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陌的心從未這麼痛過, 祖奶奶的去世，糟糕的父母，吳夢清的輕薄, 這一切的一切遠沒有此刻更讓宋陌感到喘不過氣。她一直驕傲的認爲自己是在不公和挫折裡擡頭挺胸昂首闊步, 不軟弱也不需要安慰。直到米白說完這些話宋陌才明白, 她一直以來都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之前所有的堅強與驕傲都是因爲米白的笑容和崇拜。
宋陌儼然已經形成了習慣。
從未吃過糖的話, 也許忍忍一輩子就過去了，可是已經嚐到甜頭再硬生生的從手中奪走，那種感覺會比從未得到還要痛苦百倍。那些被米白驅散了的孤單和寂寞如今在心裡翻江倒海, 毫不留情的打在宋陌被扎的千瘡百孔的心。那些狠毒的話就那麼一直在耳邊迴響，怎麼都趕不走。
那個渾身散發着青春魅力的宋陌, 如今卻猶如脫了水的魚。
宋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班級的, 她木訥的看了一眼周圍嬉笑打鬧的同學, 又看了一眼身旁空了的座位，然後收拾了書包就往門口走。上課鈴響, 宋陌的動作引來了同學們的側目。她自顧自的往前走，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兒，反正只要不是這裡，哪裡都好。她想她需要靜一靜。
“宋陌，上課了你去哪兒？”冤家路窄也不過如此了, 來上課的吳夢清叫住宋陌, 恰好點燃了心情煩悶的她。
“麻煩你讓開。”宋陌隱忍的怒火大家都聽出來了, 這一聲讓開立刻讓班級鴉雀無聲, 也讓一直受學生愛戴的吳老師顏面掃地。兩人一時僵在那裡, 那段本來被大家遺忘的緋聞就那麼浮現在大家的腦海，安靜的同學們漸漸議論起來。
“怎麼回事兒？”
“不知道啊, 氣氛好奇怪。”
“宋陌突然收拾東西要走，被吳老師攔下來了。”
“他們果然還是有什麼的吧，不然宋陌幹嘛那麼大的火氣。”
“因愛生恨？”
“還是委屈的怒火啊？”
宋陌沉着臉掃了大家一眼，右撤一步繞過吳夢清，預料之中的被他抓住了胳膊。
“回座位上去！”吳夢清一臉爲人師表，同學們也看的津津有味。宋陌連對他冷笑的心思都沒了，只是用力的將自己的胳膊往回扯。吳夢清是鐵了心的不讓宋陌離開，死拽着不放手。然後誰也沒看清怎麼回事，宋陌的身體就順着力道越過吳夢清砰的一聲撞到了講臺上。
“……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在吃醋……宋陌，我想我……”
“……你之前努力學習逮着機會就往辦公室跑，放學也和吳老師一起走，變着法的製造和他在一起的機會，比起你主動勾引的行爲來說……你又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們……纔是那個不要臉的人……”
所以歸根究底，是我活該。
同學們尖叫的混亂開來，吳夢清也慌了神，他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宋陌就被自己甩了出去。他看着額頭不停流血昏倒在地的宋陌，整個人顫抖的站在那裡。男同學叫救護車的聲音換回了他的神智，他本想做些什麼，卻發現同學們都一臉驚恐的離他遠遠地。吳夢清手裡的書本掉到了地上，一隻手撐着桌面一臉頹敗。
宋陌滿臉是血的被送進醫院，額頭縫了三針，一個人坐在走廊的凳子上發呆。不遠處新來的小護士一臉擔憂看着這個縫針吭都不吭一聲的女孩子，猶豫了半天還是端了杯熱水遞給宋陌。
“小姑娘你喝點兒水吧。你的老師去給你辦理手續去了，回家換身乾淨的衣服好好睡一覺。別擔心傷口，只要注意別沾水會恢復的很好的。”宋陌木訥的低頭看了眼滿是血漬的校服，對着小護士點了點頭。
隔壁診室裡傳出斷斷續續孩子的哭聲，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變成劇烈的咳嗽，嘶聲裂肺。
樓下收銀臺，吳夢清到現在還是處於混沌狀態，他按照護士的指引給宋陌交了錢拿了藥。窗口外的隊伍，長的像是在賣演唱會門票。吳夢清不知怎麼的掉了好幾次零錢，撿錢的時候還撞到了一個老人，只好不停的道歉。慌亂中電話響起，他連忙抱着一堆東西讓到了一邊接起了電話。
“你好，吳夢清。”
“吳老師你好，我是學校人事部部長，剛纔接到上級通知，從今日起你已被我校辭退，請你明天上午來人事部辦理下手續。”那邊部長說的很快，吳夢清停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有些激動的求證對方，“辭退？爲什麼？就因爲我的學生宋陌撞傷額頭？不是我推的！”
