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更!
延陵的冬天真冷啊!
冰寒的風,帶着溼意,一點點席捲入人的骨子裡。
林昭言立在風中,一襲素白的衣袂飄颺,臉被寒風颳得生疼。
但她卻渾然未覺。
徐修謹的話,始終清晰得在耳畔迴盪,字字句句就像是細小的銀針,一下一下戳入她的心臟。
但或許是太冷了吧,她的心似乎被凍僵了,感覺不到一丁點的痛感。
真的,一點都不痛。
林昭言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劉府,只感覺身體和靈魂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的行動不受意識控制。
因爲此時此刻,她應該放聲大哭不是嗎?
可爲什麼她沒有哭,甚至始終帶着微笑迎接衆人?
她笑着坐上馬車,笑着回了劉府,笑着回稟了外祖母,笑着同曼雙說累了,笑着將自己鎖在屋子裡。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靈魂被剝離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身體在一旁像木偶一樣做着應該做而不是想要做的事兒。
她明明是不開心的,卻要逼自己笑出來。
只爲了,不想讓他人擔心。
然後她又看見那始終微笑着的女子走到了牀榻邊,和衣躺了下來。
她又輕輕閉上了眼睛。
有一顆晶瑩的淚珠不小心從眼角滾落。
翌日清晨,天氣清朗,陽光大好。
在這個寒冬,難得放了一次晴。
林昭言一如既往地起牀、穿衣、梳洗、打扮、吃飯、看書,從表面看並未有任何異樣。
看了一會兒書,劉老夫人派了丫鬟過來,說是幫她們收拾東西,準備明日出發回京。
林昭言並沒有異議。全程交由曼雙打理,自己則繼續看書。
她在牀榻上賴了一個上午,午膳的時候,劉老夫人身邊的丫鬟來通知,說劉老夫人要大家聚在一塊兒吃一頓,算是爲她們兩姐妹踐行。
林昭言表面上是應了,可卻一直懶懶地躺在牀上不想動。
曼雙喚了她幾次,她還是無動於衷。
直到最後冬梅親自來催,她才懶洋洋的從牀上爬起來,稍稍收拾一番後去了劉老夫人的院子。
曼雙爲此很是奇怪。
姑娘平日裡雖然也不是個熱情高漲的主兒。但至少有血有肉有感情,起碼能讓人感受到她的七情六慾和真實感,但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表面看着好像沒什麼區別,可好像有什麼內裡的東西變了。
讓人感覺,讓人感覺姑娘的軀殼還在,只是靈魂沒了,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想到這兒,曼雙狠狠地打了個寒顫。然後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
午膳期間,衆人都一直言笑晏晏的,不提離別的話題徒增傷感,幾位素來愛活躍氣氛的表姐弟們更是插科打諢。興致高漲,一場離別飯吃得分外熱鬧。
林昭言也陪着他們笑,看上去毫無異樣,可你若自己觀察。便會發現,她的眸中,一片死寂。
等到吃完了午膳。劉老夫人把她們兩姐妹留下來說了幾句體己話,所言無非是讓他們在路上小心一些,平安抵達的時候別忘了捎信回來等等。
林若言很爽快地應了,還說:“不用捎信了,外祖母您不是說等過完年就要盛京接我嘛!”
劉老夫人抿脣直笑。
林昭言很安靜地在一旁聽着,始終沒有言語。
好在她素來話不多,劉老夫人也沒有懷疑,很快放了她們回去。
等回到院子,林昭言又繼續躲在屋子裡看書。
曼雙幾次跟她說事情她都愛理不睬的,讓曼雙恨不得想鑽進書裡研究研究這書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林若言下午也來了一次,本想跟她談談心訴訴苦,結果她照樣愛搭不理,明明昨天還說好聽的話寬慰她,今天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林若言偷偷把曼雙叫過去問她怎麼回事。
曼雙一臉無辜地答:“奴婢也不知曉啊,姑娘從昨天晚上就這樣了,好像遊離在世俗之外似的。”
“不對勁。”林若言果斷下了結論,可是她除了知道不對勁,其餘的什麼都不知道。
好在林昭言除了變懶了一些在其他方面也沒有什麼變化,到了晚間的時候甚至主動招來曼雙問了問她關於回盛京之事的細節,譬如都帶了哪些東西,譬如有沒有寫封信回去等等。
曼雙一一回答她之後她就揮揮手示意退下,然後換了衣服熄了燈開始睡覺。
曼雙在窗戶外望着滅下去的燈燭,輕輕嘆了一口氣。
她覺得,姑娘好像……生無可戀了一樣。
這個詞雖然嚴重了點,但她自小與姑娘長大,對姑娘的脾氣秉性摸得一清二楚,姑娘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候,表面看着一切如常,可你若望到她心裡去。
死寂。
是死一般的寂靜。
姑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第二日一大早,林昭言便被外面的吵鬧聲震醒了,明明聲音很大,大到她根本睡不着,可不知道爲什麼,她就是不想動。
就是覺得,沒什麼意思。
於是就這麼瞪大眼睛躺在牀上,視線始終落在屋子的頂樑上,那用上好紅木製成的樑柱上雕刻着美麗的圖案。
刻了什麼來着?
