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姨每一次回憶往事,想起這個陰差陽錯可笑的因果,總覺得是上天殘忍地開了一個玩笑,陸詠強女幹了她,他是故意的。
他沒有認錯人,她懷上陸詠的孩子,陸俊卻爲了救陸詠在戰場上犧牲了。
再沒有比這件事更諷刺的事情了。
她當時已經不想活了,然而,聽聞陸俊死訊的陸家父母,太過悲痛,身子漸漸不行了,老爺子纏綿病榻,臨死前想看一看孫子,抱一抱孫子,玲姨連死都不能,甚至不能打掉孩子,爲了老人家,她把孩子生下來,老爺子一直吊着一口氣,一直到抱到孫子,起了名字,他才捨得煙氣過世。
最初的幾年,玲姨十分憎恨陸柏。
可再怎麼憎恨,母愛總是佔了上風,她把陸柏當成陸俊的孩子,相依爲命這麼多年,不去想陸柏的身世,假裝忘記了當年的不愉快,可她最好的朋友,嫁給了陸詠,她想要避而不見都不行。
這些年來,她儘量減少兩家人的來往,又怕姚芳起疑,起初幾年還慢慢地有來往,後來她和姚芳相約,都在外面,避免和陸詠見面。
她以爲,這個秘密會埋葬一輩子。
“不可能。”陸詠臉色發白。
陸柏是他的兒子,怎麼可能呢。
這麼多年,方玲有那麼多機會可以說出這件事,她卻沒有說,偏偏選在這個關頭說了,一定是騙他的。
“你可以選擇不信,當年登山的人,除了陸俊,都活着,當年誰不知道我們感情好,這麼多年,我是什麼人,風評在,誰會相信是我犯了錯,這件事誰對誰錯,很快就能見分曉。”
“你瘋了嗎?你說出去,陸柏也毀了。”更別說,她和陸柏當了這麼多年的烈士家屬,若是一場騙局,她又是軍人家屬,會被判死刑的。
“我無所謂,我可以帶我兒子去國外生活,永遠不踏上c國的領土,你呢?首相大人……”玲姨看着他,“我給你一天的時間,我明天要在家裡見到我兒子,否則,你就等着我們和你一起名譽掃地!”
玲姨轉身離開,姚芳在樓下,輕聲問,“小玲,談得怎麼樣?”
“那要問陸詠了,我先走了。”玲姨掩飾着通紅的眼睛,匆匆離開。
陸小九身體虛弱極了,看着玲姨走了,心裡總覺得很抱歉,很對不起她,陸詠在書房裡關了幾個小時,出門時,陸小九站起來,陸詠看着她,沉聲說,“我可以救陸柏,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爸爸,你說,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你和天一訂婚,作爲交換條件,我救陸柏。”
陸小九,“……”
她的腦袋嗡嗡作響,陸詠根本不給她考慮的時間,“你只有一分鐘考慮。”
“我答應你。”
陸詠看着她,“你想好了?”
“我想得很清楚,反正我的婚姻我不能做主,嫁給誰不是一樣,天一是一個好人選,好品格,好性格,再好不過了。”陸小九說。
“行!”
陸柏救的那名少年從一清醒就被陸家給控制了,因爲他的證詞和包廂裡少年們證詞不一樣,這件案子陷入了僵局,因爲證據不足,這個案子不了了之,付家和陸家背後的風起雲涌,這羣青少年一點都不關心,陸柏在拘留所被逼供了幾天,始終咬緊牙關不肯承認犯了罪,這件案子匆匆結案,背後站了兩大家族,沒人敢動,他以爲這三年的牢獄之災躲不過,沒想到突然被無罪釋放。
陸小九衝上去,緊緊地抱着他,聞到了一股血腥味,陸柏的脖子裡一片血跡,沾紅了他的白襯衫,陸小九眼眶都紅了,“他們竟然動刑。”
“不礙事。”陸柏說,陸小九抿脣看着他,“你的手……”
陸柏的手指關節突起,一片通紅,他微微一縮,淡淡說,“沒事了。”
“這幫王八蛋。”
楚凜也匆匆來接他,他開車過來,看到陸柏的模樣,恨不得拆了警局,陸柏比他們要冷靜得多,“回家。”
小九點了點頭,三個人一起回家,玲姨站在門口微笑地等着他。
“媽,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你沒做過的事情,不用說對不起。”玲姨說,“媽相信你。”
陸柏一笑,只要他媽媽相信他,其他事情,他都可以放到一邊,玲姨帶着他去洗澡,上藥,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楚凜有心徹查這個案子,玲姨說,“算了,不管是誰,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不要多生事端。”
“玲姨……”
“阿凜,吃飯。”陸柏說,楚凜觸到他的眼神,福至心靈,點了點頭,他們也不想讓玲姨擔心,然而,他知道陸柏的性格,這件事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陸小九心裡像是有一塊疙瘩,爲了救陸柏,她答應了陸詠要訂婚,什麼時候訂婚,什麼時候結婚,從此後就不是自己能控制。
她早就清楚這件事,心裡不免有點酸楚。
可是,她不後悔。
陸柏能出來,這就足夠了。
玲姨說,“小九,這件事謝謝你,多虧你苦苦相勸,不然,阿柏也不會這麼快就出來。”
“玲姨,你千萬不要這麼說,我還有事,我先回家了。”
陸柏說,“我送你。”
“不用,送什麼送,就一段路,你一身的傷,在家好好歇着吧。”
陸柏看着她離開,問玲姨,“是小九求首相大人的?”
