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柔到清荷院的時候,丁培寧正半閉着眼睛坐在特製的太師椅上,兩隻腳搭在太師椅前的小方杌上,每隻腳上都蓋了一塊柔軟的白疊布方巾,荷姨娘正在其中的一隻腳上按摩着,從她的神態和已經出現汗漬的額頭可以知道,這並不是一件輕鬆地事情。
這椅子也是秦嫣然畫了圖紙,荷姨娘讓人照着做出來的,和一般的太師椅大不一樣,扶手不但更寬一些,還用上好的,夾了棉絮的錦緞裹上,靠背比尋常的太師椅更往後一些,靠上去整個人更舒適也更放鬆,荷姨娘還依照着秦嫣然的交代,親手做了一個大小剛好的靠墊放上,坐上,往後一靠,要有多舒坦就有多舒坦。
丁漣波要是看見的話,說不定也會爲秦嫣然的奇思妙想而叫好——這不就是一個簡約版的單人沙發嗎?而眼前的這一幕則可能讓她捧腹大笑——這不就是一個洗腳小妹和正在享受小妹按摩服務的客人麼?
敏柔已經見慣了荷姨娘這麼侍候丁培寧,她乖巧的上前,恭恭敬敬的道:“女兒給父親請安了!”
丁培寧睜開眼睛,輕輕的點點頭,淡淡地道:“敏柔過來了啊!”
敏柔甜甜地一笑,“嗯”了一聲,然後便走到丁培寧身後,揚起小拳頭,輕輕地爲丁培寧捶肩,丁培寧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和無奈,心裡微微的嘆了一口氣,但卻什麼都沒有說。
荷姨娘的侍候丁培寧是很滿意的——用藥物熱乎乎的泡了腳,又好好的按摩一番之後,不但腳板心會熱乎乎的得很舒坦,整個人也會有一種十分放鬆舒坦的感覺,更重要的是困擾他的腳臭味也淡了很多,他現在去高夫人房裡也不會因爲腳臭味而被高夫人嫌棄了。
但是,丁培寧對沒有腦子的荷姨娘讓敏柔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面前卻很不滿意——他也知道,荷姨娘和敏柔這樣做不過是想讓他對敏柔的印象更深,對敏柔多幾分寵愛,但博取他的喜愛也要看時候和場合啊!他光着腳,半靠在太師椅上,一雙光腳丫子放在方杌上,而荷姨娘坐在小杌子上,侍候着他……這樣的情形要是換了敏瑜,迴避猶自來不及,怎麼可能湊上來?
爲此,他說過荷姨娘,也說過敏柔讓她避嫌,但不管是荷姨娘還是敏柔都不明白他這是爲了敏柔好。他每次說這個,敏柔就一臉孺慕的說什麼她喜歡給父親捶捶肩,這表示她和父親親近,而荷姨娘則說兒女就該孝順父親……要是他堅持要敏柔離開的話,荷姨娘就會雙目含淚的看着他,而敏柔也是一副委屈不已的樣子,似乎他是在嫌棄她們一樣!
丁培寧真的不知道她們腦子裡想些什麼,她們難道就不知道,有些情況就算是父女也是該避嫌的嗎?這一點高夫人做的就很好,他們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她從來不會讓孩子們打擾,更不會刻意的讓孩子們出現。而敏瑜,一貫嘴甜機靈的她自然也會討好賣乖的爲自己捶捶背,捏捏肩,尤其是有所求的時候更是如此。他素來嬌慣敏瑜,這個時候更是有求必應,只要敏瑜開了口,不管高夫人是什麼態度,他總會讓敏瑜如願。但敏瑜很會看場合,在自己衣冠不整的時候,她就算無意中闖了進來,也會避嫌的離開,絕對不會多停留。
敏柔只比敏瑜小兩個月,難道她就不知道,她出現的不是時候,討好賣乖的也不是時候嗎?這樣的情形下,能給自己捏肩捶背的,除了姨娘之外也只有奴婢了。而她就算是庶出,生母就算只是婢子出身的,也都是耒陽侯府的姑娘,不該做這樣自折身份的事情。
敏柔自然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親近讓丁培寧既感到無奈又覺得她不爭氣,在荷姨娘侍候丁培寧的時候她在一旁討好賣乖其實是秦嫣然出的主意,她說這個時候丁培寧正享受着荷姨娘的貼心侍候,心情定然會很好,看什麼都會更順眼,正是拉近父女關係的時候。自從秦嫣然出了點子讓荷姨娘將丁培寧留住,讓丁培寧來清荷院的日子越來越多之後,敏柔就將秦嫣然的話奉爲圭臬,秦嫣然怎樣說,她就怎樣做,根本沒有細想丁培寧的態度和話語。
敏柔進來的時候,荷姨娘就已經爲丁培寧按摩的差不多了,敏柔才捶了一小會兒,荷姨娘就按摩好了,她認真的將丁培寧略帶腳丫子味的大腳擦乾淨,爲他穿上襪子,穿好鞋。這個時候一旁的丫鬟才上前,叫桃紅的將方杌搬開的,叫柳綠的則攙荷姨娘起身淨手,等荷姨娘將手洗了好幾遍,確定乾乾淨淨沒有任何異味,又簡單的整理了一下自己之後,桃紅已經快手快腳的準備好了泡茶要用的物件,荷姨娘沒有半刻歇息,便又開始爲丁培寧泡茶。
“敏柔坐下歇息一下吧!”丁培寧淡淡的說了一聲,敏柔輕聲應諾,然後坐到了丁培寧身邊,一副溫柔乖巧的樣子。
“這幾天的課業可還跟得上?”丁培寧隨意地問道,幾個兒子包括庶子敏文的課業他都會時時關心,不時地還會親自考較他們的功課,但女兒們的功課他卻不是很關心,敏柔功課有些吃緊跟不上還是她自己主動和他說的。
