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沒鎖,進來吧。”
墨致憑沮喪地推開門,整潔幽雅的院長室內靜謐無聲。
墨致憑過去是這個房間的常客。他曾經是趙建院長的研究生,而在更早的時候,他也是趙建院長的被監護人。他還記得趴在桌子上寫作業的日子。但今天來到這個房間,他卻沒有一點舒暢的心情。
“坐吧。”
墨致憑忐忑地坐下。
房間裡安靜下來,壓抑的寂靜持續了很長時間。墨致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出了這樣的事他本來就不想說話,但是不處理很明顯是不可能的。
趙院長的手交叉着扣在桌上,最後嘆了一口氣:“致憑啊。”
“院長,我……”
“冷靜點,雅軒沒什麼事吧?”
墨致憑整理了會自己的呼吸:“雅軒沒什麼事,她只是受了點驚嚇,不過她神經很大條的,休息會就好了。”
“你還是多注意點吧,”趙院長說,“自從開始這項研究以後你對她關心就少了很多。”
墨致憑低下頭,又變成了趙院長前接受訓導的孩子。趙院長總是這樣,在進入正題之前,會和你很融洽地說其他的事,然而冥冥中沛沛然一股壓力壓在你的心上。
“……今天的事故,我負全部的責任。”墨致憑說,“是我沒有做好應對突發情況的準備,對於實驗的危險性我應該有了解的……”
“你沒有錯,錯的是我。”趙院長淡淡地說,“沒有一名神經科學家會做好防止受試者突然跳樓的準備,這個實驗的‘危險性’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危及參與者的生命。是我沒有做好預防的措施。”
墨致憑默然。
今天的試驗,出現了意想不到的差錯。
今天的受試者是墨雅軒,使用核磁共振成像對睡眠中的她的大腦進行常規的掃描。這樣的實驗做過很多次了,自從核磁共振掃描儀到貨後,雅軒就經常使用它進行掃描。以往沒有發生過任何一次事故。雖然如此,墨致憑仍然會做好儀器的檢查,防止出現諸如漏電或是大功率輻射等造成傷害的狀況發生。
他仍然記得那時候的儀器參數,因爲是常規的掃描,並沒有將分辨率提高到顯微級別,一共分爲4096層進行斷層掃描。當掃描進行到第26分鐘14秒時,雅軒身上的睡眠監測儀突然報警。雅軒的生命體徵突然出現了“滑坡”,本來顯示着她處在深度睡眠中,然後她的各項指標都突然急劇下滑,在十多秒鐘內就進入了休克的狀態。
衆人大驚,墨致憑大吼着讓操作員立刻關閉儀器,但是卻被告知這樣做會對價值成千萬的掃描儀造成不可避免的損害。他只好要求操作員立刻將處於生命危險中的雅軒拉
出來。
出於一切人的意料之外,墨雅軒的生命體徵突然又恢復正常,並且脫離了睡眠狀態。但墨致憑還沒鬆一口氣,卻出現了更詭異的事情。
墨雅軒尖叫着從儀器內爬了出來,似乎腦袋還磕了一下內壁。瘋狂的她掙脫了幾個人的拉扯,向門外跑去,然後攀在了護欄上。
假如墨致憑沒有關鍵時刻拉住了她,現在她應該打着石膏躺在病牀上了吧?當然很可能會更糟。
“或許是因爲某種我們不瞭解的效應導致的夢遊吧?處在覈磁共振的環境下確實有可能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情……”墨致憑語無倫次。
“致憑,你知道你父母做的研究是什麼嗎?”趙院長問。
“——我父母?”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因爲我擔心這可能會有損於你的創造力,你在醫學方面的天賦無與倫比。”趙院長打開最底層的抽屜,取出了一個鑰匙,然後緩緩地站起身,轉身走向書櫃。他搬出幾本厚重的專業書籍,露出了藏身其後的牆面。墨致憑注意到那是一個保險櫃。趙院長擰開保險櫃的門,然後伸手進去取出了幾個文件夾。
“你看看吧。”趙院長遞給他,“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爲什麼做這個研究?”
