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霜是被婆子壓着進來的。
嬌園裡從未有過這種情況,那兩婆子不知根由,滿臉都是好奇不解。
姑娘這是要審南霜姑娘?
南霜心中犯虛,表面只裝作無辜的樣子,上前兩步如常屈膝行了禮,“見過姑娘。”
“你們在外面守着即可。”
寶笙左右看了看,隨着兩婆子退到了廊下。
陸思瓊端着胭脂紅口的茶杯,望着清澄的淨水,低低問道:“好好的在院子裡當差,怎的跑去了蘭閣,可是四姑娘有事吩咐你?”
“回姑娘,奴婢沒去見四姑娘。”
她亦算是個機靈的,將早前應付書繪竹昔的話又道了一遍:“傍晚的時候,四姑娘院子裡一位嬸子來尋奴婢,道是阿紅突然發了急病。
姑娘,您也曉得,奴婢姑姑就阿紅這一個閨女,從小送進府裡來當差,平時有些什麼事自然是要來尋奴婢的。”
南霜滿目痛惜,嘆道:“也怪阿紅自己不爭氣,做奴婢的哪有不受累的,昨夜裡倒下,沒法子纔來找的奴婢。
姑娘,奴婢當時一心擔心阿紅,忘了與您通稟就出院子,是奴婢的疏忽。見阿紅情況尚穩了些,奴婢就惦記着回來給您告罪。
可剛出蘭閣,就碰到了寶笙,她說是姑娘您尋我。回來時,您已經去老夫人處用晚膳了。
這剛剛書繪和竹昔兩位姐姐來問我,奴婢本只當是怪罪我私自外出的事,可要論什麼背叛主子去替四姑娘辦事的話,奴婢是萬萬做不出來的,還請姑娘明察。”
“明察?”
陸思瓊由得她說完這長篇大論,解釋的話說得如此順溜,可見是早在心中忖度了許久。
她慢悠悠的抿了口水,這才擡眼望向滿臉真誠的南霜,徐徐言道:“我倒不知,你何時那般在意你那表妹了。
以前,你可只當府裡沒有阿紅這個人的。”
南霜是家生子,全家老小都在侯府做事。
她姑姑早年也在府裡爲奴,到了年紀得主子恩德配了個好人家,脫了奴籍。只是後來家境困頓,又託着南霜她老子和娘把女兒阿紅送進府。
說來,阿紅進侯府年份也不短,南霜是她嬌園裡的二等婢子,要說有心想扶持個別處的粗使小丫鬟,其實不難。
畢竟大家都是有眼色的人。
而陸思瓊本身亦是愛護短的性子,若真有需要,身邊人打着她名號給自家親人行些方便,也不會去追究。
但阿紅進了府,起初倒是常往嬌園跑來尋南霜,可南霜只當對方是累贅,嫌棄着不管不顧,更不準阿紅來找她,漸漸的人也就從陸思瓊視線裡退了出去。
前年,各姑娘院子裡添置人手,阿紅就給配到了蘭閣裡做雜活。
南霜一次都不曾去瞧過,今兒倒是關心了?
後者面上微顯尷尬,然只當沒聽見其中嘲諷之意,強笑了接道:“阿紅總是奴婢妹子,哪有真不在意的?
只是姑娘您平日事忙,自然不會聽說奴婢們的這些事,其實我私下常常去看阿紅的。”
“哦,原來不是四姑娘找你?”
主子這語調,有些漫不經心,南霜心想着她之前得了聽雪的傳話,去蘭閣找四姑娘的路上是與對方分開走的,就是爲了避免閒話。
既如此,誰有證據說她去蘭閣見的事四姑娘?
這般想着,說話的語氣愈發有底氣:“姑娘您說笑了,四姑娘能有什麼事要用奴婢的?
蘭閣裡那麼多人,怎麼也使喚不到奴婢來,奴婢是真的去看阿紅的。”
話落,轉頭瞥了眼門外,意有所指的說道:“不知是誰在您跟前嚼了舌根,說奴婢的閒話,定是想挑撥奴婢和姑娘的感情。”
“呵,感情?”
陸思瓊冷冷一笑,“我與你有什麼感情?”
她“砰”的一聲,重重擱下茶盞,眉目便是一厲,“寶笙是我讓她去蘭閣外候着的,書繪她們的問話也是我授意的。
南霜,我待你不薄。四妹是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跟了她?”
“姑、姑娘,奴婢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見其如此模樣,南霜剛放鬆的心情又緊張起來,連忙跪下示忠:“您若是不相信,大可去找了阿紅來問話。還有蘭閣裡的人,她們也都可以爲奴婢作證……”
“滿口謊言!”
陸思瓊直接繃了臉,“蘭閣裡的人和你一般,都是給四姑娘做事的。我去找她們,能問出什麼?”
她說完傾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對方,笑道:“南霜,四月初二那日,是你將四妹妹偷偷放進了我屋子裡去,對嗎?”
“沒、沒有。”
南霜仍是搖頭,臉色卻有些白。
那回事,不是早過去了嗎?
