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於榮國公府來說並不陌生,因其父宋老爺乃國公爺門生,閨中時她便常隨宋太太拜訪此處,是以並不拘束。
她先在朝華樓見了沐恩郡主,表達了周家促成好事的謝意,方來老夫人處請安。
陸思瓊身爲其女,必不可免的要出來會面。
這些時日,二人感情倒也融洽,見了面行了母親禮,她便陪坐在一旁。
宋氏拉過她的手,笑吟吟的同主位上的人道:“這麼多年,瓊姐兒真是多虧了老夫人您的照顧。
晚輩年輕不知事,剛進德安侯府的頭幾年自個都照顧不好,真是勞累了您和沐恩郡主,不然我定不可能把她教得這樣好。”
她算是熟客,因着陸思瓊繼母的緣故,這些年來周家人待她亦十分禮遇,說話也不比旁人那樣籠統緊張。
不過,言中之意,奉承得可謂恰到好處。
一方面誇獎了陸思瓊的知書有禮,另一方面又將這份功勞歸在周家人身上,感念她們的辛辭勞苦,自謙的語氣,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這樣的話入耳,總是令人愉快的。
周老夫人眉眼開懷,“陸夫人客氣了,這些年裡你對瓊姐兒的照顧,我們周家也是銘記在心的。
她能有今日,也少不了你做母親的一份辛苦。”
她久居高位,本就是一府主母,早年周太后還是先帝寵妃的時候。便是京中數一數二的誥命大婦,現如今更是身尊位重。
雖然敬着德安侯府,可多年養成的貴氣。讓人自然而然的以外孫女的直系長輩自居。
是以,明明是外族家的身份,說出對陸家客套的話來,亦沒留意其中不對。
不過,宋氏顯然是不可能計較這個。
她們整個宋家,當年遇難時,都是周國公爺保下來的。
她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順着對方的話往下。宋氏心情明霽:“老夫人對我放心,將瓊姐兒交到我手裡。是對晚輩的信任。
這些年來,她喚我一聲母親,我自然是要對得住這個稱呼的。”
她轉首,望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陸思瓊。滿目盡是欣慰。
當初德安侯府主母之位,能落到自己頭上,焉知沒有周家的功勞?
雖說,丈夫娶續絃,本只是陸家家事。
但那時候,陸周氏剛去不久,周陸二府關係正是密切之際。
德安侯府大夫人的身份,不只是代表陸家主母,也是瓊姐兒的繼母。
陸家選妻。能沒問過周家人的意思?
周家若是不同意,不放心自己做瓊姐兒的母親,顯然有的是法子阻攔這門婚事。
宋氏不是遲鈍的性子。這些年來亦不負當初周家所託,是盡了心在照顧瓊姐兒。
只是嫡女心思敏感,同自己親不起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沐恩郡主對來人的印象不壞,或許是還停留在以前的印象,沒什麼主見、性子有些怯懦。但對瓊姐兒倒是極好的。
她隨着對方視線,望着明媚嬌豔的少女。順過話說道:“陸夫人太過自謙了,你把瓊姐兒照顧得很好。”
許是覺得對方恭維周家的意思太過明顯,總是不太妥當,她也樂意往對方臉上貼金。
陸宋氏的問題,就是早年出身過於低微,以至於進了侯府公家的大門,仍改不了那種軟弱的脾性。
這樣下去,如何了得?
怪不得在侯府裡,連個庶房的妯娌都敢挑事兒。
沐恩郡主自個要強,見之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便忍不住提點幾句:“你在陸家是一家主母,除了瓊姐兒,膝下還有嫡子嫡女,往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德安侯爺在朝堂上頗有建樹,你總也該各府走動走動,不止是咱們國公府。”
這話意味,倒有些把她當自家人提醒了。
周老夫人亦是認同,對她們來說,宋氏強大了,也就能在侯府裡更加護着瓊姐兒。
這總是國公爺門生之女,對周家來說,算是自家人。
提點幫助一二,沒什麼不對。
沐恩郡主又是極其聰慧之人,只一個眸色便曉得了婆婆的認可,方再言道:“對了,過陣子敬王府有個壽宴,陸夫人若是得空,便與我一道過去吧。”
宋氏受寵若驚,目光發亮,卻有些不敢確定:“郡主,這怕是不妥吧?”
