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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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下,清晨之時,不知誰家放了一掛爆竹,走在石板路上,伴隨着河面水汽瀰漫,還有一股微微嗆人的氣息。

這日,因是烏篷船殺人案的最後一審,早早地便有許多人在縣衙門口等着。

那吳老實昨晚上也並未歸家,仍是苦苦地守在縣衙前,是有鄰舍看不過去,便抱了一牀被子出來給他披上,早晨時候,已經凍餓的臉色發青,站都站不起來。

衆百姓議論紛紛,眼巴巴地望着日頭升起,縣衙門方打開。

只因昨兒阮氏已經招認了,故而今日過堂,不過也是走個過場而已。

鄭盛世略問了幾句,阮氏一一回答,吳老實在旁聽着,涕淚俱下,漸漸地陪着跪在地上。

阮氏答完了話,回頭看他,眼紅垂淚道:“大哥,能跟你過了這幾年好日子,我已經足了,以後你再找個賢惠女子,好好過日子,就把我忘了吧。”

吳老實便不哭了,也望着說:“是我沒能耐,你不嫌棄跟了我,如今卻落得這樣,別的我也不說了,等你死了,我就跟了去,你向來怕那鬼鬼怪怪的,有我陪着你,一塊兒去見閻王爺,也少些驚怕。”

兩個人說了這幾句,相對大哭。

鄭盛世在上,見狀嘆道:“可憐,可憐,你們倒是一對有情人,只可惜做下這樣罪行,本大人也是姑息不得的。”

正要宣判,忽然聽見外頭有人道:“大人,殺人的並不是阮氏。”聲音清清冷冷,卻十分清晰明白。

衆人聽了,從上到下,都看向那聲音傳來之處,人人驚疑不定,只韓伯曹站在鄭盛世旁側,皺眉看向外頭。

鄭盛世早驚奇起來,道:“是什麼人在說話?”

外間聽審的衆人回頭,卻均覺眼前一亮,原來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站在背後,頭戴銀狐皮的帽子,着一襲蒼灰色對襟袍,腰繫着如意結的灰色絲絩,右側垂着一塊潔白佩玉,並一個銀灰色荷包。

打扮的雖是簡樸素淨,生得卻極出色,雙瞳寒澈若水,眉若墨畫,脣似塗朱,其清麗秀美,無法形容。

衆人見了,不由自主向着兩邊兒讓出一條路來,少年端肩直腰,目不斜視,徐步往前,一腳邁進縣衙大堂,上前行禮道:“草民謝鳳,見過大人。”

鄭盛世卻無法出聲,只顧盯着看,竟是目不轉睛,滿臉驚羨之色。

旁邊韓伯曹用力咳嗽了聲,鄭盛世才醒過神來,卻仍是不錯眼地盯着,口中道:“好好……好個少年,咳……你是哪裡來的?”

雲鬟見他方纔竟沒聽見,便又道:“草民謝鳳,見過大人。”

鄭盛世才笑道:“好名字,果然是人如其名,美哉美哉。”仍是上下不住地打量,竟把問案之事拋在腦後了。

韓伯曹見他只顧貪看雲鬟,忍不住皺眉,先開口道:“謝鳳,方纔你在外頭所言,是何意思?”

阮氏跟吳老實兩人也都呆呆地看着雲鬟,不知究竟如何。

鄭盛世這才記起來,就也跟着問了一句,又見雲鬟人物豐美清俊,生怕這美少年胡言亂語惹禍上身,便又和顏悅色提醒說道:“你可要想好了說呢,畢竟此案阮氏已經招認了,本官正要定案呢。”

雲鬟不慌不忙道:“大人,我說這話,是有憑據的,那日我正好經過題扇橋,曾見過楊老大的船打下頭經過,船上有一人上了岸,我是見過那人的。當時並不知是兇手,也不敢亂說,後來越想越是不對,生怕漏了線索,誤導了大人斷案,因此斗膽前來告知。”

鄭盛世見她言語動聽,大爲受用,聲音越發溫和幾分:“好好,那麼你到底看見了什麼?”

雲鬟掃一眼阮氏,卻見她有些緊張地望着自個兒,眼中竟透出幾分駭然之色,卻全無期盼驚喜之意。

雲鬟道:“我只看見了那人是個女子,因爲她的手指上塗着蔻丹。”

鄭盛世一愣,還未出聲,韓伯曹喝道:“既然是個女子,豈不正是阮氏了?又說什麼別的。”

雲鬟淡淡道:“韓捕頭莫要着急,我說那殺人的女子手上塗着蔻丹,可是阮氏的手指甲上卻並無顏色,豈不證明並非是她殺人?”

這鳳仙花摻上明礬搗碎,所染的指甲,水洗不褪色,若保養得當,能留三四個月,顏色也好看,故而最爲女子喜歡。

韓捕頭目光陰沉,道:“就算是染的指甲,未必不能用法子洗去。何況阮氏已經供認了,若不是她殺,她又何必自認死罪?”

