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見一陣兒窸窸窣窣的聲音,柳璟從裡頭屋裡走出來,黑着臉道:“什麼結果?沒有沒有!你這會子不是該在先生那裡學琴?老太太特特地和先生說了要他好好教導你,這可是咱們這一輩兒裡的頭一份兒,你這會子怎地又來了我這裡?”
柳意之咬脣看了看柳璟,今日的他就跟吃了□□似的。等看到柳璟身邊兒的大丫鬟紅着臉從裡頭出來,柳意之方纔瞭然。她登時就瞪大了眼看向柳璟:“你,你,你個登徒子!再壞也不過了。”
說着,轉身就要走。她怎地都不大明白,她的哥哥怎麼成這樣了呢?她原以爲哥哥應該是和別個不一樣的,是要比別的人更高潔的,即便將將的那個丫鬟是父親賞給哥哥做通房丫鬟的,可嫂嫂都還沒過門的,他……
只是還沒出得門去,柳璟就皺着眉頭拉住了柳意之的手臂道:“怎地如今氣性這般大?我都還沒生氣呢你倒是氣上了。”
柳意之甩開柳璟的手,還是有些不大敢相信,她的哥哥竟然……若是世間男子都這般,那如何還對女兒家諸多要求?還要什麼三從四德、賢良淑德的,都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性。
可是哥哥到底還是哥哥,便是他有一二分不好的地方,也比別人強了許多,至少哥哥他相貌俊美、身材高大,還頗有學識,更別提他是柳家的男兒,本來就前途無量的……
“你個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麼?我不兇你就是了。”柳璟臉不再黑着,反而笑嘻嘻的,還衝着柳意之眨了眨眼睛,端的是人物風流。
柳意之只瞅着柳璟,心內不大得勁兒:“我這廂擔驚受怕的,哥哥卻不助我,可見得我現在就是個沒人愛還人人棄嫌的。”
話音剛落,就被柳璟拉着坐下了。而書香閣的丫鬟則識相地忙將些新鮮水果並些新做的糕點端將上來擺在几上。
柳意之一邊兒吃着糕點一邊兒聽柳璟說:“妹妹的事兒我何時不是放在心上的?劉嬤嬤一家當初出了府去就打算離開京城,可巧前兒還沒走,我着人問了,她說你的那個鑲珍珠銀蜻蜓髮簪和金絲鐲都是一對兒,她只當掉了一根簪子並一個鐲子,那小丫頭身上的那兩樣東西,和她沒甚關係的。”
“如此,這便是個懸案了。我總想着,紫兒年紀小,眼皮子必定是淺的,想必她趁着劉嬤嬤渾水摸魚的時候也撈了點子東西,但如今看來,卻像是別人故意想讓我這般想的。”
柳璟點頭道:“若是你放心,此事就交給我,我必定替你查個水落石出,如何?”
柳意之點點頭,柳璟年歲本就比她大,做事向來讓她放心,故而須放手時便得放手。且這個事兒像是一塊兒石頭一般壓在她的身上,讓她喘不過氣兒來,這會子能放下便也該放下了。
“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柳意之拈起一塊兒糕點託在手帕上送往自家嘴裡,對着柳璟露出在外頭鮮少會露出的笑來。
柳璟伸手在柳意之的頭頂虎摸了兩下,柳意之便瞪了他兩眼,兄妹二人又相似一笑,叫書香閣裡的其他下人看得不明不白的。
等到出了書香閣,柳意之總算是心裡舒坦了。她整個人看上去仍舊是安安靜靜的,甚至還有幾□□子骨兒弱弱的感覺。但是,或許因着心境不同的原因,往日裡的柳意之雖然也安安靜靜的,但總有那麼幾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味道,如今卻是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子幽靜的味道,這股子幽靜裡又帶着幾分清高。
柳意之還是那個柳意之,似乎又不是那個柳意之了。
回到綠玉館後,柳意之本該照着往常的例看書,但今日卻讓紅香焚了香,將琴放在琴桌上,又淨了手,用幹帕子將手擦乾,坐在琴桌前撫起琴來。
柳意之腰背挺得直直的,手指卻並不是纖長的。因着年紀還小,她的手指是小孩子那般肉呼呼的,故而琴桌上她的琴也是專門讓斫琴師傅爲她定做的,比常人用的要小一些。
柳意之小小的一團兒坐在那兒,一臉認真的模樣兒看上去還挺像那麼回事兒,只是那琴音卻有些……
紅香見柳意之眼下需不着人服侍,便出了屋子去和玲瓏說話兒。
“前兒鈴兒被嚇着了,愣是不敢再在那屋裡住,在我跟前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得好可憐見兒的。只是我卻曉得,她只不過是想讓我開口,她好和我一起住的。”
玲瓏聞言便道:“還有這個事兒?”
