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聚了不少人,均圍在周希禮牀前。
見她進來,表嫂顧氏率先迎道:“瓊妹妹怎的過府了?”
陸思瓊微微福身,擡眸脣啓輕言:“在家無事,想着許久未曾給外祖母請安,便過來叨擾走動。”
若是往日,她自不會說這等客套話,着實是從剛踏進屋開始,便留意到了大舅母看她的目光。
那種帶着不滿、雜着怨意的陌生視線直射向她,凌厲鋒銳,讓她避無可避。
她心中茫恐,三表哥重傷明明是因爲韓邪,爲何如此看她?
硬着頭皮走過去,同外祖母與舅母請了安,便轉向另邊的那抹紫色身影,垂眸喃語道:“見過九王爺。”
“不必多禮。”
九賢王坐在旁側的梨花靠椅上,身邊兩名御醫正相對低聲討論着,想是請人來斷診的。
她謝恩擡首,二人視線交錯,對面人在對上她容顏時眸光微凝。
又露出這種失徵的模樣……
陸思瓊不露神色的側身,走到牀榻前歉道:“我不知三表哥身負重傷,若是早知曉,定不會不聞不顧。表哥的傷勢,怎麼樣了?”
“你早知曉了又能如何?國公府上的事本就不必弄得人盡皆知。再說,你要是又聞又顧了,”
沐恩郡主語氣不善,本就疲倦的臉上還露出難得的不耐,正要說下去時接收到婆婆眼神,語氣不由就緩上幾分:“左右不過是多個人着急,還能如何?”
竟似是透着股敵意。
大舅母平日不是這樣的,陸思瓊不明白如何惹怒了她。
適時,周老夫人開口:“禮兒和瓊姐兒兄妹感情要好,他如今是昏睡不醒,等醒來聽到你專程來看他,必會高興的。”
她替外孫女說話,將陸思瓊的來意說成特地探視周希禮。
“外祖母。表哥這事可報官了?那刺客可有尋着?”
周家顯赫多年,榮國公父子在朝堂上總有與人意見相左的時候。
這在朝爲官,得罪人實難避免。
可對方若是因尋仇而對周家子孫下手尚還說得過去,偏生那刺客要下殺手的是從異地而來的韓邪。而周希禮只是陰差陽錯代受了那劍。
如此,便沒這麼簡單了。
韓邪是突厥貴族,這點陸思瓊已然推斷確定了的。而除去榮國公府主事的人,外人對他的身份怕是無從得知。
刺殺難道是一路尾隨韓邪到了京城,然後才尋思時機動手?
可這也說不過去,陸思瓊雖對韓邪並無多少好感,但對方着實不像是個會在大事上莽撞的人,該不會將禍引到周家來。
而若是京中之人,誰又會關注周家府裡突然來的一位客人,且還下如此殺手?
陸思瓊思維敏捷。突然聯想到韓邪在突厥必定身居高位,驀然就有了個大膽揣測。
韓邪若是不幸身亡在大夏,勢必會影響兩國關係,保不準就又要起戰事。
突厥已臣服天朝數十年,哈薩陌單于剛剛續簽署和平協議。隆昌公主尚是他的大閼氏,該不會是突厥故意挑事。
這一深想,陸思瓊便覺得愈發可怕,不知那派刺殺前來殺韓邪的人究竟是何目的。
思及韓邪,她環顧四周,方覺未見其人。
連累了三表哥,竟然置身事外?
陸老夫人沒有應她的問話。仍是沐恩郡主接的口:“報官又有何用?我們周家便是國公府,歹人敢闖進府裡來行兇,焉知這背後無人?
再說,當務之急是你表哥的身子要緊,瓊姐兒怎還關注那些?”
她精神不濟,雖有怨憤卻也不會當着衆人做出有失身份之事。覺得礙眼不去瞧了便是。
走到九賢王身旁,改問起兩位御醫兒子的傷況。
大舅母對她如此冷淡,陸思瓊心生難受。
走在她身後的周嘉靈便拽了拽她衣袖,壓了聲安慰道:“妹妹別在意,我娘心情不好。這兩日大夫都被罵走了幾個,好在今兒表舅領了御醫過來,否則她還要躁怒。”
聽了這話,陸思瓊更是詫異:“怎麼之前沒請御醫嗎?”
周家嫡出的少爺命在旦夕,這消息傳到宮裡去,無論是周太后還是周太子妃,誰可能坐視不管?國公府發生這麼大的事,不報官不說,連宮裡都不驚動?
周嘉靈搖頭,“沒有,只請了蕙寧公主府上的姜御醫來瞧過,我勸過母親的,可祖母也是這個意思。”
她語氣悶悶,很是匪夷。
陸思瓊剛至周府,自更不得知。
周大奶奶見老夫人神色不好,過去勸道:“祖母您守了三叔一早上,不如回靜頤堂歇會吧?三叔這邊,有孫媳跟母親在。”
後者點頭,由顧氏扶着起身,卻沒立即離開,反望向九賢王開口:“王爺來了這般久也未好好招待,真是失禮。”
“老夫人您還同我客套?”
