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鬟竭力蜷縮着身子,意識已然模糊,太難形容的疼讓她的腦中逐漸空茫,彷彿一切都不復存在。
直到有一隻手在她腕上搭了搭,然後輕輕在額上一覆。
她抖了抖,幾乎分不清現實跟記憶,耳畔有人喚道:“阿鬟!”
腹中仍是劇痛,儘管這劇痛只來自於記憶,卻因記憶的纖毫分明而也清晰無比地疼痛着,雲鬟並不知道自己已經也蜷起身子,疼得發出呻/吟。
那人將她撈起來,緊緊擁入懷中,同時伸手覆上她的額頭。
“阿鬟?阿鬟醒醒!”
連呼幾聲,雲鬟才睜開雙眸,此刻臉上已全是冷汗,而眼睛裡也是黑浸浸地,彷彿黑夜浸在水裡的冰,有一絲令人瘮然的涼悸。
待看清眼前之人後,雲鬟奮力將他推開,手忙腳亂地往後挪去,眼底驚慌跟惱恨之色交織閃爍。
正在這時,門口有人驚呼了聲,原來是靈雨聽了動靜,便奔了進來,來到牀邊兒,正欲行禮,雲鬟卻起身張手,竟將她緊緊抱住。
靈雨瞪大雙眸,不知如何。
而在她旁邊,趙黼默默看了會兒,纔將靈雨用力拉開,近乎粗魯地推到旁邊兒,他握着雲鬟的肩膀,咬牙喚道:“醒醒!你看看我!”
雲鬟掙了掙,卻被他牢牢握住,她被迫擡眸看去,卻見眼前之人,並非記憶中那眼中帶些亦正亦邪的“江夏王”,而是目光之中泛着憂慮之色的少年。
因來的急,此刻身上只着雪白中衣,披衣散發,幽淡的燈影下,顯得格外寧靜無害。
此時此刻,雲鬟才慢慢地從回憶的噩夢中“醒”了過來,定睛再看其他,目光掠過靈雨,以及站在門口面色驚疑的流蘇,雲鬟逐漸想起了身在何處,今時,不是往日!
心頭驀地一寬,彷彿繃得太緊的弦鬆了下來。
可臉上淚汗交加,一時仍忍不住想要落淚:是啊……今世並非往日,她尚且沒入江夏王府,一切大錯,或許還未鑄成。
雖不願當着人面兒……尤其是他跟前兒落淚,但畢竟難以按捺心中的悲喜交集,雲鬟垂頭,無聲無息,淚落如雨。
趙黼先前見她眸色逐漸恢復了先前的“平靜”,也暗自鬆了口氣,因見靈雨站在跟前兒,有些呆呆地,他便輕描淡寫道:“做了噩夢魘住了,不必大驚小怪,去倒杯茶過來。”
靈雨忙答應了聲,便去倒茶,流蘇見狀,就也站在門口等候。
頃刻靈雨送茶上來,趙黼道:“這兒沒你們的事兒了,退下吧。”
靈雨跟流蘇兩個雙雙行禮退後,出了門兒,一塊兒回房去。
廊下,流蘇因說道:“你是怎麼聽見有動靜的?就匆匆跑出來,這樣火燒眉毛,我還以爲世子怎麼了呢。”
靈雨不答。流蘇想到方纔那情形,又道:“有些古怪,世子對小鳳子也太好了些吧。竟親自守着。”
靈雨方道:“大約是看哥兒年紀小,他又生得可人疼,世子對他好些是應當的。”
流蘇點點頭:“難怪,果然好看的緊,得虧不是個女孩兒,不然的話……”
靈雨擡頭看她:“不然的話怎麼樣呢?”
“不然的話,豈不是要把她收房裡了?你幾時見世子對人這樣上心的?”流蘇抿嘴一笑,又道:“罷了,深更半夜的,快些回去再睡會兒妥當。”
且說在屋內,趙黼見人都去了,左右看看,又在懷中掏了會兒,畢竟沒帶手帕子,索性擡起袖子來給雲鬟擦拭臉上的汗淚。
雲鬟將他推開,澀聲道:“世子……你也去睡吧。”
趙黼道:“你做了什麼夢了?”
雲鬟道:“並沒什麼。”
趙黼道:“我在隔壁,聽着你聲兒都變了,還說沒有?”
心底的驚悸終於慢慢退下了,雲鬟道:“我夢見……吃壞了東西,肚子疼得厲害。僅此而已。”
趙黼又看了她半晌,才道:“原來是這樣,那現在可好些了?”
