,書生同武將沒法比,陸天養只用一隻手就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莫兄燒燬多少的書籍,我賠你多少。”
陸天養已經開始有計劃的走岳父路線了。
“你賠不起。”莫冠傑弱弱的說,可憐兮兮的既想找個冤大頭,又覺得這麼做不好。
陸天養自信的說道:“十幾萬兩銀子我能拿得出……”
突然從書房裡扔出一個小球,骨碌碌的在地上滾動,陸天養身體快如閃電,推開徒勞無功救火的僕從,“閃開,閃開。”
沒等到近前,小球突然冒煙,淡淡淺紫色煙霧升空,在火焰的映襯下,煙霧很淡。
“阿九?!”
陸天養總算曉得自己沒有來的心慌意亂是怎麼回事了,阿九竟然在書房裡!
爲書籍被燒燬難過的莫冠傑一把扯過陸天養,慌忙的問道:“你說誰?”
“阿九在裡面。”
“……”
莫冠傑看向已經被火焰完全包圍的書房,搖頭道:“你胡說,阿九去取陳釀,她怎麼會在裡面?”
“救火啊,快救火。”
莫冠傑發瘋似的從僕從手中取過水桶,瘋狂的撲上去。“阿九,別怕,爹來救你!”
比他速度更快的人奪過水桶倒在自己身上。身影一閃,踢飛燃燒的窗戶,一頭扎進速火海中。
“陸大人!”
侯府的僕從都失聲尖叫,火勢那麼大,衝進去救人等於自尋死路。
陸大人對九小姐……就算至親骨肉也沒捨命送死的。
莫冠傑同樣嚮往火海里衝,不過斜刺裡衝出一人抱住莫冠傑的雙腿,“父親。您不能去!”
“……卿姐兒?”
“九妹妹不希望您受傷。”
莫昕卿含淚死死的抱住莫冠傑的腿,“裡面太過兇險,即便您罵我。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您送命,九妹妹吉人天相許是能平安無事,父親,冷靜些。您一時衝動進了火海只會給陸大人添亂。陸大人一定能救出九妹妹的。”
她的話略顯無情,可卻說得句句在理,也是眼下最好的決斷。
“阿九在裡面?”
“夫人!”
莫冠傑不敢回頭去看姜氏,身影落哀痛,拳頭攥得緊緊的,乾澀的說道:“阿九會沒事的,他們都不會有事。”
姜氏眼前發黑,一瞬間天旋地轉。齊媽媽忙扶着大着肚子的姜氏,“夫人身子重。您得當心。”
“阿九!”
姜氏悲鳴一聲,身體癱軟,莫冠傑回身抱住她,見姜氏蒼白的臉頰毫無光澤,失魂落魄,痛苦不堪,彷彿眼前的火龍吞噬了姜氏所有當家的精神,只留下一個軀殼。
莫冠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姜氏,心痛的說道:“還有機會,阿九她們都沒放棄,灼華,老天不會奪走我最疼的女兒。”
“怪我,都快我,怪我沒照顧好她……”
姜氏把臉埋入莫冠傑的胸口,痛哭失聲,“我做得不好,阿九是我女兒啊。”
旁邊的僕從也忍不住眼眶溼潤,至親骨血在自己面前葬身火海,香消玉殞,任誰都受不了。
莫昕卿跪在一旁,把薑片放在姜氏口中,陪着姜氏抹淚,“九妹妹不會有事的,母親,她比誰都堅強聰明。”
不僅安撫姜氏,莫昕卿一邊督促僕從救火,一邊分別讓人給姜家,齊王府,輔國公府,以及燕國公府報信,給帝都專門負責滅火的水龍隊送信,懇請他們馳援。
正是因爲有了莫昕卿,侯府的纔沒因侯爺和夫人的悲傷過度無力主事而混亂不堪。
一切都在有序的進行着。
姜氏有身孕,又牽掛阿九,她根本無力也無心管這些,死死的盯着火海。
“二小姐,您不能上前,不能去!”
墨香用手堵住莫昕嵐的嘴,向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此事不能透漏一點點的風聲,一旦九小姐有個好歹,夫人和侯爺會發瘋的。”
莫昕嵐淚如雨下,俏臉煞白,怎麼會?九妹妹怎麼在書房?
她從沒想過燒死九妹妹。
“嗚嗚……”莫昕嵐扯開墨香壓着自己嘴脣的手,喘息道:“別攔着我。”
“二小姐!”
“我……我要去救下九妹妹。”
莫昕嵐面相燒紅了夜空的火龍,“九妹妹萬一去了,我給她陪葬!”
“二小姐,奴婢求求您。”
墨香跪爬着抱住莫昕嵐的雙腿,低泣道:“奴婢可以沒了性命,二小姐您得活着啊,這是意外,誰都不想的意外,不是您讓九小姐去的書房……是她命該如此,這都是九小姐的命,同你無關的。”
“不,不是九妹妹的命兒。”
莫昕嵐魔怔的低嚀:“她不是短命的而是富貴命,九妹妹過得比誰都好,比誰都自在,比誰都富貴,是我,是我害了她,改了她的命格,全是我造得孽。”
“可老天爺作證,我沒想過害九妹妹,傷害任何人。”
“我……”
莫昕嵐雙手捂住臉龐,嗚咽道:“只想彌補虧欠的人,讓自己過得好一些,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墨香趁此機會猛然從地上爬起,照着莫昕嵐的後腦重重的捶了一下,悲傷痛苦,不知所措的莫昕嵐眼前一黑,身體鬆軟昏厥過去。
她臉上還殘留着幾道淚痕,眼角滲出晶瑩的淚珠。
“不好了,二小姐暈倒了。”
墨香哭着抱住莫昕嵐,“二小姐醒醒,醒醒。”
莫昕嵐是侯府原配嫡出小姐,地位尚在九小姐之上,她昏厥過去,管事媽媽不敢耽擱,忙抽出人手送莫昕嵐回屋並請大夫。
“天養!本王的野小子呢?”
齊王是最先趕到的,宵禁和不許在帝都縱馬的規定根本擋不住他,烏騅馬狂野的衝進侯府,齊王人未到,喊聲震天,“野小子!”
侯府的僕從自動向一旁閃身,慢一點都有可能被烏騅馬給踩死。
在齊王身後跟着十八名黑衣黑甲的鐵衛,黑騎侍衛隨着齊王回京徹底打響了名頭,他們同精銳御林軍交手過,據說打得御林軍丟盔卸甲,神武帝怒火中燒,把御林軍的統領貶到蠻荒之地做大頭兵。
齊王看到火勢,臉頓時陰沉下來,手中的馬鞭不知該抽誰出氣,“天養有個三長兩短,看本王饒過你們誰!”
火海中,陸天養揮動衣盡力擋開燃燒的火苗,炙熱的火焰似能烤化他臉上的面具,濃煙翻滾,他根本看不清阿九在何處,“阿九……咳咳……阿九。”
火越來越大,他的氣力已然枯竭,焦急恐懼瀰漫心頭,爲躲上面的火焰,他沒注意腳下,被絆了一下,踉蹌的向前衝,哐當倒在地上,“阿九。”
“陸叔叔嗎?”
不是幻聽?陸天養猛然來了精神,“阿九,是我,你在哪?”
“兩點鐘方向……不,東北邊,咳咳……我在這裡。“
陸天養眯起眼睛,幾本書卷從東北邊被扔出來,絆倒自己的竟然是散亂的珍珠手串,狂喜道:“你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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