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恩郡主心情不霽,怒目圓睜的瞪着門簾。
她情緒鮮有失控,此刻卻渾然不覺遷惱了眼前人。
見狀,陸思瓊雖有尷尬,卻也不認爲這突如其來的韓邪同阿史那如此糾纏上她,是自己的過錯。
然大舅母素來疼她,見其怒形於色,亦忍不住上前,柔聲了寬慰道:“舅母,您別動氣,客人終究只是客人,外祖父敬着他們,您盡全了待客之道,其他的亦不是府上過失。”
沐恩郡主兀自搖頭,意識到自個情緒起伏太大,捧起手邊的粉瓷花盞小抿了口,待緩上幾分方無奈接話:“瓊姐兒你不懂,這若是旁人,我哪用得着費這心思?
偏這位韓公子,他可不是自覺之人,當日公爺客套了句要他當做自個府上別太拘束,回頭第二天人就闖進了內院,要這要那的可就還真沒將自己當做外人。”
“實在不行,不如安置他住到別院去?”
陸思瓊尋思着提出建議:“外甥女瞧着他主僕二人亦是不羈慣了,給他們個獨立獨院,再差幾個仔細穩妥的人過去服侍,到時候他就算要留京,也打攪不到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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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出去?”
沐恩郡主不以爲意,無力答道:“從來都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何況這還是自個找上門來的,若這般輕易能送走就好了。”
“夫人、夫人!”
守在外頭的流朱腳步不跌的跑了進來,急稟道:“韓公子的侍從闖院了,說是要見您。”
擱下瓷盞,沐恩郡主容色威嚴,“讓他進來。”
陸思瓊順勢站到舅母身旁。
方過去,便聽身邊人囑咐道:“瓊姐兒,你是年輕的姑娘,偶爾任性些並無妨。何況,與龔家二爺的事想來你已知曉,需得注意言行。
韓公子是周家的客人,你亦是,從來沒有說讓客人給客人就診的道理。舅母的意思,你、明白嗎?”
“思瓊明白。”
她眨眸斂神,心底卻有些小不舒服。
自己視爲家的周府她只是外人;實則是至親的陸家卻待她如客。
阿史那闊步進屋,額上淤青,脣角泛紫,想來是之前同龔家那兩位護衛交手時吃的虧。
只是人雖狼狽,腰身依舊筆挺,進屋後收了在外的狂氣與囂張,單手下意識的橫在身前,卻又落下,改成拱手作揖:“小人阿史那見過世子夫人。”
“是你家主子差你來的?”沐恩郡主神色不動,明知故問道:“可有何事?”
“夫人,您當已見過福管家了吧?”
阿史那是個直白人,開門見山道:“我家主子身體不好,午時又受了驚嚇,小人着實想不通,堂堂的大夏朝公爵府邸,竟然會出現外人闖院打攪我家公子養病的事來。
本是指望貴府跟夫人能給個說法,但我家公子生性不愛計較。可這吃藥養身的方子被人強拿了去,如今小人想請陸姑娘再去趟廂院。”
說完便望向陸思瓊。
後者並未做聲。
沐恩郡主沉思,像是考慮了番方回道:“你家公子住在府上,身體抱恙我自是要尋人替他問診的。
只不過,我這外甥女是來家裡做客的,亦不是郎中,哪有三番兩次過去給你家公子看病的道理?”
“可我家公子的病,只要陸姑娘看。”
阿史那並不拐彎抹角,說話時仍緊緊的瞅着陸思瓊。
陸思瓊視若未見,就是不接話。
沐恩郡主依舊面色和善,低聲了笑着婉拒:“你家主子的意思,府裡皆明白,這若是方便,亦無可厚非。
只是我們瓊姐兒到底是個閨閣姑娘,這定親在即,若讓人傳出什麼蜚言流語來,到底對閨譽不好。我雖是她大舅母,可到底不是德安侯府當家的人,哪能隨便做主?”
“什麼?陸姑娘要定親了?”
阿史那提聲驚詫,表情激動,根本不顧臉上被牽痛的傷,看着沐恩郡主質問道:“這之前還沒有聽說,怎麼現在突然就要定親了?世子夫人,您不是在唬小人吧?”
陸思瓊亦驚滯原地,大舅母怎麼與阿史那說這個?
定親不定親的事,不是才私下裡商榷着嗎?這是對龔家應親的滿懷信心,還是真完全不顧陸家看法?
在她心中,是沒必要如此早道明的。
還是說,只是爲了告知阿史那的主子?