“不用否認,只有你有那個機會。”
陸思瓊坐直身子,繼而招了旁邊的書繪近前,吩咐道:“去外面喊兩個人來,就說我院子裡有丫頭犯了錯,先打個二十棍子先。”
書繪似沒料到主子會動刑,微微一愣,轉而就被應是要出去。
南霜見了,花容失色,伸手抓了陸思瓊的裙角就急道:“姑娘,姑娘,奴婢沒犯錯,您怎麼能這樣?”
這讓人去外面叫人,叫的那定然是小廝,用棍子,還不是普通的婆子下手。
二十棍子,這不是要自己的命嗎?
“姑娘,奴婢真的沒有做對不起您的事。您生辰宴那日,屋裡丟了東西,奴婢也不知情,您沒有證據,怎麼能冤枉奴婢呢?”
她試圖與主子說道理,腦中又在不停回憶,是哪裡露出了馬腳?
“冤枉你?”
陸思瓊微微側過,一個凌厲的眼神制止了還想再揪她衣服的南霜,“知道爲什麼生辰宴我屋裡失竊的那回事沒有追究嗎?
南霜,我就盯着了你,你還敢再犯事?那會子天還沒黑呢,怎麼,就那麼急着去找你新主?”
“奴婢沒有……”南霜急得兩眼發紅。
是被剛剛那二十棍子嚇的。
陸思瓊又喊了一聲“書繪”,後者就瞭然的退出去喊人準備。
南霜又怕又慌,可有些事要是認了才真的沒活路,她現在只能咬定沒替四姑娘做事,張口就試圖再爲自己辯解清白。
陸思瓊還沒等她出聲,就先打斷了:“那些個胡亂編排的話還是免了吧。
南霜,不要喊着自己無辜。你若真的無辜,今兒跪在這兒的爲何是你,而不是旁人?
再說,你要明白,不管你私下有什麼算計,表面上總是我嬌園裡的丫頭。我身爲主子,處置自己的丫頭,需要解釋?”
聞者臉色煞白,雙脣打着顫擡眸,眼眸恐懼且陌生。
這還是以前那個端莊優雅又溫柔善良的二姑娘?
她難以置信。
但就在她睜大的瞳孔注目下,陸思瓊輕飄飄的聲音又傳進了耳裡:“不說那二十棍子,今兒就是打死了你,也沒人會對我說個錯字,你信是不信?”
“姑娘,您、您不講理……”南霜磕磕絆絆的說出這麼一句來。
她實在沒其他話好說,自己是奴婢,眼前人是她主子,掌握着她的生死存活。對方說的沒錯,今日就算是自己被打死了,誰會爲自己出頭質疑二姑娘?
別人都只會當是自己犯了事,被打死都活該。
她心裡一陣懼意,好好問話,不行嗎?
爲何要如此粗暴?
南霜從傍晚回到嬌園至今想了許多,任何可能的問話都準備好了穩妥的解釋。但怎麼也沒料到,主子簡單問過幾句之後,直接就動刑了。
這是要打死自己的節奏嗎?
“我拿棍子與你講理,不更簡單?”
陸思瓊最近本就乏累的很,自身的許多事都還沒有解決。今兒龔家送來了定親的日子,是值得高興的,可剛剛父親所言,呼韓邪無預兆的準備離京,總讓她多生想法。
心頭堆着事兒,哪還有心思對個婢子旁敲側擊,等着她主動開口說實話?
她雖然不喜歡血腥,但南霜這丫頭從來機靈,不嚇她一下,是不可能真怕的。
有些人,就適合這種簡單粗暴的法子。
再說,生辰宴的事,她基本可以肯定是南霜放進來的人。
事情很簡單,其他人沒有可能,根本不需要多想。
再者,便真不是她,獨那趟疏忽致使懿旨被盜走,就是她的錯,處置亦不爲過。
“姑娘,已經準備好了,阿才和阿青在外面執棍。”幾句話之間,書繪已走了進來。
陸思瓊眼也不眨,“帶出去。”
“是。”
竹昔彎身去拉南霜胳膊,後者這纔信了主子的話是真,趕忙掙扎着去抱陸思瓊的腿,前趴着身子淚流不止:“姑娘,奴婢真的沒有背叛您,求您繞過奴婢。”
她現在信,出去了一旦開打,打死她的可能性都有。
再說,那種棍子,又是小廝下手,自己哪裡受得了?
像她這種連粗活都沒怎麼做過的人,平時嬌園裡伙食又好,說來也是養得身嬌肉貴,南霜根本不敢想象被毒打的場面。
“鬆開!”
陸思瓊嫌棄的動了動腳,見其仍然不放,不悅再道:“再不鬆手,是要請人進來?
南霜,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要麼把四姑娘與你之間的事老老實實的交代,要麼現在就帶出去。
時辰不早了,要知道我沒多少耐性。”
“奴婢說,奴婢都說。”聽完這句話,南霜毫不猶豫的抓住了最後一絲生機。
惜命的人,誰會真跟自己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