九賢王自詡晚輩,從不在周家端架子,過去扶了老夫人另一邊準備離開
周嘉靈卻突然出聲:“祖母,三哥哥的傷勢,要不要讓瓊妹妹瞧瞧?她醫術一向了得。”
“不必!”
老夫人尚沒接話,沐恩郡主已出言否決:“有御醫在,煩勞瓊姐兒做什麼?靈姐兒你莫要亂出主意。”
大舅母這顯然是針對了她。
“郡主擔憂親兒,可也不必殃及無辜。”
素來溫和的九王皺眉,突然說道:“表侄的傷本王亦是心急,可瓊姐兒過府關切乃好意,堂姐如何能這樣?”
竟然直接下了沐恩郡主的顏面。
陸思瓊本心中堵滯,聞言低首,不看他亦沒去瞧舅母。
何必?
這點委屈,比起往日大舅母待她的恩澤着實不算什麼。何況,這等場景,計較這些作甚?
再且,他的袒護……
周嘉靈似乎愣住了,左顧右看了好一會,端的是對九賢王之言感到震驚。
沐恩郡主亦感微詫。氣氛瞬時僵硬。
“瓊姐兒隨我同去靜安堂吧。”最終,還是陸老夫人出言打破寧靜。
她走到沐恩郡主身邊時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她,交代幾句方率人離去。
本以爲事兒如此便罷了,陸思瓊想着待三表哥好轉後再去尋大舅母。若有什麼誤會解開就是。
誰知到了外邊,九賢王續道:“老夫人,瓊姐兒是您外孫女,過去些年寄居在府裡自不比家中自在。
當年是您同德安侯府提出要將她接過來撫養的,她這自小離家哪怕長大後歸去,與家人情分終歸與尋常不同。身居二府時難免會尷尬拘謹,她面上淡然可心中怕也有委屈。
您既是疼她,便該多照顧着些,剛剛那種情況……”他欲言暫止,卻意思明瞭。
幾句話讓聞者止步。半晌後才接道:“王爺如此關心瓊姐兒,倒是我以前疏忽了。”
九賢王笑而不語,目光溫柔的望向未語的人兒。
周老夫人端量二人,寬袖下的手掌微微收緊,沉聲又道:“先過去靜頤堂吧。”
“說實在。本王同希祈、希禮一般,幼年慣是來府上,與瓊姐兒也算多年相識。”
九賢王雖是太后幼子,然年幼時宮中動盪,剛知事便親眼目睹兩位兄長因奪儲之位而落得英年早逝的下場,心性早熟,對凡事皆極看淡。
這樣性子的他突然站出來替一人說話。是周老夫人從未見過的。
哪怕是當年賢王妃過世,外界均傳九王爺痛不欲生,但實際上卻言過其實。
九王對王妃的重視,並沒有那麼深。
眼下用祈哥兒與禮哥兒說事,是真將自個看成了瓊姐兒的同輩?
本就掛心着孫兒傷勢,這突來的思緒涌進腦海。令她煩惱不已,生怕某些不該發生的發生。
陸思瓊已經擡起頭,看向眼前人的目中滿是不懂。
九賢王竟然還衝她一笑,毫無遮掩那份柔情,甚至還往前兩步。清聲道:“老夫人,本王許久未見她,有些話想說,可能行個方便?”對周老夫人說話,看的卻是陸思瓊。
他用“本王”自稱,雖仍是溫文爾雅的表情,渾身已顯了皇族威嚴。
周老夫人自然只能道好,卻很是失望的回看了眼外孫女才離開。
待外祖母稍遠,陸思瓊張口就道:“王爺您失態了。”
聞者自嘲的笑了笑,笑容苦澀,“你上回說謊,原來你過得不好。”
他在計較沐恩郡主待她的態度。
其實大舅母對她,也就今兒這一回。
陸思瓊着實不是爲了應付對方而故意稱自己過得好,方纔的狀況也有前提,再說以她對舅母的瞭解,其中肯定另有原因。
然而,她此刻再強調,落在身前人眼中,怕又想要想成是委曲求全了。
她覺得今兒九王的情緒不太對。
果然,說者的那句話只似感慨,接着又開口:“聽說,我皇姐已經向陸家提親,想景凡娶你?”
他聽說了婚事。
“嗯。”陸思瓊應聲。
九王聞言,忍不住再道:“你年紀還小,婚事何必急於一時?這事是老夫人和郡主給你安排的,非出自你本意,對嗎?”
陸思瓊突然就有些看不透他了,想到對方剛當着外祖母還那般說,頗惱了回道:“婚事是外祖母爲我安排,不過亦是得了我同意的。思瓊感謝王爺關心,只是終歸身份有別,還請您莫要……”
“莫要如何?”
他搶言打斷,又往前一步,別有深意了言道:“瓊兒,我突然悔了。你說,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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