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陌是被耳邊嘈雜的聲音吵醒的, 一睜開眼就看見了坐在她病牀邊的母親，母親手裡拿着佛珠，淡淡的看了宋陌一眼就轉身出去。宋陌這纔看見, 母親身後站着的是王成海和一個陌生的警官。她想要張口時才意識到自己帶着呼吸罩, 手上吊着點滴, 心裡五味雜陳腦袋嗡嗡的悶痛起來。
原來我沒被撞死, 宋陌恍然。
“沒想到再見面居然是這樣的場景, 本來交通意外並不是我負責的，只是來醫院調查的時候剛好看見你被擡進來，這位是負責你這起交通事故的劉警官。”
“小姑娘, 請問你現在意識清醒麼？”劉警官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嚴肅，他今天是第一次單獨出任務, 對方又是個小姑娘, 不好太過一板一眼。
宋陌看着他努力的眨了眨眼睛。劉警官緊接着問：“那麼, 你記得當時發生的具體情況麼？”宋陌依舊眨眼。“能麻煩你詳細跟我說一下當時的情況麼，你只需要是或者不是就行了, 是就眨眼，不是就睜眼。”
宋陌配合的眨眨眼。
王成海不忍，“一定要現在麼？”
劉警官點頭，“有些問題最好現在弄清楚，畢竟死者當場死亡, 肇事逃逸情節嚴重, 還是越早抓到越好。”
宋陌在聽見當場死亡的瞬間表情變得驚恐, 她想坐起來但渾身無力, 慌亂中扯掉了輸液管, 好不容易用另一隻手掙扎着拿掉了氧氣罩，卻發現自己無法發出聲音。宋陌的反應嚇壞了低着頭拿着筆記本準備記錄的劉警官,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王成海，“快按住她！”他迅速按了護士鈴，然後奔出去大喊醫生。
劉警官按住宋陌冒血的手臂，並用另一隻手的手肘壓在宋陌的肩膀上，試圖將她控制在牀上。
坐在病房外唸經的母親聽到動靜走進病房，三四個護士跑進來和劉警官一起控制住了瘋狂的宋陌，醫生檢查後告誡警官不要過分刺激病人後就離開了。
母親走過來對着宋陌冷淡的說：“宋陌，不要再胡鬧了！”
宋陌在心裡冷哼，是來看我這次有沒有死成麼。
見宋陌這樣，王成海便以精神狀況不好爲由打發劉警官改日再來詢問，送走了劉警官，王成海回來安撫宋陌，“你別激動，你要是不願意講就先不要回憶了，好好休息，等你什麼時候想說了再錄也一樣的。”就在他轉身的瞬間，宋陌用力抓住了王成海警服的一角，隨後在他疑惑的眼神中指了指他上衣口袋裡調查用的筆記本和筆。
宋陌歪歪扭扭的在紙上寫着，
——誰死了！
“你的同學米白，她推開你後沒有躲過疾馳過來的卡車。”
——不可能！你們弄錯了，被撞的人是我，被推開的人是她！
“宋陌，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死者已去還是節哀吧，你還年輕，既然得救就該好好活着！”
——不，我沒弄錯，我記得自己被撞飛的所有經過，她怎麼會死，我爲什麼還活着！
“可你的確活着。”王成海撓着腦袋不知該如何勸慰，他身爲警官經歷太多早已麻木，如今面對這個悲傷的姑娘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宋陌對於他來說不是最慘的，他覺得，能活着就不算太糟糕。
“我聽劉警官說，從現場馬路的監控錄像上來看，你們先是差點被自行車撞到，你推開米白後倒在馬路上，本來路過的車輛都減速，可有輛車從後面超車過來沒來得及剎車，米白爲了救你自己被撞了。你被米白拉回來的時候頭部跌到路沿造成腦震盪，所以纔會被留院觀察。醫生說，你的記憶有可能短暫失憶，或許是你大腦潛意識裡不想接受這個事實，所以纔出現了混亂吧。”
宋陌頹然的放下筆望着病房房頂，依舊無法相信這個事實。王成海跟宋母禮貌的打了聲招呼就離去了。宋母關上門走到角落邊開始唸經，她閉上眼睛開始仔細回憶昨晚發生的一切。
廟會，ktv門口，奇怪的兩人，再後來……她記得很清楚，最後的記憶是米白驚恐的一聲：“陌陌！”
可爲什麼事實與自己的記憶完全相反？宋陌想不明白，也無法接受米白的死訊，她總覺得這件事很蹊蹺，卻沒有任何頭緒。
