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是這麼無常,叫我反應不及,隨後又痛徹了心扉……
我十四歲那一年,家中發生了一件大事,我媽因爲難產,搶救無效死亡,孤單的我還在爲即將有一個乖巧的妹妹而感到高興,可迎來的卻是如此大的噩耗與悲傷。
我爸是個耿直且堅強的漢子,十年浩劫都沒能難住他,可在縣衛生院那簡陋的急救室中他卻哭成了一灘爛泥。
我也哭,歇斯底里,因爲那時候我已經長大了,明白什麼叫做生死兩茫茫,我知道日後思念的眼淚,都只能在母親泛黃的相片上流淌,我抓不住,也阻攔不了,就如同母親嚥氣時所說的那樣,這都是命
!
二十世紀初,已經開始提倡火葬了,可我們村依舊保留着最爲傳統的土葬,高搭靈棚,親朋吊念,我與父親忙前忙後,心裡沉的好似壓上了一座山。
然而就在守靈的第二天,家中出現了一個吞雲吐霧的老傢伙,這個老頭身材不高,卻短小精悍,那雙眼睛被大煙袋中繚繞出的煙氣薰染的更爲高深莫測,他不是我們李莊的人,但紅白喜事都沒有往外轟人的規矩,雖然他來到靈前一不作揖二不燒紙。
我穿着重孝,擡着腦袋看他,心裡就有些窩火,這個外村人難道就不知道死者爲大嗎?
說實話,如果不是怕驚擾了我媽的亡魂,我非得抽丫的。別看我只有十四歲剛上初中,但打架可是家常便飯,村子裡比我大個兩三歲的傢伙都要看我臉色,更何況是這個年老體衰的老棒子。
就在我咬着槽牙運氣的時候,這個老煙鬼拿起菸袋鍋子衝腳底板磕了三下,深深的看了一眼棺材,然後又衝我笑了笑,眼角眉梢都帶着無奈,說道:“小夥子可別這麼看着我,你媽又不是我害死的。今天來這裡就是混口飯吃,你家辦白事可不興橫眉冷對的。”
我心裡的炸藥一下被點燃了,怎麼着?你把我這兒當成慈善鋪了?你若是點個頭燒個紙,拜祭我媽一下,這頓飯可以隨便吃,可你個老東西跟大爺一樣盯着棺材抽菸,你特麼以爲這兒唱大戲吶。
我騰的一下就站起來了,剛要動手,就被我爸一把攥住了肩膀,聲音低沉的嚇人:“幹啥,要幹啥,你媽剛走,非要驚了他的魂兒是不?!”
這麼一說,我心裡更是憋屈,眼淚就淌下來了,點指着對面的老傢伙一個勁兒咬牙,臉都漲紅了,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話。
我爸知道我傷心難過,自己的眼圈兒也紅了,握着我肩頭的手掌鬆了力氣,深呼了一口氣:“好好在這兒守着你媽和你妹,最後一程了,咱爺們不能叫他們娘倆孤單。”
話說完,他徑自招呼老煙鬼離開了,五分鐘以後,我就看到那老傢伙捧着一大碗燉菜和四個大饅頭吃的不亦樂乎,並且邊吃還邊跟周圍的左鄰右舍大肆談笑,時不時的摸摸過往孩子的腦袋,不知道的還特麼以爲他是村長呢
。
我心中這個氣就別提了,時過中午,左鄰右舍的鄉親都離開了,庭院的桌子上就還剩下老煙鬼一個人,他還在吃,就跟餓了多少天一樣。並且我觀察到,這個老傢伙一邊吃還一邊往衣服裡裝饅頭,我跪在地上,手指頭都在地上刨出了印子!
然而就在這個當口,我忽然感一陣涼沁沁的微風就吹到了我的後背,我一激靈,條件反射的就向後看,可靈棚裡除了棺材外什麼都沒有。心裡講話,這馬上入夏了,怎麼還有這麼陰的風?
這時候我爸收好了桌椅板凳,打掃了院子,看了一眼還在吃飯的老煙鬼,什麼也沒說就走到靈棚跟我一同守護。我看得出來,他很疲憊,但更多的是悲痛,他挨的棺木很緊,嘴脣微微動着,在跟我媽說悄悄話。
我看不了這個,眼淚又流了下來,嗓子乾乾的,可一擡頭,那個老煙鬼正一臉平靜的站在靈前,可把我嚇了一跳,我還是忍了,沒有指責或謾罵。不過一雙眼睛卻死死的盯着對方,那意思是,你吃飽了喝足了,還想幹啥?!
誰知老煙鬼嘆息了一聲:“這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既然吃了你們家的東西,就得幫這個忙。”他看了看我爸,高深莫測的說:“剛纔跟鄉親們談了幾句,得知你們陳家也是外來戶,不過陳躍進你爲人正直,用真心對待鄉親,這十幾年很多人都記着你的情。所以,我更不能袖手旁觀了。”
我爸一臉不解的站了起來,沒想到這老煙鬼趁着吃飯倒把我們一家打聽了個清楚。我摸不準對方要幹嘛,所以低着腦袋開始滿世界找棍子,心裡講話,你特麼吃了飯,藏了饅頭,要是還想訛錢,那我只能削斷你的狗腿了。
是的,我已經把他當成了騙子!