韓邪,到底是什麼人,來京又有什麼目的,爲何她總覺得與自己的命運息息相關,甚至在改變她原本的生活軌跡。
陸思瓊隱隱意識到,韓邪的到來,於她存在着某種威脅。
“這種事本夫人何必唬你們?我這外甥女豆蔻年華,知書達理,京都裡不知多少名門夫人都瞅着她要娶做兒媳婦呢。”
沐恩郡主說着脣角上揚,頗有幾分引以爲傲的意味,“何況,這男婚女嫁,本屬正常。只是之前沒有外傳,而你與你家主子方到京城,對這些事自是不知。
如今親事初定,陸二姑娘即將定親待嫁,這等好事,自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阿史那似格外不甘,憂容滿面,改同陸思瓊問道:“陸姑娘,世子夫人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要嫁人了?”
“婚姻大事,豈容玩笑。此乃家中長輩安排,自是屬實。”
陸思瓊低眉輕回:“再說,男女有別,我亦非醫者,給你家公子診脈着實不適,還請聽從府中安排,使郎中瞧了纔是。”
“小人明白了。”
阿史那垂頭喪氣,搖着頭就退了出去。
沐恩郡主這方同外甥女頷首,“唉,早該這樣,晨間那會就不該依着他們。”
“舅母,”陸思瓊忍不住,詢問道:“您剛剛,是刻意告知阿史那,我快定親的事嗎?”
“你看出來了?”
沐恩郡主不是個愛辯駁的人,並未否認,“瓊姐兒,想必你也看出來了,這韓公子雖說進京來拜謁的是國公府,可說到底是爲你而來。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該問,能憋到現在已是不易。可舅母有句話卻是真要告訴你的,哪怕你心中有再多疑團,可這能與你說的舅母就絕不會瞞你。
你從小在府里長大,喚我一聲舅母,我也把你當成親閨女疼的。有些事現在不能說與你聽,卻是真爲你好,你也莫要太過執着。”
陸思瓊從善如流,頷首福身:“舅母的意思,外甥女明白。思瓊不是個沒心的,您這些年對我的愛護跟疼愛,定不敢忘。”
“好孩子。”
聞者拉過她的手,柔聲又語:“之前舅母語氣重了點,你也別放在心上。”
“不會的,您放心。”
“嗯,還有你三表哥……”沐恩郡主言止聲停,皺了眉接道:“他是你兄長,哪怕將來你出閣,也還是你兄長。
現如今你與龔二爺定親在即,這些旁的聽過且過,別記在心上影響了兄妹情分。”
說至最後,語調漸重,已不是純粹的提醒。
陸思瓊容色微凝。
離開朝華樓,她卻有些迷茫。
外祖母本召她過來是應韓邪要求給他診脈,但如今舅母的意思分明是不願自己再與韓邪多有糾纏。
這架勢,她到底是留在府上呢還是就此離開?
捉摸着,就並沒有急着回靜頤堂。
今日發生的事太多,心中又本積着疑惑,舅母雖說不要去多問,可謎團堆在那,並不好受。
想了想,喚來書繪,先吩咐道:“你回侯府,替我向祖母傳幾句話,便道二舅在刑部的差事不日將畢,請她讓二姑姑做好準備。”
雖然無法改變結局,但這聲提醒,是她作爲侄女唯一能做的。
陸思瓊但求無愧。
書繪離去後,她便站在園中,竹昔遠遠侯着作陪。
沒一會,只聞大舅母沐恩郡主備車出府,前往甄府探視甄老夫人。
甄家五姨母與周府情深厚重,府中有事,舅母作爲孃家長嫂,是該聊表關切。
她靜靜望着遠處,芳園靜謐、暖風和煦,遠處卻驟然傳來個熟悉的聲音:“主子,您瞧,陸姑娘在那呢。”
陸思瓊蹙眉,循聲望去,果然是阿史那引了韓邪正往這來。
他還真陰魂不散了!
竹昔亦有察覺,忙走到自家姑娘身邊,緊張道:“姑娘,您瞧這韓公子前頭還說病危下不了榻,怎麼轉身又跑到了這?”
“怕沒好事,這人忒得難纏。”
竹昔見兩身高體壯的男子漸行漸近,不由輕問:“不如奴婢去請人吧?”
“不用,這兒是花園裡,平時行人並不少,待會自有人見了去通稟外祖母。何況,你若是走了,我與那人孤男寡女的在這,傳出去免不了閒言碎語。”
陸思瓊雖有忌憚,卻不慌亂。
韓邪雖然輕浮放肆,可她隱約能感覺出,對方對自己並無惡意。
倒像是那種類似玩笑的挑逗。
轉眼,韓邪就到了咫尺。面對陸思瓊,他直言便問:“你要定親了?”
沒有半分陌生與禮數的講究。
陸思瓊並不否認,亦不反問,語氣肯定:“是。”
“和誰?”目光陰鷙,似蓄着無盡惱火。
聞者微笑,後退一步回道:“韓公子不覺得,你無這立場過問嗎?”
“如何沒有?”
韓邪直接逼近,緊緊凝視她雙眸亦笑着接話:“如果說,我要娶你,是不是就有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