韓捕頭說罷,阮氏忙搶着說道:“是,的確是我殺的人,並沒有別人了。”

雲鬟道:“這殺人兇手又不知會有人留意她的指甲,又何必徒勞洗去?”又朝上行禮道:“大人,請容我問阮氏一個問題。”

鄭盛世見她侃侃而談,口齒清晰,語氣平和,更是風姿絕好,恨不得她多說幾句,便道:“你問就是了。”

雲鬟轉頭看向阮氏:“你說過殺人的刀子扔在了河裡,那這刀子是多長,做什麼用的?”

阮氏遲疑看她:“你、你要做什麼?”

雲鬟道:“既然是殺人命案,若沒有兇器,是無法定案的,大人自要派人前去河裡打撈,等撈上來,便能驗證你說的是真是假。”

阮氏透出緊張畏縮之意,目光左右亂看,鄭盛世見狀,忙也跟着問道:“阮氏,你快些回答。”

阮氏道:“我……一時慌亂隨意拿了把刀子,並沒仔細看。”

韓伯曹鬆了口氣,鄭盛世便看雲鬟,卻見她思忖了片刻,忽地說道:“大人,我還有一個法子,可以驗證阮氏是否是真兇。”

鄭盛世精神一振,笑道:“是何法子?你快說。”

雲鬟上前,低低這般如此說了一遭兒,鄭盛世眉開眼笑,連連道:“有趣,有趣,本官倒是沒想到。”說着便招了兩個捕快過來,也吩咐了幾句。

那兩人離開,頃刻回來,一個手中拿了一把匕首,一個竟抱了個原本放在公差房中用來習武的假人,便立在了公堂之上。

此刻底下百姓,堂上捕快,見狀都驚奇非常,不知到底要做什麼,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鄭盛世含笑看了雲鬟一眼,便對阮氏道:“你拿着這把匕首,就當這假人是那楊老大,你就按照當日你行兇之時做所,在他身上刺來看看。”

阮氏色變,那捕快早匕首塞在她手中,阮氏如碰烙鐵,本能鬆手,匕首跌在地上,發出噹啷一聲。

鄭盛世挑眉道:“咦,你居然連握都不敢?”

阮氏聞聽,急速喘了兩口,終於上前又把匕首拿了回來,戰戰兢兢起身,來到那假人跟前。

鄭盛世道:“動手吧。”

阮氏看一眼那假人……雖然只有頭,身子跟四肢,並無眉眼,但是被捕快舉着,仍有些嚇人,她極緩慢地擡手要刺,手卻拼命抖個不停,試了幾次,都無法刺落。

韓伯曹見狀,心中隱約有些明白,忙道:“大人,這豈非兒戲?這假人又非真的楊老大,阮氏刺不下去也是有的。”

雲鬟道:“一個假人她尚且無法動手,何況是楊老大一個活生生的真人在跟前兒。”

阮氏聽了這句,咬牙落淚,幾乎哭出聲來。

雲鬟道:“阮氏,你是不是在爲誰人頂罪?”

阮氏原本瑟瑟發抖,聞言叫道:“不是,是我罪有應得,是我!”

雲鬟皺眉,阮氏話音剛落,忽地撲到假人身上,信手亂刺過去,一邊亂捅,一邊兒哭道:“是我,是我該死……是我殺的!”

只是她畢竟力弱,胡亂捅了七八下子,雙膝一軟,便跪倒在地,捂着臉哭起來:“真的是我,判我死罪罷……”

雲鬟見她如此,心中着實無奈:她雖然有救人之心,奈何這人並無自救之意。

正無言以對,忽地見韓伯曹看向堂外,神色有些異樣。

雲鬟見狀,隨着轉頭看去,卻正見到人羣中有個影子轉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雲鬟心中一動,來不及多說,忙轉身追了出去。

身後鄭盛世連叫兩聲,她卻已經去了,鄭盛世無奈,起身轉了出來,看看地上阮氏,又看看那被扎的假人,卻見上面“傷處”雖多,只卻都是淺淺地破了皮子……並沒扎的很深。

鄭盛世看看那假人,回頭道:“有些古怪,韓捕頭,你看……”誰知一擡眼的功夫,卻見面前空空如也,竟沒有韓伯曹的身影了。

雲鬟急忙追出人羣,見那影子快步在前而行,仍舊戴着一頂氈笠,看不清臉容。

連追了兩條街,漸漸來至一條狹窄的巷落,雲鬟看着前方那人略有些窄的肩頭,眼前便浮現那日在橋上所見的綠衣人,不由叫道:“春紅姑娘。”

前方那人聞言,猛地剎住腳步。

半晌,才慢慢地回過身來,她緩緩擡頭,氈笠底下,紅脣嫣然,雙眸勾魂,竟正是胭脂閣內所見的頭牌春紅。

此刻巷子內並無他人,四目相對,春紅竟並不驚慌,反微微一笑:“小哥兒,又見面了,原來那日,你果然並不是急/色去的?”

雲鬟道:“你如何竟來聽審?”