部長本來在倒水，聽到愣了半響，一臉不安看着面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自稱是宋陌哥哥的軍官，“你，把宋陌撞進了醫院？”話音一落電話就被對方搶走了，宮墨凌沉着臉對着電話那頭問：“報出醫院名字。”
吳夢清沒想到電話突然換了人，聲音似曾相識。“額……中心醫院。”電話立刻掛斷了。他不明所以的打回去詢問被辭退的原因，只聽到部長話裡有話般的說：“本來估計明天來好好談談還有些轉機，現在肯定沒戲了。吳老師，你說你惹誰不好，偏偏要惹宋家小姐。還是想想如何跟她家人解釋吧。”
吳夢清聽了半天才明瞭自己被辭退與宋陌有着莫大的關係，想到下午發生的那一幕，他腳步凌亂的往樓上跑，他想要求證。看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宋陌，快速的走到她面前，“沒事了？”
宋陌沒說話。
“你是故意的吧，你這麼恨我麼？恨到再也不想看見我？”
宋陌擡起眼皮瞟了吳夢清一眼，手指敲了敲身旁的空位，“藥放這裡，你可以走了。”
“宋陌！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兩人中你纔是是受害者？我敢對你好卻不敢承認，還做出那天的事，是一個很沒用很渣的男人？可你有沒有想過狡猾的不是我而是你？你所有的一切都吸引着我，你一步步的靠近我，可我們卻差的那麼多，我不敢接受，不敢觸碰。因爲我是你的老師，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你在自己面前卻什麼都不能做，我喜歡你，我想你，這些話都不能說。我實在受不了了纔會一直逃避。宋陌，你以爲痛苦的就只有你一個麼？”吳夢清的放柔了聲音，繼續勸說着：“就算動用關係把我辭退，也不能消滅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
吳夢清隔着一個位子坐在宋陌的旁邊，宋陌不可置信的看過去，突然想到了米白的話。
“你喜歡我？喜歡到把其他女人想象成我，尤其是在牀上？”宋陌說完突然低着頭咯咯咯的笑了起來，聲音不大，在醫院走廊裡顯得有些突兀。“吳夢清，你承認吧，你就是徹頭徹尾的僞君子，而喜歡過你的我，也是作|踐了自己！你突然表白，不就是因爲自己工作不保麼，你真當我蠢麼？”
吳夢清收回了深情，轉頭盯着宋陌急切的說，“我不信你對我這麼絕情。宋陌，如果我不管你，你就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活着，連生病高燒都沒人搭理你一眼。我已經豁出一切準備照顧你了，你還有什麼不滿？你那麼嘴硬，你有朋友麼，有親人麼，受傷縫針有人關心麼？除了我，還有誰真正在乎過你？”
宋陌只低頭不停的冷笑，吳夢清說的都是事實，如今真沒人會理她了。看宋陌沉默，吳夢清伸手去啦宋陌的手，還沒碰到一根指頭就被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抓住了手腕。
“誰說宋陌沒有人在乎的？”宮墨凌並沒有像上次那樣使用暴力，只是緊捏着吳夢清的手腕坐到了兩人中間，扎眼的軍裝引來了不少護士的觀望。宋陌看着突然出現的宮墨凌，心裡冒出了三個字‘第二次’，這已經是第二次在自己無措的時候出現在身邊了。宋陌想要張口解釋些什麼，最終選擇了閉嘴。該怎麼解釋呢，只不過是多一個人厭惡自己罷了。
吳夢清將手抽了回來揉了揉，然後恍然大悟，那天巷口對他吼叫以及剛纔在電話裡命令他的人就是他。吳夢清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低着頭的宋陌，又看了一眼盯着自己的宮墨凌，最後又把視線放回到宋陌身上。
“收起你心裡多餘的猜想，讓學校把你辭退是我的主意。從今天開始你跟我妹妹宋陌已經沒有任何關係，別再讓我知道你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的生活過不下去。”宮墨凌從吳夢清手裡拿走那袋藥自然的牽起沉默的宋陌，直接越過一臉不甘的吳夢清向外走，擦肩而過的時候對着他說：“關心宋陌的人除了我還有很多，輪也輪不到你，少拿着個威脅她。”
宋陌一直低頭看着自己的沾着血的校服，就這麼被宮墨凌拉出了醫院，拉上了車。宋陌聽話的坐在了車後座，宮墨凌扶宋陌做好後順勢也坐了進去。車上只有這一大一小兩人，誰都沒有開口先說話。宋陌慢慢開始緊張，太靜了，靜到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身旁宮墨凌一下一下沉重的呼吸。宮墨凌存在感太強，讓她想忽視都難。
既然他去過學校，就一定知道了她和吳夢清的一些事，加上上次在巷口的事，現在肯定和米白一樣那麼想自己了。這麼一想，宋陌感到一絲失落。不可否認的是，她自己都開始厭惡自己了。