紅香撇了撇嘴角道:“可不是!你也曉得的,當初咱們倆因着長相略微周正些,便被姑娘選中做了姑娘的伴讀,鈴兒和死去的紫兒不知怎麼嫉妒呢,背地裡說了不少難聽的話。她們嫉妒也就罷了,偏偏還扯什麼我們不是家生子兒卻得了這個巧宗兒,是因爲我姐姐耍狐媚子跟了老爺。如今紫兒出了事,她又上趕着來求我,打量我是好欺負的呢。”
紅香鼓着臉,心下甚是不舒服。
玲瓏冷笑道:“她們倒是打了一副好算盤,用得着你的時候就求着,用不着的時候就作踐着,打量咱們都是好欺負的。要照我說,也不用管她甚麼老子娘,先給她一巴掌好讓她曉得厲害纔是。”
紅香吐了吐舌頭笑道:“罷喲!何苦來。我只說這院子原是姑娘的院子,姑娘說咱們住哪兒咱們就得住哪兒,橫豎都得聽姑娘的,誰也越不過這個規矩去。若是姑娘發了話,別說一半,我就在外頭露天睡着也把牀讓給她去。果然的她就住了嘴了。”
玲瓏往旁邊兒啐了一口道:“這也太便宜她了!要讓我說,就是不揍她一頓,就是罵兩句也是頂解氣的。往日裡我們剛到姑娘身邊兒時,太太還沒進府,她們這些所謂的家生子兒不僅欺負咱們,連姑娘都不放在眼裡。若不是劉嬤嬤護着,咱們和姑娘……只是不曉得後來劉嬤嬤怎地也變得和那些人一般了。”
說到此處,玲瓏心中越發的不舒服:“呸!她們也不撒泡尿照照她們那樣兒,再怎麼還不是和咱們一樣,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罷咧。”
這廂玲瓏一張俏臉上滿是鄙夷,那廂繡春洗完衣服回來,聽見二人說話,忙低聲道:“還不悄悄兒的。你們倆也忒沒成算了些。青天白/日的,就在這當口兒說這些,若是叫別個聽了去,豈不生事?且得罪了那起子人,往後還不知道得穿多少小鞋呢。”
玲瓏和紅香齊道:“橫豎咱們有姑娘呢。現下姑娘這般厲害,量她們也不敢來招惹。便是她們來招惹,咱們豁出去臉面不要也能護住姑娘。”
繡春皺了眉頭,拿手指戳了戳玲瓏的額頭,對二人笑道:“你們還是悄悄兒地罷。咱們不能替姑娘做些什麼,也該儘量不要給姑娘添亂。這些個話兒再不許提起,往後都給我安分些。我將將洗完衣服回來,快來幫我晾衣裳。”
這廂三人有說有笑地去了,被柳意之敲打過的閒夢嘴角卻冷冷一笑。如今姑娘是有那麼幾分意思,奈何身邊兒沒幾個得用的人呢!繡春是個膽兒小的不成事兒,玲瓏是個炮仗性子,一點就着,紅香倒是有幾分小聰明的,偏生沒什麼大志氣。
這廂閒夢將她手裡的針線活兒理好,又用剪子將殘線剪了,那廂就聽見了悅耳的說笑聲。等出去一看,才知道是三姑娘柳意妍過來看柳意之。
柳意之那廂還在練着琴,擡頭卻見柳意妍巧笑嫣然地立在那頭看着她笑。她對着柳意妍微微笑了一笑方道:“你且先自個兒坐着喝會子茶吃些點心,待我將這首曲子練完咱們再說話兒。”
柳意妍點點頭,自家坐在椅子上拿起柳意之未看完的書看將起來。柳意之對着琴譜斷斷續續地練了會子,將將要完之時,就聽見了柳意如的聲音。
她是三月二十七的生日,故而現下已經滿了七歲,而柳意妍和柳意之一樣,生辰皆在六月。柳意之六月十二,柳意妍六月初一。
眼下柳意如身上穿着半新不舊的綾子做成的紗衫和裙子,雖然年紀小,但身段兒卻是好的。本來柳意之和柳意妍兩個便已經很漂亮了,她比她們二人還要好看些。
眼下她將將走到門口就用雙手牽起絲質的手帕子遮着半邊臉兒便道:“我今日可算是曉得了爲何先生獨獨要另外教姐姐撫琴,難怪往日裡不管咱們怎麼央求,姐姐總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千呼萬喚不出來’呢。原來是怕琴音‘嘔啞嘲哳難爲聽’,好叫人笑話呢。只是姐姐也想得忒多了些兒,咱們是姐妹,姐姐就是有一二處不如旁人的,咱們也能幫補幫補。”
柳意如心中很高興,原來柳意之這般差啊,原來她彈琴這般難聽啊!絲質手帕下那張精緻的小臉蛋兒上掛着的,是和她玩笑的語氣不一樣的譏諷。
原來聽說公儀先生在下了學後還要額外教導柳意之,她心中的嫉妒就如那星星之火以轉眼之勢燎了原。憑什麼!憑什麼她樣樣都比柳意之好,可柳意之得到的永遠比她多呢?憑什麼太太對柳意之比對她要親近呢?憑什麼柳意之什麼都要搶個先兒呢?
前兒聽說綠玉館裡死了丫鬟,想必是連上天都看不得柳意之,看不得她明明是個廢物就得到許多人的眷顧,所以纔要懲罰她呢!
柳意如眼中笑意盈盈,是平常的時候說玩笑話的語氣,故而柳意妍和柳意之也不曾聽出有別的意思。柳意之就收了琴和柳意妍淺笑道:“三妹妹你聽聽,你二姐姐這張嘴兒最是可惡,慣會打趣我。”
柳意之平常安安靜靜的,本來話兒就少,這會子說了這句話兒便沒什麼說的,只是含笑讓座。
柳意如原本想着柳意之會膈應,必定說出些不大好聽的話兒來,到時她就好說,原本是玩笑話的,若是得罪了柳意之還請她見諒什麼的。如此一來,就顯得柳意之小氣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柳意之竟然這般蠢笨,愣是沒聽出來,還說她說的是個什麼勞什子玩笑話兒。她甚麼時候說玩笑話兒了?她會和柳意之那個蠢人說玩笑話兒?
她感覺就像是一拳頭打在了拳頭上,怪不得勁兒的,好沒意思。她總得想個法子,想個法子讓柳意之吃個大大的虧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