林昭言看不清,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想要仔細辨認,可竟然覺得累了。
是真的累了,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她恍惚地想,一定是笑得太多了,違背真心的笑容幾乎發光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閉上了眼睛。
好累。
她想,要是能永遠睡下去就好了。
睡着了,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煩惱。
管你身世之謎,管你愛恨情仇,管你江山美人。那都與她無關!
她果然還是最擅長逃避啊!
“姑娘。”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林昭言動了動嘴,想要開口應聲,竟然發現沒有力氣。
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閉上眼睛不作迴應。
“姑娘。”外面的敲門聲又一次響起,伴隨而來的還有曼雙不厭其煩地提醒,“姑娘,馬車已經備好了,東西也都收拾好了,您快起牀梳洗打扮,要出發了。”
要出發了……
要回盛京了啊!
回了盛京。延陵的一切都要忘了,快樂的、甜蜜的、痛苦的,都該被塵封在心裡。
她依舊是建安侯府的那個四姑娘。
她將會被太后賜婚,嫁給端王世子。
這是她的前路,太后都已經替她規劃好了!
望眼整個大燕國,哪家閨秀能有這樣的待遇?
她林昭言該知足了吧?
該知足了。
於是她扯了扯脣角,想要放聲大笑。
可,竟然笑不出。
完了,這下懶病嚴重了。連笑都笑不出。
不過再笑不出,也該面對啊!
面對不是麼?
面對這個充滿坎坷和狗血的人生!
呵,助龍飛天卻又紅顏薄命?
笑話。
林昭言最終還是從牀上爬了起來,她走到屋門口去開門。才發現門被自己反鎖了,怪不得曼雙沒法進屋。
曼雙見她終於開了門,重重舒了口氣,然後一把撲過去抱住了她。帶着哭腔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姑娘,您嚇死奴婢了!奴婢還以爲您要做什麼傻事呢!”
林昭言怔怔地由她抱着。好半響才伸出沒有力氣的手拍了拍她的背,“傻瓜,怎麼會呢,活着多好啊,我不會尋死的。”
說完,她自己都怔了怔。
是啊,活着多好啊!
看,外面的陽光多燦爛,她怎麼會尋死呢!
可她先前卻是怎麼了?辜負韶光像個半死人一樣活着?
愛情雖好,但若沒有緣分也不該強求,她不能讓自己鑽進牛角尖裡去。
放手,要放手也很容易的。
她又拍了拍曼雙的背,“你放心,我很好,並且今後只會更好。”
回盛京的一切都準備妥當,劉府的人都前來送行。
同劉氏當時離開時候的場景一樣。
林昭言那時還在感慨,結果時間一晃,這麼快就輪到自己了。
劉老夫人很是傷心不捨,拉着她們兩姐妹又把昨日叮囑過的話說了一遍。
馨娘也是啜泣着跟她們作別,還分別送了她們一打手工製作的髮簪首飾,讓她們即便是去了盛京也不要忘了她。
最難過的莫過於劉明毓了,拉着她們兩姐妹哭成了一個淚人。她自然要哭,等她們走了,今後再要拉個人光明正大地出去玩卻說成幹正事就沒那麼容易了。
林昭言笑着捏她的臉,又故意打趣了幾句,才叫她惱羞成怒地止住了淚水。
等到他們坐上了馬車,劉府的人依舊是在門外依依不捨地同她們揮手作別。
馬車前行的那一刻林昭言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喊車伕停了馬車,又招手讓馨娘過來,將一直貼身珍藏的一把鑰匙交給了她,然後探出車窗附在她耳邊細細低語了一番。
馨娘錯愕地看了她一眼。
林昭言歪了歪頭,“你忘啦,咱們之間是沒有秘密的。”
馨娘一怔,隨後又感動又傷心地笑了出來。
她握緊手中的鑰匙,朝着林昭言用力點了點頭,“六表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幫您把鑰匙完整交還。”
林昭言抿脣笑了笑,然後放下了車簾,掩住了眸中的落寞。
馬車復又開始行駛。
林昭言望了望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覺得心裡好像也被挖走了一塊東西。
空落落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