“她在家一直絕食,沒看到她臉色很蒼白嗎?”楚凜說,“我以爲都沒辦法,沒想到峰迴路轉。”
玲姨淡淡一笑,給陸柏夾菜,吃過飯,她囑咐他,“早點睡。”
“媽,我知道,晚安。”
楚凜跟着進來,“明擺着是竄通一氣,故意想要整你,你怎麼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
“我明白了一件事。”陸柏說,“這個社會就是這麼不公平,你想要別人尊重你,懼怕你,就要擁有十足的資本和權力。”
楚凜說,“阿柏?”
“你放心,我沒事。”
翌日,陸柏五點就起來,在訓練房打了一個小時的沙包,他的身子骨還沒完全好,卻堅持打了一個小時,玲姨把早餐做好,倚在門口蹙眉看着他,微微嘆息。
母子兩人安靜地吃飯,玲姨說,“在學校別理會那些閒言碎語。”
“我知道,媽,你放心。”陸柏微微一笑。
玲姨心裡悶悶地疼,摸了摸兒子的頭,心疼不已,又無可奈何,陸柏一直不是一個令人放心的孩子,她一直擔心有一天陸柏會闖禍,他這麼懂事的樣子,玲姨看着更心疼。
陸柏三天沒來學校,流言紛紛,之前說得有板有眼的l姓少年販毒案矛頭指向陸柏,現場搜出一萬美金的事情也沒瞞住。
在那場宴會上,只有陸柏會覺得一萬美金是天文數字,也只有陸柏,需要靠這種方式來賺錢。
陸柏一踏進學校,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竊竊私語。
他一路走向教室,沉着臉,一言不發。
“真看不出來他會這樣的人,爲了錢不要命了,膽子真大。”
“他和楚凜就是惹事精,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不過,這件事真是太勁爆,我有一個親戚當檢察官,說這案子都塵埃落定,沒想到最後竟然被保下來。”
“爲了一萬美金,真是窮瘋了嗎?”
“陸小九絕食三天,首相大人當然要保他。”
“嘖嘖嘖,咱們就沒這種福氣了,被第一公主看上,少奮鬥三十年,犯罪都可以無罪釋放,證據不足,我真是羨慕嫉妒啊。”
“少說風涼話。”
“靠女人能有什麼出息。”
……
陸柏拳頭握得死緊,呼吸粗重,十六歲的少年,尚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脾氣,喜怒都在臉上,何況聽到這種羞辱性的詞語。
自卑的人,自尊心更大,更注重個人感受。
那些話,就像無數根刺,在他心裡扎着。
他早就猜測到學校裡不會有太好聽的話,依然感受到來自同學的惡意。
他不是付濤,就算花心好色粗暴,他們敢怒不敢言,他是陸柏,一個無權無勢的陸柏,從小到大保送軍校大家都說仗着自己會投胎,當了烈士的子女,卻把他的成績,他的努力,視而不見。
楚凜踏進教室,正好聽到最後一句話,書包一摔,衝了上去,擼起袖子,拽着那人的領子,一拳頭就砸過去,直接把人打落一顆牙齒。
“嘴巴大是吧,老子給你動個手術,不客氣啊。”楚凜盛怒。
那嘴碎的同學被打得趴在地上,雙眼通紅,憤怒地看着楚凜,爬起來就想找楚凜打架,卻被其他同學攔住,陸柏也過去抓着楚凜,“別鬧。”
“大老爺們娘們唧唧的,在背後說長論短,有本事現在說一句試一試,說啊。”楚凜擺出了不肯善罷甘休的姿態,那名同學突然哇哇大哭。
於是,楚歌就被請到軍校辦公室了。
陸小九和天一一起來上學時,這場鬧劇已經結束了,楚凜也從辦公室回來,無非是被訓幾句,說個對不起罷了,他很爽快地說了。
反正被打掉牙齒不是他,一句對不起,不痛不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