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陸思瓊進府,龔景凡鬱悶過後,還是提步追了上去。
雖說對方不肯對他坦言有點鬧心,然方纔她的回話與表情,可是過去從未見過的。
陸家二姑娘,榮國公府的表姑娘,素來以端莊大方、知書達理聞名,何時有聽過剛剛那般嬌嗔的語調?
至少,不是對旁人千篇一律的態度。
有了這個認知,龔景凡煩悶盡散,自覺在其眼中與衆不同,不由心生竊喜。
陸思瓊察覺到身旁多了個人,倍感無力,止步言道:“龔二爺,我這是回內院。”語含強調。
“嗯,我知。”
倒是恢復了他如常的寡言。
知道還跟來?
他是個客人,此刻賓客漸散,他是回府也好,想繼續留下吃酒也罷,總跟着自己做什麼?
可某人好似就沒這份自覺。
見她如此,龔景凡還格外不解的詢問:“怎麼不走了,不是回內院嗎?”
今日意外接踵而至,陸思瓊急切想弄清楚午後嬌園裡到底發生過什麼,又都有什麼人進去。三妹妹與四妹妹是否知情,盜走懿旨的人是誰,拿走又是爲了什麼……
她心中有諸多未解之謎,哪有功夫招待這位大少爺?
可看着眼前人容上的無辜,便覺無奈,難道直接趕走?
頃刻,見其果真耐心十足的架勢,她只得妥協:“二爺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沒想做什麼。”
龔景凡回以反問的目光,甚是理解道:“你不必招呼我,該忙什麼忙去。”
這還是外界傳言中那位清冷孤傲的龔二爺嗎?
陸思瓊只覺得跟換了個人似的,對方口口聲聲說着他不是外人,這還真是沒半點做客的樣子。
她覺得有必要提醒下眼前人身份,“內宅無趣,我讓小廝領你去前堂宴客的地方。”說着左右張看,就衝不遠處的布衣侍童招手。
胳膊剛擡起,手腕就被人抓住。動作制止。
這一觸碰,陸思瓊似被火灼般忙抽回,挪過幾步瞠目向龔景凡,“你做什麼?”
“我不去前堂。”
後者說得一本正經。“那又沒意思。”
敢情跟着她就有意思?
“那你回家。”陸思瓊直言。
龔景凡瞪眼,“你趕我?”還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好言相勸:“客人都走了。”
“我不是客人。”
這執着堅定的語氣,陸思瓊都不知對方是哪來的自信。
龔景凡卻好似責怪她沒有自知之明,提醒道:“你已過生辰,我母親過兩日就會派人來侯府拿你的八字,之後納了小定,你便是我未婚妻了……”最後幾字,聲若蚊吶,都不敢與之對視。
又提起這事,上回還滿臉不情願的。這回倒是肯了?
陸思瓊趕不走他,想起那日的不快,也不知是否魔怔了,脫口而出竟然反問道:“你怎麼突然肯了,不是信誓旦旦的說不會有定親的麼?還說回去就同蕙寧公主道拒絕。這今兒唱的又是哪出?”
待話出口,自己便怔住了。
她同這人說這些做什麼?
果然,龔景凡滿臉漲紅,惱羞成怒的瞅着她,視線直勾勾的,“你記着那些做什麼?再說,剛剛大家都瞧見了。咱們的閒言碎語少不了,我不娶你,你還嫁的出去嗎?”
陸思瓊被這話一激,也是動氣。
不會說話,就不要開口,簡直是分分鐘氣死人的節奏。
他倒是還清楚剛大庭廣衆下自個做了些什麼。居然當着滿屋子的長輩去牽她的手,現在還說這話,也不知那些閒言碎語是誰招來的。
就見不得對方這欠訓的表情。
可依着趨勢,再爭辯下去怕只會糾纏更深。
且陸思瓊性子原就溫順,十三年來從未與人紅過臉。更別說爭執,遇上龔景凡這樣的人還真是沒轍。
都開了口趕他都不肯走,非糾纏着她,一點都不識相。
於是,只能擡腳走人。
龔景凡將她這反應看做默許,隨行過去。
陸老夫人已回了靜安堂,四夫人楚氏伴在旁邊。
若是往日,甄家的姑娘在她們府裡出了事,必然是人仰馬翻,慌亂無措,想着該怎麼同甄府交代。
然此刻,婆媳的重點皆放在了龔家二爺同陸思瓊身上。
楚氏替婆婆錘肩,臉上還掛着笑容:“母親,您之前的擔憂着實是多慮,瞧剛剛龔二爺對咱們瓊姐兒的緊張與維護,怕是早已情根深種,這門親事必然是妥妥的。”
陸老夫人頷首,滿意道:“蕙寧公主本就對瓊姐額疼愛有加,現如今龔二爺自個心思又如此,想來不日公主府就會有人上門來。
你說,今日若非有龔二爺在場,怕是連沐恩郡主都治不了秦夫人。
這秦甄氏仗着自己丈夫是當朝宰相,素來就囂張,沒成想今日在龔二爺這吃了癟,等到離開都不敢再說什麼。”
楚氏亦眉眼開懷,“總聽聞龔家二爺目中無人,誰惹了他都討不得好,今兒見了果真放肆,居然直接開口就嘲笑起秦夫人,一點兒也不忌諱秦相。”
“他需要什麼忌諱?”