在那個時候,農村的白事有很多講究,什麼和尚超度,道士唸經的,就因爲我家是外來人,沒有叔叔伯伯,頂多是左鄰右舍幫着操持,所以就沒那麼大精力整這麼多虛的,準備簡簡單單的埋葬入土,所以搞不好就會有騙子過來‘矇事’。
誰知老煙鬼很嚴肅的說了一句:“你媳婦兒死的蹊蹺,她命裡雖然有這一劫,但肚子裡未出世的孩子卻十分冤枉,孩子的怨氣很大呀,過不了明天早上,你家就得出現血光之災
。今天是二月十九,清明節纔過去兩天,不宜開棺,我先畫個咒,落個陣術,明天晌午必須火化!”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不知從哪兒抽出個木棒子,掄頭便砸:“你個老東西,你給我在這兒吧。”
我成天聽單田芳老師的評書,一發起狠來就是這句。
我一棒子抽來,老煙鬼媽呀一聲撒丫子就跑,我初生牛犢不怕虎,下手可不知輕重,可能這老傢伙也明白,所以跑的比兔子還快,不過這廝出了大門還找補了一句:“小崽子,老人家我吃得太撐不宜打鬥,今天就放你一馬。這個手串你拿着,晚上出了事好防身,過了今晚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虛了。切記,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嗖!
一道黑光就砸到了我的胸口,我手腳麻利,一下就抓在了掌心,沒等觀看就發覺一股熱流順着手掌傳入了小臂,暖融融十分受用。彈開手掌一看,竟是一串龍眼大小的黑色核桃,共有七枚,也不知拿什麼浸泡過,散發着奇香,並且核桃表面的褶皺間還閃閃發光,看着十分珍貴。
我心思單純,火來的快,去的也快,對這個核桃手串出奇的喜歡,還是我爸過來給了我一腳,喝道:“動不動就抄傢伙,人家就是嘴上說兩句而已,你打出人命怎麼辦,我告訴你,今天晚上給我去隔壁劉嬸家睡覺,我不想看到你!”
我爸是真生氣了,但生氣歸生氣也不至於叫我滾蛋吧,今天可是守靈的第二天。我心裡一動,難道他真信了老煙鬼的說辭?
不成,今天說什麼我也得在這裡守着,我生在農村,長在農村,什麼邪性事沒聽過,況且,棺材裡的是我媽和我妹,他們就是真那啥了,還能害我?!
我堅定不移的跪在了靈棚,我爸的臉拉的老長老長,但是我發現,他的眼睛內竟然偶現凝重與慌亂。
隨着入夜,溫差就顯出來了,涼風一個勁兒的往靈棚裡灌,稠幔漫天飛舞,我跪累了就坐一會兒,可心裡卻七上八下的。雖然我自認爲天不怕地不怕,但說到底也是個未成年人,加上我爸那令我不安的眼神,我就更沒底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的靠在了棺材上打盹兒,這時候就聽見一聲若有若無的嬰兒笑聲從棺材裡傳了出來。
咯咯咯咯咯…….
我的腦袋如遭雷擊,轟的一下,我就清醒了,就感覺頭皮發麻,心臟劇烈的跳動着,嚇得我連滾帶爬的跑到一邊,細觀察,棺材紋絲未動,嬰兒笑聲也沒有了,但是……我爸爸呢?
!
我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反正天黑的嚇人,偌大的靈棚,一口紅皮大棺材,棺材裡還有笑聲,最主要的是就我一個人。
我感覺喉嚨幹得要命,我想喊,卻喊不出,頓時就想到了老煙鬼所說的話,難道今天晚上真要出事麼?
我自認爲是個無神論者,縱然耳熟目染的邪性事很多,但全都當做一種消遣和談資,畢竟以訛傳訛,到最後就成了虛無縹緲的傳說,都不會當真的。
可現在,這一切的一切又是怎麼回事?我產生了幻聽?還是……
嗚—
一陣陰風猛然掀起,周遭靈棚的稠幔獵獵作響,那令人心碎的嬰兒笑聲又出現了。
我整個人如墜冰窖,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我還是不相信,因爲棺材裡的人是我最親近的人。
不,這不是真的。當我的恐懼達到一個頂點,我就忘卻了所有,大聲咆哮起來,手不知不覺的就揣進了口袋,摸到了那個核桃手串,堅硬且溫暖,叫我緊張的神經爲之緩和,緊接着一股暖流就爆發出來,衝入我的手臂,流入四肢百骸,我看到自己在發光,金光,特別的晃眼,就好似黑夜中墜落的一輪太陽。
而此時,我透過金光,就看到眼前的一切景物都開始扭曲變形,像一張畫布般揉捏,最後又如玻璃般破碎。
我渾身一震,猛地睜開了雙眼,環顧四周,一切都沒有變化,原來這是一場夢啊,不過我的渾身已經被冷汗沁透。
我又看到了我爸,而我爸也在看着我,不過他的臉色煞白如紙,嘴脣都在顫抖:“西涼,西涼……”
我以爲剛纔做惡夢說胡話把他嚇到了,剛要解釋,誰知我爸用一種極爲低沉的語氣,說:“別動,你後面有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