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澤聽了這一句,尚且以爲她是害怕。正詫異中,便聽前頭任浮生叫道:“快來!”
忙也回過身來,隨着轉過彎兒,卻見又是一重往下臺階,底下黑黢黢地,火光似幽靈般飄忽,彷彿通往地獄黃泉。
耳畔那躁動咆哮的聲音卻越發清晰,又有一人在大聲疾呼些什麼,聽着似衛鐵騎的聲音。
三個人都有些心悸,若是此刻那饕餮從底下撲將上來……也自不足爲奇,只是當下了臺階,逐漸看清眼前場景之時,卻又恍若噩夢中的情形一般。
原來就在前方不遠處,竟是個巨大的鐵籠子,籠子中間是被隔開的,左邊兒囚着的,是伏在地上,動也不動的饕餮獸,而在籠子右側,卻是衛鐵騎。
此刻白樘跟巽風等先下了這地牢的這數人,卻並沒看這籠子,而是看這籠子之上的一個人。
那人站在高高地籠頂處,居高臨下地看着衆人。
其實這人生得並不難看,只不過臉色慘白,在那搖曳不定的火光之中,顯得有些詭異。
雖先前並未見過,衆人卻也知道,這必然就是他們在尋找的蔡力了。
阿澤便跳上前去:“四爺,如何不快些把此人拿下?”
巽風低聲喝道:“住口,誰叫你們下來的?”又道:“快些出去!”
誰知頂上蔡力笑道:“既然已經來了,如何能再走,都不許走,人越多越好。”
巽風眼中透出惱意,卻也知道不能過於責怪他們三人,只得停口。
卻聽白樘道:“蔡院侍,你到底有何要求,只管說出來,不要一錯再錯,萬劫不復。”
蔡力凝視着他:“白侍郎,你是我心中最敬重之人,上回你因此受傷,並非我的本意……你若要怪,就只怪衛鐵騎罷了。”
白樘道:“那是我自己所爲之事,我並不怪任何人。你既然這般說,那麼爲何不能聽我一句,放下屠刀,不要再明知故犯。”
蔡力笑了兩聲,道:“然而我已經回頭無路了。”
這會兒,鐵牢中的衛鐵騎道:“蔡力,我自忖並不曾做過對不起你之事,你爲什麼竟對我如此恨之入骨?縱然我死,你也讓我死個明白。”
蔡力沉默,片刻才道:“你竟來問我,我因爲你丟官罷職,落得去討好恆王父子,最後來到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一切都是因爲你……你卻不知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衛鐵騎道:“我不知道,我一生坦蕩磊落,你不要血口噴人!”
蔡力怒極反笑,道:“你閉嘴!”他高聲一喝,底下的饕餮獸受了驚擾,便慢慢地動了動,爪子一動,發出鐵石之聲。
衛鐵騎屏住呼吸,一時顧不上理會蔡力,只看着眼前饕餮。
雖然隔着一重欄杆,然而若是驚動了饕餮,猛撞過來的話,這層欄杆只怕也擋不住。
蔡力見狀,復低笑出聲。
忽地白樘道:“你既然恨衛鐵騎,爲什麼會縱放饕餮,連傷了五寺之人,又對晏王世子等不利?”
蔡力聽了他問,才說道:“白侍郎自然也知道,那鴻臚寺,太常寺,太僕寺,光祿寺的幾個所謂大人,其實都是劣跡斑斑的鼠輩、囚徒!只不過一時無人知曉,不能入罪而已,然而我卻發現了他們罪大惡極,故而才叫饕餮去懲治了這數人……自然也包括他!”便冷看衛鐵騎。
衛鐵騎咬了咬牙,並未出聲。
蔡力又道:“我這樣做,自是證明,我會做的比那些刑官更加出色。亦能查到他們所不覺,能做到他們所不能做。”
白樘道:“那麼,晏王世子呢?”
蔡力目光閃爍,含糊道:“趙世子,我是受人所託。”
白樘道:“是什麼人?”
蔡力卻並不回答。白樘復又問道:“可是跟先前藉着饕餮之事散播謠言,想不利於晏王世子的人有關?”
蔡力搖頭道:“白侍郎,你不要問了,我是不會回答你的。”
白樘微微頷首,又道:“那麼……第三次,你爲什麼要殺柯憲跟謝推府?”