“宮將軍。”宋陌出聲打破沉默，“謝謝你再次替我解圍，我已經沒事了，我已經通知了家裡的司機在醫院門口等我，我先去找他。”看宮墨凌沒接話就當是默許了，她轉身去開自己這邊的車門卻發現是鎖住的。
“宋陌，剛纔在醫院裡我對着吳夢清所說的話……”
“我知道的，你只是爲了避免他再糾纏我。”宋陌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他，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但一字一句說的極爲肯定。
宮墨凌看着後退到門邊的宋陌嘆了口氣，伸手一把把她撈回了自己身邊，皺着眉頭說：“我是故意說給他聽，但也是故意說給你聽的，我是想讓他和你都明白，宋陌不是好欺負的。早就跟你說過，你該信我的。”宮墨凌扶着宋陌的腦袋查看着她額頭上的紗布。宋陌被這突如其來親暱的動作嚇了一跳，幾乎是立刻就像後仰，做完又覺得自己很沒禮貌，尷尬的別過了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宮墨凌一臉坦然的收回了手，“我是你家人，像這樣的關心你今後得慢慢習慣，這是很正常的互動。”宮墨凌看着臉突然發燙的宋陌無聲的笑了，“所以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額頭上的傷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宋陌想起幾個小時前的那一幕，心虛的躲閃開來，“沒什麼。”
宮墨凌看着支支吾吾的宋陌沉聲道：“宋陌，我要聽實話，我不相信吳夢清有膽量當着那麼多人的面撞傷你。”
懂點兒人情的人看到這麼狼狽的自己，就算沒有體貼的繞開話題，也該是沉默不問纔對。他爲什麼一定要用這種無法拒絕的口氣逼問她呢。
已經夠難堪了不是麼。
宋陌看了他一眼，自嘲的說：“是什麼原因很重要麼？你去過學校應該知道，很多人都說我勾引老師，那天也差點兒被侵犯不是麼？這次因爲早退起了爭執失手撞傷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吧。怎麼說呢，說到底是我不要臉我活該，纔會把事情弄得這麼亂套。”宋陌擡手指着自己的腦袋，自顧自的不停地說着，“那麼大口子縫了三針，我居然一點兒都沒覺得痛。今天上午，我被最好的朋友罵的狗血淋頭。幾個小時之前，我滿心絕望又爲了整一下吳夢清，故意順着他手腕的力量往講臺撞了過去。還有剛纔……”
——啪！
車子一瞬間恢復了安靜。
這一巴掌對身爲軍人的宮墨凌來說已然收斂了力道，但對宋陌來說着實太重，她還來不及反應只覺的腦袋嗡的一聲，臉頰生疼生疼的像是過了電。說話時張開的口還沒來得及收回就直接扎到嘴脣上搓破了皮，細微的滲出了些血。
宋陌疼的不敢伸手去摸自己的臉，她氣的向宮墨凌瞪過去，才發現宮墨凌的臉色也很難看，一雙深邃的眼睛狠狠的盯着自己，明顯感到他在生氣。
“誰準你這麼侮辱自己的？！”
這算什麼事兒，自己像是做錯了事情跟家長頂嘴的不良少女。
“宮墨凌，你看不慣你討厭我你走啊，憑什麼打我！”宋陌咬着牙吼了回去，她心裡太亂了，就念着把宮墨凌趕走，她突然好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宮墨凌揉着眉心儘量放平自己的情緒，“宋陌，我不想把自己弄得像個長輩，況且我認爲你不是不懂那些道理，可我沒想到你會爲了那麼個理由去傷害自己的身體。你只要一個電話，我就可以讓那些瞧不起你欺負你的人徹底遠離你的生活，就像剛纔那樣。可你一直都在迴避我，更不相信我說的話。”
宮墨凌的語氣裡有宋陌久違的如親人般的關切，也有無奈的埋怨。他爲什麼總是用這麼堅定的眼神說着讓她覺得玩笑般的話。
這樣的玩笑，讓宋陌想哭。
“我就是不自愛，就是這麼不識好歹的女孩子，我迫害我我自己的身體關你什麼事！你憑什麼打我！你憑什麼打我！你憑什麼那麼理直氣壯！宮墨凌你要我說多少遍我不是祖奶奶，你也不是你爺爺，你憑什麼要把我和你扯在一起，憑什麼你憑什麼……”
宋陌的確哭了，像病房裡的那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滿臉淚水和鼻涕。
宮墨凌看着發瘋的宋陌噗嗤一聲笑了，伸手抹去了宋陌臉上的亂七八糟，“真難看。”宋陌還想掙扎被他強行制止，“宋陌，你必須習慣。”
宋陌帶着哭腔再次重複那三個字：“憑什麼！”
宮墨凌笑着說：“憑我已經做了很多多餘的事情，你已經跟我扯上了千絲萬縷的聯繫，爲了讓事情合理的繼續下去，你只能習慣我的存在，習慣宮家的存在。”
這算什麼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