宋陌留院觀察了一個多月，在做了無數個檢查掃描之後終於出院。期間劉警官來過一次，告訴宋陌肇事司機已經被抓到，是酒後駕車，案子也結案了。宋陌又跟他重複過一次自己的記憶，可劉警官卻回答說，“上次回去後我仔細調查過，錄像沒有錯，你說的話無從考證，並且當事人之一胡小裕也說是米白救了你。我想你壓力太大了，需要好好休息。小姑娘，你的生命還很長。”
出院的時候宋陌在門口遇到了胡小裕，樣子憔悴神色黯淡，看見宋陌的身影才恢復了點兒神智。當時宋陌的身邊陪着唸經的母親，母親看了一眼遠處的胡小裕，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宋陌徑自走到胡小裕身旁，兩人在車禍後第一次見面，互相沉默着不說話。宋陌有很多話想問，可一想起米白的死就不知該從何說起。
宋陌想，就算問了又能怎樣，還不是會和劉警官的調查結果一樣。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胡小裕，“宋陌，你，還好麼？”
小道旁堆積的雪已經開始融化，路面泥濘不堪，陽光很暖，冬日的凜冽在慢慢消退。
宋陌看着臉色比她還難堪的胡小裕，指了指不遠處的大樹說，“我們到那邊去說。”昔日的陽光大男孩兒如今變成這幅模樣，宋陌突然覺得，或許以前是誤會他了，或許在胡小裕的內心裡，是有米白的，只是如今他才發現而已。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人們總是這麼後知後覺。
胡小裕看着宋陌，眼神閃爍欲言又止，“宋陌，我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米白就這麼的死了。”宋陌心裡何嘗不是這麼想的，相比胡小裕，這件事故的真相更難從心底裡面接受。她覺得這一切都很不真實，從她在病房裡面醒來那天開始，活的都很不真實。“宋陌，看到你我才覺得踏實，還好，還好你活着，不然我什麼都沒有了。”
宋陌嗤笑一聲，“胡小裕，我從來都不屬於你，即便是現在。”
胡小裕悲傷的看着宋陌，又好似焦急開來，猛的抓住宋陌的手，“宋陌，你不能這樣，她已經死了，你不能讓她死不瞑目！”
宋陌帶着怒氣的掙脫出來，“胡小裕！你覺得這樣做有意思麼！”
胡小裕急的不停辯解，“你理解錯了，我不是在跟你表白！我是說你不能這麼辜負她對你的犧牲。”
宋陌當然不知道胡小裕所說的犧牲是什麼，只是理所當然的認爲是生命。她眼眶瞬間就紅了，“你以爲我想麼，你以爲我想讓她死麼，我告訴你胡小裕，就算你們之前對我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情我都沒有怪過她，可我有什麼辦法，明明是我捨身救的她，可爲什麼死的人是她我也不知道，早知是這個結果還不如死的人是我！”
宋陌突然就悲從中來了，她難過，悲傷，茫然，委屈，很多很多種情緒在她住院期間就一直交替，她無數次的梳理記憶，卻無數次的被否定，後來連她自己都以爲事情本來就是這麼發生。米白爲救她而死，她活着，都是因爲米白。
可，真的打心眼裡不願承認。爲什麼，因爲明明豁出去放棄一切的人是自己啊。可到頭來看到自己的人都在無聲的說着，你得學會珍惜，因爲你的命來之不易。
胡小裕露出很茫然的表情，繼而又恍然的點頭，“我聽調查車禍的警察說過，你出現了後遺症，記憶出現了混亂。”
宋陌捕捉到了胡小裕的眼神，察覺出來問題，“胡小裕，你知道那天米白爲什麼突然越大家出來麼？”
胡小裕坐在路邊，雙手埋進發絲裡，聲音悶悶的，“我也不太清楚。我本來在家休息，她突然打電話來叫我出去玩兒，我很意外她會聯繫我，畢竟我們被處分之後就再也沒機會說過話……”
“等等！你說你們什麼時候失去聯繫的？”
胡小裕重複，“我說，被學校發現早戀記大過之後，她的事情你不是知道麼？”
宋陌不可置信的追問道：“後來米白被惡靈附身，你墜樓身亡又復活的事呢？”
“什麼惡靈墜樓的？”
“就算受惡靈影響你忘記了一些，可你總該記得你在法醫鑑定中心醒來時候，有一個長髮的男子帶着警察將你救下，你不記得麼？”
“……你到底，在說什麼？”
宋陌突然覺得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嚨，胸悶的險些站不穩，“怎麼會……會這樣？”
到底誰的記憶纔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