雲鬟道:“好了,世子且去吧,給人看見了不像。”
這會兒,因門開着,不知從哪兒進來一隻飛蛾,迎着燈影飛了過來,忽閃着翅子不停往燈焰裡撲,把屋內的光線也扇弄的時明時暗。
趙黼本極心煩,想將這飛蛾捉住捏死,然而看着它一次又一次撞上燈心的模樣,卻又不覺有些發呆。
最終,那蛾子最後一撲,狠狠地抱上了燈心,只聽“嗤”地輕微一聲,火光暴漲幾寸,把那飛蛾裹在中間兒,卻又很快嘶嘶地化成了灰。
這般壯烈似的,又把趙黼驚了一驚!
雲鬟見趙黼不答,只顧盯着那撲火飛蛾看,她心頭一動,就也看去,望着那飛蛾一次次不顧身地,竟有些不忍,心中欲讓趙黼把它揮退放出門去,才喚了聲,就見那飛蛾猛然抱火,剎那得償所願。
雲鬟見那蛾子化作一團火焰,心不禁也隨着突突地跳。
趙黼卻忽然笑道:“好好,一隻小蟲兒罷了,竟也有如此氣性。”
雲鬟心裡莫名難過,轉開頭去:“蟲豸不懂生死界限,只顧覺着這火光燦爛光明,才無視存亡之危罷了,倘若是個人,明知自取滅亡,只怕就知難而退了。”
趙黼卻笑道:“未必,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興許它知道生死,卻仍爲着那一刻的歡喜而一意孤行呢?”
這兩句,細想倒也有些道理,雲鬟不覺擡眼看他,因被飛蛾攪亂,屋內光線越發黯淡幾分,趙黼的眼神也一發深沉,聽他又道:“何況叫我看,人跟蟲豸也沒什麼兩樣。有時候還更蠢些呢。是了,阿鬟你做過這‘飛蛾撲火’之事麼?”
沉默,雲鬟道:“世子做過麼?”
趙黼道:“不曾。”
雲鬟笑笑,趙黼道:“老子做的那叫‘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說什麼飛蛾撲火那樣喪氣。”
雲鬟微微愕然,趙黼傾身過來:“終於瞧見你笑了?以後不要總是冷着臉,六爺最喜歡看你笑了。”
他不說則已,一說,雲鬟便又淡淡地轉開頭去。
趙黼悵嘆,略坐了會兒,忽然說:“你真個兒想見白侍郎?”
雲鬟見他忽然提起此事來,便道:“是。”
趙黼道:“我可以許你見他,只不過,你得告訴我到底是爲了何事……你不必現在告訴我,但是,我不喜歡被人矇在鼓裡,你可懂?”
雲鬟略一思忖:“好。”
趙黼莞爾,擡手在她頭上揉了一把:“小鳳子很乖,早些睡罷,明兒六爺給你安排,爺對你好麼?”
雲鬟見他又胡亂調戲起來,便低低道:“世子。”
趙黼長吁一聲,站起身來:“那你歇着罷了,只不許再做那些夢了。”他起身往外慾走,忽地又停下來,回頭望道:“還有一件事,我送你那簪子,你究竟帶着不曾?”
雲鬟問道:“帶着怎麼樣,沒帶又怎麼樣?”
趙黼眯起雙眸,繼而點頭笑道:“的確並不怎麼樣。可對我而言,你若是帶着身邊兒,不管如何,我心裡就高興。”
雲鬟低頭想了一想:“那世子可以高興了。”
趙黼哈哈一笑:“我就知道。”意氣洋洋,真個兒去了。
次日,趙黼晨起,他是早就養成的習慣,晨起必舒展身子,今兒也依舊打拳習射等。
雲鬟因夜晚翻騰,有些晚起,聽見窗外隱隱有低語聲兒,才醒了過來。
方想起如今不是在侯府,於是急忙起身洗漱,幸而她衣着服飾均都簡單,片刻功夫便收拾妥當了。
纔要出門,就聽門外流蘇道:“如何世子都打了一趟拳了,書童還沒起呢?”
是靈雨回答:“昨兒晚上受了驚,必然是要多睡一會兒的,世子也沒說什麼,不打緊的。”
雲鬟低着頭出來,靈雨看見,忙趕上前來:“哥兒起來了?覺着怎麼樣呢?”
雲鬟道:“無礙了。”
流蘇遠遠地盯着看,靈雨便故意道:“世子在後院練箭呢,我帶你過去。”說着,便引着雲鬟而行。
頃刻間,便穿月門來到後院,此刻趙黼已經練了一趟拳,身上發熱,正褪去外裳半袖,端地蜂腰猿臂,英氣逼人。
只見他目視前方,下巴微揚,張弓搭箭,手指一扣一鬆,只聽“嗖”地一聲,正中靶心。
雲鬟早就止步,靈雨只當她畏怯,便道:“不怕,你瞧世子射得好不好?”