這幅瞻前顧後的模樣,忒不利索。
聞者即道:“沒什麼不妥的,國安太妃擺宴,本就是想圖個熱鬧。這事兒、”
她停頓一二,繼而才說道:“敬王爺孝順,此番替母妃盡孝,廣發請帖。說來,過幾日德安侯府亦是會有人送去的,你自可同我一道。”
以沐恩郡主的身份,敬王府尚是自己的堂兄,替德安侯府要個請帖,自然不是什麼大事。
她如此說,便是避免了讓宋氏尷尬。
果然,宋氏懵懵懂懂的,頃刻才意識過來,起身就道:“那那日就麻煩郡主了。”
也不知麻煩的是那份請帖,還是麻煩她帶一下自己。
王府擺宴,又是太妃壽宴,去的自然都身份尊貴之輩。
宋氏沒有什麼經驗,擔心怯場。
陸思瓊看了看她,又望向大舅母,很是感激。
周家,總是替自己操心。
周嘉靈本坐在沐恩郡主身邊,聽了這話,走過去笑着拉過陸思瓊,附耳輕道:“瓊妹妹,這下那日你可同我一道了!”
她自不好再拒絕。
周老夫人好客,命人備了豐富午膳,留宋氏用了飯。
之後茶過三巡,宋氏看向陸思瓊,說道:“我出來已久,是該回去了。瓊姐兒昨兒在這叨擾了,她祖母念得緊,就一道告辭了。”
她的意思很明白,是陸老夫人想陸思瓊回侯府的,而不是自己非帶她離開。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聰明人。
周老夫人神色微頓,她本意是想留外孫女多住幾晚的。
沐恩郡主知道婆婆的意思,只是陸老夫人是知情人,已曉得了瓊姐兒的身世,人總有些患得患失,好似自家會把她孫女搶去了一般。
她雖看不上這種行徑,但侯府都開了口,自不好再留,便出言順了對方的意思,又讓身邊丫鬟下去取些綢緞帶回去。
宋氏搖頭謝絕:“郡主不必破費。”
“談不上什麼破費,以往也是這樣的。”
沐恩郡主直言回道:“瓊姐兒大表姐剛賞下來的,是給她們年輕姑娘做衣裳的,我們靈姐兒也有。”
既然是太子妃娘娘賞的,宋氏自然不好推拒。
她心下又有些惶恐,丈夫並不喜歡瓊姐兒每回四來國公府,總帶些東西回去。
陸家雖說不比過去顯赫,可終究不是小門小戶,怎麼總跟市井平民般走親戚還蹭東西回府的?
她們侯府並不貪這些的。
可週家顯然也不是看輕德安侯府的意思,便是因爲在意瓊姐兒,每每總忍不住照拂一二,實屬疼愛。
陸思瓊心裡明白得緊,纔不好下外祖家顏面。
宋氏謝過了太子妃的賞,方讓人隨着周家侍婢去取綢緞。
周嘉靈很是不捨,“這就要走了啊?”
她和堂姐周嘉樂不合,又是少女議親的敏感時期,心中每天都跟藏着說不盡的話要道,非常不滿陸思瓊這麼快就離開。
宋氏望着週三姑娘,笑道:“三姑娘想見瓊姐兒,只管來府裡。你們姐妹要好,也可過來小住一陣子。”
“那好,等下個月瓊妹妹定親宴前,我就過去,到時候就打攪陸夫人了。”周嘉靈言道。
沐恩郡主也不阻攔,女兒小事上任性一二,她是願意寵着的。
宋氏又客套了一番,方領着陸思瓊回去。
歸府的車廂裡,宋氏望着那疊起的錦繡綾羅,嘆道:“周老夫人真是太客氣了。”
她也知道,說太子妃賞賜的不過是個名頭。
以往,宮裡來的賞賜,大可直接送到陸家;便是有通過國公府的,周家人亦都即刻會派人送去,不會耽擱。
陸思瓊心裡微窘,這能怎麼解釋呢?
她自幼都是在周家長大的,過去那麼多年,每每回德安侯府之前,外祖母和大舅母總會替她準備很多禮物,讓她帶回去。
一是給祖母和家裡長輩盡孝,二來送給府中弟妹,也算聯絡感情。
周家習慣了這種方式,而她、心底裡其實也是接受的。
畢竟,幼年時,一年之中,有三季多的時間在周府。
回陸家,反倒成了走親戚。
可這類的話,自不可能說出口。
她便只好解釋道:“確實是大表姐前兒才賞下來的,之前大舅母還說我去的巧,本就同我說要帶回去的,您別多想。”
“我知道,周老夫人和沐恩郡主是疼你,也沒誤會。”
宋氏笑着接話,表情微微凝重,繼而遲緩的輕言道:“就是想着,別讓你祖母和父親多想了去,以後還是多注意些吧。
瓊姐兒,你心裡應該是知道的……”話落,眸色漸深,手伸過去,覆在了陸思瓊的右手上。
話中深意,彼此心照不宣。
後者望着她,腦中一時有些空白。
宋氏,她都知道,而且是在替自己着想?
突然有些惘然,難道,過去都是自己誤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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