“還是有些吃緊,但聽了父親的話,和先生溝通過了之後,先生也照顧女兒,放緩了進度,比之前好很多了!”敏柔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這也是秦嫣然教她的,秦嫣然說過,在丁培寧面前不要逞強,不要說自己什麼都好,自爆其短比逞能更容易得到丁培寧的關愛。聽了秦嫣然的話,敏柔上一次故意在丁培寧面前說自己的小苦惱,說自己有些跟不上先生的進度云云。果不其然,丁培寧不但關心的問了她學了些什麼,學到哪裡,還給了她一些建議,這讓她心裡快活極了,私下認爲,就算是敏瑜也不見得能夠讓丁培寧這麼關心。
“那就好!”丁培寧點點頭,這個時候荷姨娘泡好了第一泡茶,爲他斟了一杯,他輕輕地啜了一口,滿口茶香,脣齒生津的感覺讓他的神態更輕鬆了。
“父親,女兒有件事情想問問父親的意思。”敏柔知道這個時候丁培寧的心情一般都會很好,立刻不失時機的開口道。
“你說吧!”丁培寧不置可否的道。
“女兒想和大姐姐一起學規矩!”敏柔在來的路上就已經仔細的想了自己該怎麼說,她看着丁培寧道:“聽二姐姐無意中說起,說宮裡最近會放一批教養嬤嬤出宮,而母親想請一位回來,讓她教導大姐姐規矩,四妹妹一直以來都是和大姐姐一起學習的,應該也會跟着一起學規矩。女兒知道,母親這樣做是因爲大姐姐年紀已經不小,是時候帶着她出門見世面了,她學好了規矩纔不會鬧笑話,不會給耒陽侯府丟臉。女兒也知道,女兒年紀還小,按理來說應該和大姐姐一樣,等到十二三歲再學規矩。但是,一來四妹妹已經跟着大姐姐一起學規矩了,要是女兒這次不學,以後還得再麻煩母親專門爲了女兒請教養嬤嬤,女兒有些過意不起;二來女兒也很想早點學規矩。我記得二姐姐曾經說過,早點學規矩,就能早一點用規矩來要求自己,也能讓自己早一點養成好習慣。”
“這件事情你和你母親說過了嗎?”丁培寧沒有說好或者不好,而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還沒有!”敏柔輕輕的搖頭,帶了幾分怯懦的道:“母親一向嚴厲,女兒有些怕她,所以想先和父親說說,問問父親的意思。”
敏柔對高夫人確實十分敬畏,就算現在覺得荷姨娘倍受寵愛,自己也今非昔比也不敢在高夫人面前大聲說話,但是故意將她對高夫人的敬畏表現出來卻別有用心——秦嫣然說了,不用在丁培寧面前掩飾她對高夫人的畏懼之心,她沒有必要對丁培寧控訴高夫人對她不好,但是卻也沒有必要讓丁培寧以爲高夫人將她視若己出,讓他知道高夫人精明厲害,能夠讓他在心裡產生疏遠高夫人的情緒,對她,對荷姨娘都是有好處的。
“你母親有的時候確實是太嚴厲了些!”丁培寧贊同的點點頭,卻是想起了高夫人對兒子們的高要求,有的時候他都覺得她對兒子們的太過嚴厲了些,但是高夫人這個當娘都狠得下了心來了,他這個當父親的自然不能心軟。
丁培寧的話讓敏柔心中一喜,帶了幾分殷切的看着他,道:“父親,女兒真的很想和大姐姐,四妹妹一起學規矩,您能不能和母親說說,讓母親點頭同意呢?”
“不行!”丁培寧想都不想的就搖頭,和高夫人成親之後他就答應過高夫人,內宅的一切事情全部交給高夫人,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都不得過問的。三年前,因爲青姨娘流產的事情,他暴怒之餘忘了對高夫人的承諾,插手內宅的事情,高夫人當時一個字沒說,但是事後卻足足一個月不讓他進房。旁人,包括兒女們都以爲是他惱怒高夫人治家不力,故意冷落高夫人一個月,但誰知道他其實是被高夫人攆了出來的,事後不知道賠了多少小心,才讓高夫人軟化,放他進房的。他可不想再爲敏柔的這些小事情,讓高夫人生氣。
丁培寧的態度是那麼的堅決,讓敏柔愣了愣,她萬萬沒有想到對她越來越和藹,越來越關心她的父親會拒絕,這不過是順口一說就成的事情啊!她有些受傷,也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丁培寧,眼眶一紅,叫道:“父親~”
“不是爲父的不爲你說話,但內宅的所有事情,包括你們的教養都是你母親在管,我是絕對不會插手的。”丁培寧解釋了一聲,也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但看着敏柔傷心的樣子,又道:“你母親雖然一貫嚴厲,但做事卻素來公正,你只要好好的和她說,就將剛剛和我說的這番話與她說,她定然會同意讓你和敏心一起學規矩的。”
敏柔心裡委屈得不得了,但卻還是不敢朝着丁培寧發脾氣,只能低聲應是。
“對了,你不是和嫣然一起上課嗎?嫣然有沒有跟着一起學規矩的想法呢?”丁培寧也就順口一問,並非是關心秦嫣然,事實上他對秦嫣然並沒有太多的好感,她的言語行爲實在是不像一個好姑娘。
“表姐讓我不用管她!”敏柔情緒低落,沒有細想便隨口道,而她的回答卻讓丁培寧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