雲鬟點頭,這會兒趙黼聽了動靜,回頭看她們兩人在月門處站着,就把弓箭扔給旁邊的小廝,走過來道:“怎麼不多睡會兒?”仔細打量,見她仍着昨兒那淡霜色的袍子,同色髮帶,真是冰肌玉骨,儀靜體閒。
趙黼心情大好,只細看間,那眼皮仍有些微紅。
雲鬟道:“睡好了。”
趙黼便道:“我也正練好了,咱們去吃飯,吃了飯,去做正經事了。”
原來雲鬟沒起之時,趙黼已經去給晏王妃請了安,兩人吃飯之後,便又去說了聲要出門,晏王妃不免叮囑了幾句,只叫不許鬧事等。趙黼才帶着雲鬟出府,一路竟往刑部而去。
沒動身前,雲鬟心底打定主意要去,如今真個兒要去,沒來由又有些氣虛,只是不敢透出半分來,只怕趙黼瞧出來,立刻便又反悔了。
不多時來至刑部,門上往裡報了,趙黼大搖大擺地領着雲鬟往內而去。
這卻還是雲鬟第一次來至刑部,將進門之時,擡頭看去,卻見兩側是兩尊怒目圓睜的大石獅子,門首巍峨,四根大柱,旁便兩道聯額,頭頂海藍底子的金字兒匾額,御筆親題“刑部”二字。
趙黼見她並未跟上,便駐足等候,雲鬟忙跟了他入內,進了門,卻見前方一重公堂,兩邊兒題着“法懲奸惡民常樂,律守綱常國永寧”,正中是“明察清廉”四字,裡頭整齊排放各色器具並牌匾,隱約有“肅靜”,“迴避”等字。
雲鬟只以爲此生也只得這一次機會,便只顧四看,卻再想不到,此後她會跟這個地方結下極深的不解之緣。
因有侍從報之,白樘便從公房內迎了出來,一眼看見他身後的雲鬟,卻不動聲色,只行禮過了,讓進房中。
侍從上茶後退下,趙黼便道:“貿然來見,還請侍郎不要介意。”
白樘道:“世子多禮了。不知世子親臨,竟有何事?”
趙黼笑道:“我是無事,是我的這書童,說是有正經事要跟侍郎商議。”
白樘看向雲鬟,眸中仍是波瀾不起:“哦?”
趙黼見雲鬟始終垂着頭不言語,便道:“小鳳子,昨兒你不是苦求我要來見侍郎麼?如何不做聲了?”
雲鬟雖不言語,隱隱透着幾分緊張,手團了團:“世子……”
趙黼才一臉恍然大悟:“是了,我忘了,此事涉及機密,連本世子都不能知道呢,哼。”說着起身,又對白樘道:“四爺,我出去走走,你們細說。”
白樘仍是從容自若:“既然如此,世子且自便。”
趙黼將走,卻又停步:“不過……我這書童膽子甚小,侍郎可別嚇着她纔好。”
白樘點了點頭,趙黼又看雲鬟一眼,才轉身出門去了。
趙黼去後,雲鬟右手捏着左臂,略用了幾分力,才行禮:“見過侍郎大人。”
白樘擡眼打量,問道:“不知你有何事?”
雲鬟竟不知從何說起,公房內一時有些寂靜,白樘道:“無妨,你只管說就是了……我聽着呢。”此刻聲音裡才略有幾分溫和。
雲鬟這才定神:“近來、近來……侍郎是不是在忙什麼案子?”
白樘道:“世子並沒跟你說麼?”
雲鬟道:“不曾說。”
白樘沉默片刻,道:“那他如何竟許了你來找我?”
雲鬟不答,白樘道:“我的確是在辦一件案子,你正是爲此而來的?你……又知道些什麼?”
先前之所以能將曹墨案公審,正是因爲雲鬟相助之故,白樘雖答應了她不去追問究竟,卻因見識過她的能力,知道這孩子並不是尋常之人,不能等閒視之。
如今她親自來到刑部,且正是爲了“鴛鴦殺”之事,白樘面上雖仍一般,心裡卻隱隱地有些希冀。
只因目前爲止,已經發生了兩件血案,死了的人卻有六名,楊主事夫婦跟一個使女,王大一家三口,並且這案子極爲惡劣,如今白樘盡力壓着,纔不曾轟鬧的滿城風雨,倘若走漏消息,只怕又要引發民心惶惶了。
偏偏這案子之中有用的線索甚少,要找兇手,一時也如大海撈針。
先前雖審問過王大的鄰居,知道那李小二跟王婦通/奸,但李二雖色/膽包天,卻性子怯懦,被衆人供認之後,又被白樘問了兩句,就已經嚇得臉色鐵青。
雲鬟搖了搖頭:“我什麼也不知,故而來問大人,想請大人……把詳細說給我。”
白樘疑惑:“你既然不知,又爲何要來參與此事?”