“通入研究睡眠癱瘓的病理成因,深入揭示大腦在睡眠狀態下的運行機制和夢境的各個條件。”墨致憑脫口而出,他打開手中的文件,剛掃一眼就倒吸了口冷氣。
“這是你父母十年前研究的報告,他們和你研究的內容是一樣的。”趙院長在房間內慢慢踱步,“他們嘴上說的研究目的和真正的目的也跟你一樣,是試圖通過醫學方法來探究這樣一個哲學問題——意識和肉體的關係。”
墨致憑皺着眉頭,翻閱這份被封印在研究院院長室內十年之久的文件。它的紙頁已經發黃,但是寫在紙上的內容卻一點也不過時,甚至可以說是極具開創性的成果。墨致憑沒時間一行行閱讀大段的實驗數據和圖表,他震驚的內心不允許他這樣做,他只是任自己木然的意識帶動眼球一行行向下看着越來越匪夷所思的結論。
“你的父母,對意識的生成機理非常好奇,他們和你也一樣,都生活在唯物主義佔據制高點的中國。從小受的教育就告訴你們,意識是人腦的機能,它不能獨立於人腦而獨立存在,就像是計算機裡的數據不能夠脫離儲存器一樣。但是,他們所收集的一個個可信的案例卻一次又一次地表明瞭某種超自然現象的存在——意識的出體。”
“出體?”
“人感到自己的意識——或者靈魂——離開自己的身體,漂浮在自己的上空,他們能夠看見自己的身體,甚至能夠看見圍在自己身旁的家人。也有的說經過訓練的人可以在夢中四
處飄遊,醒來後發現自己仍然躺在牀上。”
墨致憑沒想到趙院長會說出這樣的話:“可這些不都證實了是患者們因爲腦部缺氧等造成的幻覺嗎?有的研究還說明了那些出現幻覺的人更容易陷入精神類疾病。絕大多數的所謂科學的結論不過都是一羣欺世盜名之徒騙取贊助金的瘋話罷了。”
“包括你的父母嗎?”趙院長反擊道。
墨致憑忿然地翻動手中的文件。
“確實有的騙子是在騙錢,但是你父母的這些研究都是可信的。”趙院長的語氣舒緩了些,“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開始這方面的研究的,但是在走前的幾年裡,他們到全國各地尋訪曾經發生過出體的經歷者。他們尋訪了不少的高僧,得道高人,還有聲稱自己有特異功能的氣功大師。事實證明大部分人都是在撒謊,然而他們還是得到了有用的信息,非常珍貴的資料。他們回來後,立刻着手開始整理研究。那時候的神經系主任是楚輿,就是現在的那位精神病患者。楚輿這傢伙就同古代故事裡的那個人一樣是個瘋子,他對你父母的研究非常好奇,大力支持他們的研究。隨着研究的深入,他們漸漸開始審視過去神經科學的傳統理論,開始構建自己的新的理論大廈。他們三個都是很有才華的人,雖然我沒有他們理論的完整的描述,但是我知道他們不會犯錯誤。
“經過一段時間的整理和實驗,他們得出了這樣的一個假想。他們把人腦當做一個容器,而意識則是被存放在裡面的儲藏物。”
“‘缸中之腦’?”墨致憑想了想。
“與那思想實驗有着本質的不同。”趙院長說,“那個謎題中,人腦是被瘋狂科學家放在營養缸裡的,而在你父母的設想中,意識是被放在人腦這個‘水缸’中的‘金魚’。”
“有什麼區別?”墨致憑一時沒有理解。
“區別很大,”趙院長站在窗前,幽幽地說,“那就說明意識不是人腦的‘機能’,而是獨立於大腦之外的存在!”
一陣風忽地吹進房間,窗簾呼呼作響。
“這些……都可信麼?”墨致憑低聲問。
“可信。”趙院長問,“你父母做了一個驗證他們理論的實驗,一個禁忌的實驗。這導致了……他們的車禍。”
墨致憑的脊背上刺過刀般的涼意。
“那不是個意外。”趙院長站起身,從呆滯的墨致憑手中拿回那份文件,走到書櫃前,“很抱歉,我必須叫停你的研究了。”
“院長!可是……”墨致憑失去控制地大叫。
“沒有商量的餘地!”趙院長的聲音兇狠,墨致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趙建,“十三年前我沒有能阻止你父母,現在我必須阻止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