春紅道:“你先說,你爲什麼會找到胭脂樓去?”

雲鬟也不隱瞞,便將派人跟蹤過阮氏的話說了。

春紅笑道:“我還以爲是她告訴你的呢,原來是你這小哥兒弄心機。你倒是有心……只是爲了他們兩個糊塗鬼忙什麼呢?”

雲鬟道:“我並不覺他們糊塗,只覺着他們無辜而可憐。”

春紅面露鄙夷之色,道:“你覺着人家可憐,人家可不要你的可憐呢。”

雲鬟只覺得她話中有話,便道:“如何不可憐,明明是一對恩愛夫婦,卻擔了並非他們所犯的罪名,竟要生死離別……”

她尚未說完,春紅已經切齒道:“什麼恩愛夫妻,呸!你覺着他們可有般配之處?”

雲鬟一怔,春紅自知失言,因笑道:“總之,如今這樣兒,只是他們自找的,小哥兒,此事也跟你不相干,你且別多管閒事了,且識相些兒,改日你來樓裡,姐姐自會好生招呼你。”她向着雲鬟拋了個媚眼,轉身欲去。

雲鬟上前一步,道:“你既然跟阮氏是舊時相識,如何竟要這樣害她?”

春紅收了笑,復回頭瞪向雲鬟。

雲鬟道:“你們既然是認得的,阮氏又找過你,自然知道犯案的是你。方纔在堂上你也看見了,她寧肯自己死也不肯供你出來,你竟還在此貶斥他們,覺着他們乃是自找?若阮氏也是如你這般自私之人,她早就把你供出來了,他們夫妻依舊可以平安度日……只可惜他們不似你這樣鐵石心腸。”

春紅眉頭皺蹙,雙眸圓睜,正要說話,忽然看向雲鬟身後。

雲鬟微驚回身,卻見是韓伯曹不知何時來到,正看着春紅默默說道:“你回去吧。”

春紅終於倒退兩步,又看着雲鬟,冷笑道:“你什麼也不知道。”這才轉身離開。

腳步聲逐漸遠去,只剩下雲鬟跟韓伯曹兩人對峙。

韓伯曹道:“謝公子,你如何不肯聽人勸?”

雲鬟道:“我只是想無愧於心罷了。”

韓伯曹笑了笑:“寧肯搭上自己的性命?”說話間,便往前走了過來。

雲鬟本想後退,卻又生生止步,韓伯曹走到她跟前兒,雲鬟本年紀小,在他跟前一比,便更見瘦弱了,就如一隻鹿兔面對虎狼似的。

韓伯曹垂眸看她,道:“你還沒回答我——寧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無愧於心?”

雲鬟道:“韓捕頭這是要挾我麼?”

韓伯曹並不否認,寒聲道:“如果是呢?”

雲鬟一笑,心底忽然泛出許多昔日的景象來。

龍門風雨之中,白樘曾說:“……不過是有所不爲,有所必爲。”

昔日在京內,盧離案件後她在刑部養傷,巽風跟任浮生來探,當時任浮生曾說:“若你是個男孩兒便好了,能同我們一塊兒,跟着四爺……”

那時候她出神,自以爲這是句玩笑話,遙不可及。

忽地想起昨夜的夢:那是她第一次在京內穿男裝自在走在街頭,提着抱魚燈亂跑一起,然而心底的無忌痛快,竟無法言說。

今日清晨她起身之時,想起曾夢見的什麼,心裡還有些微微慍惱,可是現在,卻已豁然開朗。

她不悔上公堂作證,也不悔事情來至這般田地。

心底彷彿有一絲很小的火苗,還在隨風搖曳,卻畢竟是一點光。

雲鬟擡頭道:“昨日捕頭對我說過那些話後,我的確是有過退縮之心。然而,倘若明知黑白顛倒而不發聲,明知草菅人命而假作無視,只怕此後我一生也不得安寧。——不錯,我不想再苟且偷生,也不想任憑黑白不公,我只想真相大白,也想要盡我所能,無愧無悔。”

韓伯曹眼底透出幾分驚疑之色,喉頭微動,竟未出聲。

雲鬟道:“原本這些,不該我來插手,這是衙門公差們本該行的事,也是捕頭本該的職責。前日我聽人說,韓捕頭其實很有能爲,這兩年來多虧有你,百姓們的日子纔算能過。然而倘若身爲捕頭都不能公正,反而罔顧律法,踐踏人命,我竟不知我所處的是何地了。”

韓伯曹喉頭幾動,他望着面前這雙毫無畏懼的清澈雙眸,雙拳

作者有話要說:  微微握緊。

良久,方啞聲道:“你……休要逼我。”

雲鬟淡淡道:“我並沒有逼迫誰的意思,只想見這人間公道,天地良心罷了。”

正在此刻,忽然有人笑道:“咦,原來你在這兒?”

謝謝小天使們,麼麼噠~~

現在線索夠多了吧,雖然並不是很大的案子,但也麻雀雖小上下翻飛(誤)啊,下章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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