雲鬟道:“世子雖不曾告訴我,可他……一舉一動,卻無疑告訴我,有大事發生,且跟我有關。我心底因有個揣測,大人、可不可以……只有大人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纔好斷定,到底這件事,是不是……如我所想的。”因仍是緊張,有些語無倫次。
白樘凝眸打量,此刻她站在跟前兒,對他而言,其實跟六年前在鄜州時候所見的那小童沒什麼大不同。然而這孩子的奇異,卻已經在心底揮之不去,此刻白樘忽地想:“可惜了……竟是個女孩兒……”
雲鬟見他始終不答,才壯膽擡眸看去,卻見白樘靜靜默默地瞧着自己,彷彿出神似的,雲鬟不由詫異。
對上她驚訝的眼神,才察覺自己恍神兒了,白樘輕咳了聲:“好吧,我便破例同你說明就是了。”
當下,就把兩件血案的發生,大體現場,所得線索,以及對“鴛鴦殺”的懷疑一一說知。
白樘又道:“目前這兩件案子,雖似是鴛鴦殺的手法,可是頭一件,先是婦人死,然後男子才死;第二件,那王婦有紅杏出牆之舉……這兩點,是跟鴛鴦殺犯案手法不相同之處。”
不知不覺竟同她說的如此詳細,白樘自個兒也有些意外。
卻見女孩兒的臉愈發雪了起來,並不說話。
白樘問道:“你可聽明白了麼?”心中暗忖:趙黼對她分明很是不同,之所以不跟她說,只怕是嚇到她罷了。
雲鬟問道:“除此之外,可、可還有別的……是跟我有關的?”
白樘並未跟她說血字之事,聞言輕吁了聲:“你過來些。”
雲鬟遲疑着走前幾步,便停了下來,白樘見她彷彿故意要跟自己隔着距離,略微詫異,卻不以爲然,自個兒起身走到她身旁。
不料雲鬟猛地後退一步,臉色更白了幾分。白樘皺眉:“你怎麼了?”
雲鬟緊緊攥着袍子:“沒……什麼。”
白樘便不再問,只微微俯身,低聲同她說:“你不要怕,我之所以懷疑此案是跟鴛鴦殺有關,還因爲,這兩件血案之中,屍身上分別都用血字寫得一個……”
雲鬟似聽非聽,魂魄如同離體了一般。
白樘始終仔細打量她臉色變化,清楚地看到隨着自個兒吐出那個字的時候,女孩子的雙眼睜大,晶亮如冰玉的瞳仁驀地收縮,是難以掩飾的驚懼之意。
她本站的好好的,忽然身子一晃,白樘出手如電,當即將她拉住:“雲鬟……”
雲鬟本正無地自處,猛地聽見他喚出自己的名字,才擡起頭來。白樘道:“你怎麼了?可還好?”
他的手握在胳膊上,因倉促裡用了三分力,略有些疼。
雲鬟驀地想起在鄜州,被王典挾持之時,是他一掌劈來,王典拉着她往後倒下,被那牆上掛着的匾額砸折了她的手臂,剎那間,就如新痛舊傷,一併發作起來。
白樘見她神情大不適,便扶着她,令她坐在椅子上,正不知何以爲繼,雲鬟道:“我、我……”
白樘問道:“怎麼?”
雲鬟道:“我先前跟四爺、跟侍郎大人說的話,可還記得?”
白樘道:“你是說……”
雲鬟顫聲道:“曹、曹家的事……”
白樘心機轉動甚快:“你是說,讓我不追問你從何得知?更爲你保密,不會向任何人透露麼?我記得。”
雲鬟見他果然懂,拼命深深呼吸,平緩心緒:“這……這兇手,我見
作者有話要說: 過。”
這話,若是別人說來,白樘自不屑一顧,然而此刻,卻竟忍不住雙眸一銳:“當真?是什麼人?”
雲鬟舉手,微微攏着額角:“我、我沒看見他的臉,可是我……記得他的聲音。”
白樘問道:“在何處聽見的?”
雲鬟抱頭垂首,並未回答,眼前卻出現一幕場景:
幽暗的柴房之中,有個修長詭異的影子,緩步走到跟前兒,他俯身過來,仔細盯着面前縮成一團的女孩子。
他蒙着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忽地笑道:“崔雲鬟?”手揪着她的頭髮,一把將她扯了起來!
謝謝小萌物們~~(╯3╰)感覺最近跟六六的對手戲太多,大家都吃飽了,我只想說要珍惜啊……/(ㄒoㄒ)/~~
發現今天兩更足送了兩千字,祝大家週末愉快~
六六:快放開那隻鳳哥兒!
大白糖:幼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