蔡力眼珠轉動,看向雲鬟,便道:“我知道柯憲一直想找我,本來我心裡還有些感動,只不過,後來他追查的太緊了些,我知道他的聰明不下於我,再追查下去,只怕遲早會明白我跟饕餮的關係,自然就會找到這裡來。所以……”
雲鬟聞聽此言,再也忍不住,便道:“你可知道,柯憲他受傷性命垂危,可卻仍託付我找尋你的下落?他心中當你是兄長般敬重惦記,你卻一心想要殺他?”
蔡力眼神黯淡,冷道:“誰讓他一相情願。”
雲鬟握緊雙拳,道:“你方纔說,你比那些刑官更出色……可是從這點看來,你自私冷血,哪裡配當刑官?”
蔡力雙眸睜大,隱隱有些暴怒之意:“你說什麼?!”
雲鬟不知他怎地竟大怒起來,卻也毫無畏懼。
蔡力死死盯了她良久,忽地笑道:“我知道了,就是你,當時用觱篥逼住了饕餮……你怎會知道那首控獸的曲子?”
雲鬟不答。
此刻,衛鐵騎卻忽然說道:“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衆人都又看向他,蔡力道:“你知道什麼了?”
衛鐵騎道:“我知道你因爲什麼遷怒記恨於我,也是因爲這句話對不對?”
蔡力不語,只是盯着他,衛鐵騎若有所思地苦苦笑道:“原來如此,我還當……是我多心了。沒想到你果然是這樣不堪一擊、偏狹心窄之人……”
蔡力聽到這裡,縱然於昏暗的燈火光中,仍舊臉色赤紅,咬牙切齒道:“我不堪一擊?偏狹心窄?”
隨着話音剛落,便聽饕餮獸低吼了一聲,竟慢慢地站了起來。
因爲這異獸的甦醒,地窖內的氣氛一時凝滯。
衛鐵騎也忍不住又倒退兩步,卻又不敢亂動,總覺着饕餮正盯着他,隨時都會撲過來般。
昔日遇上這異獸之時的種種驚懼,復又涌現心頭,竟無法按捺地恐懼戰慄起來。
沉默之中,只聽白樘道:“謝推府。”
雲鬟一怔:“在。”
白樘道:“先前你參與吏部銓選之時,吏部的錢主事跟你說的什麼話?”
雲鬟屏住呼吸,怔怔地看着白樘,無法置信。
白樘靜靜道:“你何不向着蔡力再說一遍。我知道你必然是記得的。”
蔡力疑惑道:“白侍郎,你這是在做什麼?”
白樘尚未回答,便聽得雲鬟道:“錢主事對我說——‘你身爲典史,卻毫無朝廷命官的自覺,反而一味想出風頭,以至於讓罪犯當街逃跑,且傷及無辜百姓的性命,似你這等輕浮狂浪,怎敢覥顏來吏部銓選,又怎能爲刑部推官?’”
雲鬟的聲音很低,然而在這萬籟俱寂似的當兒,卻彷彿一字一驚雷般。
蔡力緊鎖眉頭,盯着雲鬟,卻聽她又道:“——‘出去,回你的會稽去,永遠不要回來,以你的品格言行,尚不配爲刑部推官!’”
蔡力渾身微震,卻又強笑:“白……侍郎,你是哄騙我的?”
