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人一問,車廂中的衆人都撲哧一聲笑起來。
是啊,這叫什麼打仗,純粹是富貴人家出遊。大家鬆懈成這樣,別說打仗了,如果遇到一隊敵軍斥候,只需提着一把硬弓堵住車廂門,大家都要成爲甕中之鱉,只能舉手乖乖投降了。
雖說意識到大家這麼出打密雲,實在有些搞笑。可還是沒有人動,這人安逸慣了,再要出車廂去喝西北風,都有些不願意。
一個士卒忍不住問周仲英:“周老爺,在下有一事不明。”
周仲英:“什麼老爺不老爺的,叫我名字好了,實在不成,叫周將軍也可以。大家都是一個馬勺裡舀食的,有什麼但問無妨。”
“呵呵,好的,周將軍。”那個士卒不好意思地抓着頭皮:“昨晚我見你同郝大人吃酒,剛開始的時候還談得來,後來怎麼就打起來了?你和郝大人都是我寧鄉軍中立下大功的,咱們聽到你們的事蹟,心中都是異常佩服,你們都是英雄人物,怎麼就說不到一塊兒?”
“別提這個小人!”周仲英額頭上的包又開始疼起來,心中快要滴血。
那士卒偏偏不開眼,繼續說到:“周將軍你是什麼人物,揚州之戰的時候,手刃奴酋,百萬軍中取人首級,難不成連郝大人這個胖子也打不過?”
“什麼打不過,我是不屑給他玩真的。”周仲英冷哼一聲:“若真生死較量,老夫一根手指就能摁死他。”
“是是是,郝大人自然不是周老爺的對手。”衆士卒連連點頭,面上卻不以爲然。這個周大人外號鐵膽,又是君侯親口給他取的綽號,聽起來好生威風。可真接觸得久了,卻發現他也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書生,君侯也是看走了眼。
不過,也不能這麼說。就周仲英大人所立的那麼多功勞來看,他確實是一個福將。只要一上戰場,好象就沒吃過虧。或許,君侯看中他的就是這一點。這就是一個有着老天爺保佑之人吧?
大家不提郝肖仁還好,一提,周仲英就氣不打一處來,又罵了一通娘,直罵得口乾舌燥,氣喘吁吁,這才罷了。
就在這個時候,周仲英想起昨天晚上和郝肖仁爭吵的原由,心中突然一顫,好象琢磨到什麼東西。
昨天晚上自己之所以和他吵鬧,還不是因爲宋太祖陳橋兵變之後的評價。兩人因爲宋太祖得國究竟正不正而爭了半天,自己秉着儒家的綱常倫理那一套給趙匡胤安了一個反賊的頭銜,而郝大人則說他順天意得民心,帝位當仁不讓。
明朝士人有一句話說得好: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
因爲,朝廷並不禁止士人議論朝政,尤其是東林得勢之後,更是對此執鼓勵態度。到崇禎朝末年,江南士人更是紛紛結社,製造輿論,影響地方政治。這其中以復社爲代表,搞得官府很是頭疼。當年的阮大鋮更是直接被複社趕出了南京。
因此,每當讀書人聚會,詩詞歌賦,詩酒唱和之餘,若不臧否人物,檢討朝政得失,那你就不算是個名士。更有人索性同官府同朝廷做對,以撈取名聲。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在耳。
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按說,宋太祖黃袍加身的歷史同周仲英和郝肖仁也沒有一文錢關係,大家說過就算了。就算起了爭執,大家也有個底線,以不傷和氣爲原則。
可昨天晚上那姓郝的小人反應卻異常激烈,就好象宋朝的官家是他的祖先一樣,到最後竟捲起了袖子和自己動手。
“這至於嗎……難道他是在借古喻今?”
“那麼,當今天下,誰吃郭威留下的孤兒寡母,誰有是統領禁軍的英雄蓋世的趙大……”答案不言而喻。
那就是君侯。
是的,君侯如今已經掌握了大明朝八成一上的可戰之兵,自起兵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如今,整個北方即將落到他老人家的手中。
如此功勳,即便是嶽武穆也不能與之相比。
眼見着北京就要恢復,那才真真是直搗黃龍府,至天下太平了。
可是,君侯如此大的功勞,已是不賞之功。再往後,只怕他有心朝天闋也不可能的。人臣做到這個份兒上,就將面臨不測之危。
除非君侯也學宋時的韓世忠和盤將軍權交還給朝廷,結廬於西湖之濱。或者學春秋時的陶朱公,泛舟於江湖之遠。
以君侯的忠義做到這一點並不難,可是,整個寧鄉軍,整個揚州鎮的人怎麼辦,他們肯定是不會答應的。是啊,軍中盡是野心之輩。如今,整個天下就要被寧鄉軍囊括了,只需給君侯來一個黃袍加身,他們就是開國重臣。日後揚州鎮也不知道要出多少公侯伯男子,多少世襲惘替的勳貴。
如此巨大的誘惑就擺在眼前,誰不想啃上一口。
君侯忠義,自然是不會這麼做的。但誰也不敢保證下面的人懷有心思,真到那個時候……我又該如何自處。
是啊,郝小人立功頗大,如今已在山東軍中參贊軍務,一旦陳橋兵變,公侯或許談不上,一個伯還是可以看到的。這個小人,難怪昨天晚上反應這般激烈,他是怕老夫擋了他富貴之路啊!
周仲英心中一陣憤慨:這個小人,這個反賊……不行,我得秘密稟告君侯……可是,這軍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有如此心思。若我去告密,擋了那麼多人的路,說不好就要被人剁成肉醬。
他本就是一個膽小之人,一想到這裡,心中頓時一寒,卻是畏懼了。
“或許,這事我應該先去問問青主先生,他可是再世諸葛。對,他能給我一個很好的建議的。”
正想着心事,突然間,有低沉的轟隆聲響起,即便坐在車廂裡,衆人還是能夠感覺從地底下傳來的震盪。
接着,就是潑風也似的馬蹄聲。
這忽然傳來的動靜讓車廂中衆人俱是一呆。
“好象很多人?”良久,有人說。
“是好象來了很多人……”
“起碼兩千,還有馬。”
“糟糕,敵襲!”
“敵襲。”車廂中一片大亂,五人呆在裡面本就非常擁擠,這下又都忙着尋兵器,更是亂成一團。
只見馬車顛簸歪斜,外面的駕車那人忍不住大叫:“別亂,要翻了,要翻了!”
周仲英人瘦,也靈活,當下朝前一鑽,將頭伸出車門簾子,定睛看過去,心中頓時一涼,心中起了一個念頭:完蛋了,想我堂堂鐵膽周仲英,這下要變成建奴的俘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