陸老夫人竟然還稱讚起這種行爲,“不想想建元侯是何等人物?龔家二爺隨父好武,脾性自然要直白些。
他不懂得繞那些彎彎腸子,對我們瓊姐兒的心意倒是明瞭,”頓了頓,突然感慨嘆氣:“瓊姐兒可是瞞得我們好苦。”
楚氏端詳着對方容色,附和接道:“唉,怎麼說瓊姐兒也是咱們侯府的長女,明知大伯在朝堂上有多艱難,有這等事不早說,也省得咱們陸家總看人眼色,這些年在京中都擡不起頭。”
陸老夫人沉臉不語。
“不過她將來嫁去了龔家,成了建元侯的兒媳,往後自然富貴。對咱們侯府總是好的。”
“好?”
陸老夫人低低反問:“她要是有良心記得提攜孃家才叫好,怕就怕瓊姐兒心中沒有侯府,只有榮國公府。你說咱們陸家能給她什麼,周家怕纔是她心中的家。到時候就算成了龔少奶奶,別隻將周家做孃家就好。”
“瓊姐兒該不會吧?”
楚氏語氣不定,佯似安慰,卻又緊着道:“雖然周老夫人同沐恩郡主素來寵她,但我們陸家纔是她的家,就算這些年沒給她帶來些什麼,可也不曾虧待她。”
“但願吧。”
陸老夫人心情欠佳,撫額精神不濟。
過了會,屋外傳來婢子的通稟聲,道二姑娘同龔二爺來了。
陸老夫人聞言一震。“龔家二爺還沒離開?”
楚氏即道:“看來對瓊姐兒的心思大着呢。”
不容怠慢,連忙道請。
龔景凡對陸家人陌生,卻因着身邊人的緣故,以晚輩自稱,禮數十分周全。
這自然好使。陸老夫人笑不攏嘴,百般關切招待。
龔景凡鮮有的耐心,一一週旋。
陸思瓊心中藏着事,恨不得對方趕緊告辭,可等了半晌,都不見龔景凡有這趨勢。
而祖母的熱情,竟似捨不得放人離開。
她又等了會。實在忍不住,出聲道:“天色不早,想來二爺也該回府了。”
這聲剛落,陸老夫人便有些臉色微落,這丫頭忒的沒眼色!
自己還有很多事沒問呢。
正想責她無禮,龔景凡不待其出聲挽留。便順了陸思瓊的話告辭。
終歸是初回登門,陸老夫人不好多留,亦擔心太過巴結被看輕,只要鬆口。
龔景凡作揖後,側首理所當然的問靜靜而立的少女。“你不送我?”
溫溫潤潤的聲音,透着柔情。
陸思瓊恨不得直接裝聾,可那旁祖母亦出言囑咐,她只好送大佛出去。
到了靜安堂外,她急着回去與祖母商量搜府的事,便道:“二爺好走。”語氣並不算好。
聽者卻似喜歡她這帶小性子的模樣,“哎”了聲道:“我不認識出府的路。”
言下之意,自是要陸思瓊送她。
“我使婢子給你引路。”
龔景凡拒絕,“我又不認識她們,不要。”
“我還有事。”
“但你剛不是說沒事嗎?”龔景凡的語氣得意,似在擡槓。
陸思瓊不得不伏低,示弱道:“你過去可不是這樣的。”
“以前你我不熟悉。”
她挪眼,“現在也不熟。”
“可馬上就是未婚夫妻了,該多相處。”
這處法,陸思瓊嘴角微抽,“好,我送你出去。”
心道這人最近是受了什麼刺激,怎麼轉變成這幅德行?
龔景凡如願以償,沒有再糾纏,心中卻甚爲喜悅。
好不容易又走到大門口,陸思瓊還親自吩咐人將他的愛駒牽了出來,就等着對方上馬離開。
那人卻又不動了。
她幾乎是用祈求的眼神看過去,“還有事嗎?”
龔景凡啓了啓脣,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來,最後很迅速的說道:“你太沒用了,別讓自己受委屈。”
不等陸思瓊應,就下階翻身上馬。
噠噠的馬蹄聲,絕於耳旁。
陸思瓊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又被龔景凡取笑了。
其實她心知對方好意,但這表達方式,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
雖表面佯裝不明白,但相處時較過去的變化還是能感受到的,她只是有些不懂龔景凡的想法。
莫名其妙的,突然如此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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