白樘道:“你大概也聽說了,謝推府在入刑部之前,曾被吏部取消銓選資格,這便是當日吏部主事對她所說的話。”
蔡力轉向衛鐵騎:“倒是跟衛大人當初訓斥我的話異曲同工。”
白樘道:“這是自然,你難道忘了,當初衛鐵騎訓斥你的時候,有許多人在場?若我記得不錯,這錢主事也是其中一位,只怕他對當時那一幕印象深刻。”
蔡力目光越發陰沉,恨恨地看向衛鐵騎。
而云鬟說完之後,便垂頭一聲不吭。
當初在金殿面聖之時,因看見琉璃地面上他的影子,便想起那日淡淡日影中映出的屏風後那道影子……可是事到如今,纔算確信,的的確確……就是白樘。
又聽白樘道:“這些話是不是極過分?當時我聽見了,也覺着太過了些。那時候我便想到了你……本以爲,謝推府也會成爲第二個蔡力,從此一蹶不振,銷聲匿跡。”
蔡力有些震動,目光掠過雲鬟。
巽風任浮生等,雖知道雲鬟曾被吏部除名之事,卻並不知這種內情,一時都看向她,卻見她只是垂首靜默。
白樘也看她一眼,道:“然而謝推府,很是出人意料。”
白樘這一句,如此輕描淡寫,卻又重若千鈞。
然而恐怕……只有崔雲鬟自己一個人知道,她的所謂“出人意料”,這簡單的四個字,背後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酸甜苦辣,波折起伏,難以勝數,難以描述。
雲鬟雖低着頭,雙眼卻溼溼熱熱地,慶幸此刻光線幽淡,無人看清。
蔡力道:“所以,你想說什麼?”
白樘道:“並不是只要天賦異稟,本性聰敏過人者,就能爲刑獄中人,身爲刑官,其自身的操守品行至爲重要。當初你銷聲匿跡之時,我還曾惋惜,然而現在覺着,衛鐵騎並沒有做錯。你……的確不配爲刑官。”
蔡力原本站的極穩,此刻便有些顫抖搖晃:“白樘……你、你別逼我!”
白樘道:“衛鐵騎錯就錯在他說了真話。而你,卻也並沒有錯,你現在所表露出的一切,纔是你的本性,你非是刑官,而是……罪犯。”
一聲鏗然響動,是饕餮獸起身,走到了跟衛鐵騎相隔的欄杆之前。
彷彿是感受到了地窖之中的氣息,饕餮獸張口“吼”地叫了一聲,那股氣息如狂風驟來,吹得衛鐵騎幾乎閉過氣去。
蔡力站在高處,忽然發出古怪笑聲,道:“白樘,或許你說的對。然而,你的激將法……對我來說無用。”
白樘眸色微沉,而蔡力微微昂首,說道:“衛鐵騎,你聽好了。”
地窖之中只有他的聲音,冷漠沉沉地說道:“現在我給你一個選擇……在你的身旁右手側,有一個機關。”
衛鐵騎回頭,卻見果然有個長長地把手。只不知是什麼。
蔡力道:“只要你轉動那個把手,饕餮這邊的門就會打開,饕餮會奔出去,你的性命就會得以保全。”
衛鐵騎大喜,忙伸手便去握住。
正要扭動,蔡力又道:“你可想好了,你放了饕餮出去,站在你面前的白侍郎這些人……可卻也難逃一死。
衛鐵騎聽聞,嚇得一陣冷汗,忙又縮手回來。
蔡力又對白樘道:“白侍郎,誰讓你交友不慎,如今怪不得我了。方纔你們都進來之後,我已經暗落機關,此刻往外的地道上,加了數道鐵欄杆,故而你們是逃不了的了。”
白樘淡淡聽着,面不改色。巽風看一眼白樘,又看向雲鬟,卻見她仍是冷冷靜靜,倒似置身事外般。
此刻浮生跟阿澤雙雙回身掠出去,果然見臺階之上,垂下了一道柵欄,舉手試了試,竟無法撼動。
浮生才明白先前巽風的意思,略後悔有些行事貿然。
卻聽蔡力又冷笑說道:“在你左手邊上,也有一個把手,你試着轉動。”
這回衛鐵騎學乖了,問道:“這又是做什麼的?”
蔡力道:“這個,是打開你跟饕餮中間那道門的。”
衛鐵騎怒道:“你想怎麼樣?”
蔡力慢悠悠道:“這就是給你的選擇。你有兩條路可選,一個,就是
作者有話要說: 打開饕餮往外的門,讓白侍郎他們死;另一個,便是打開饕餮向你的門,你——自己死。”
衛鐵騎瞪大雙眼,盯着蔡力,滿面怒意跟駭然交織。
蔡力脣邊挑起一抹笑:“衛鐵騎,你要怎麼選?”
虎摸小夥伴們(╯3╰)
六六:我鬟比較瘦,估摸着可以從欄杆間逃出來
鳳哥兒:怎麼聽着好像有弦外之音~
巽風:我也聽出來了,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