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朱大典在官場上的資歷說起來比盧象升還老,也算是盧督師的前輩了。
此人是天啓年的進士,進入官場之後,親眼目睹大明王朝由盛而衰,到最後滅亡,可謂是這個大時代的親歷者和見證者。
他早年做官倒也順利,可等高位高權重之後,卻開始背時了。
做山東巡撫的時候,正好遇到登萊之亂,被叛兵打得跟烏龜一樣縮在濟南城裡不敢出城一步。至使孔有德等人的叛軍在山東燒殺搶掠,最後乘船揚長而去,投了東北建奴。也因爲孔有德帶着大量火器和技術兵種投降建奴,得了火炮技術,有了攻城手段,這纔有後來清兵入關,並統一全中國之事。
因爲朱大典在山東表現得實在太惡劣,朝廷就將他閒置了一段時間。鳳陽事變之後,鳳陽總督出缺,崇禎皇帝無人可用,就想起了朱大典這個老人,就將他調過來收拾殘局。
可沒想到這傢伙實在太貪,這次起復,又狠狠地撈了一票,大發了一筆。
而且,鳳陽乃是中原和江南的門戶,正好位於對河南用兵的第一線。可在剿滅農民軍的戰事中,這個朱總督吃了幾場敗仗之後,又學起了以前在山東時的模樣,龜縮在鳳陽不肯動彈。
這下,崇禎皇帝對他是徹底絕望了,就讓馬士英頂替了他的位置,讓朱大典滾回浙江去養老。
馬士英果然是個人物,來鳳陽之後,不但將境內的賊軍殘餘掃蕩一空,還將流民安置得妥當。如此,馬士英就算是入了皇帝眼,又讓他兼領廬州,做了鳳廬總督。再後來,因爲政績卓越,又有擁戴之功,南明時,馬士英更是做了弘光帝的內閣首輔。
話又說回朱大典身上,這位老先生實在太貪,做了這麼多年大官,倒是積下了百萬身家,加上又是個庸碌之才,官聲非常不好。不過,他回到浙江養老之後多年,清兵南下時,朱大典卻散盡家產招募勇士守城。最後,不但他和子孫戰死在沙場上,就連家中女眷也都****殉節而死。
單就這一點而言,無論這個朱大人以前是如何不堪,卻也當得起“英雄”二字。
……
笑畢,盧象升一揮手:“也罷,你就不用去鳳陽了。反正你來我正要抓緊剿滅所有賊軍殘部,大約尚需一年光景。你先帶兵回寧鄉,將流民安置妥當。再將部隊補齊了,再率軍入豫與我匯合好了。”
“是,孫元謹遵都督師之命。”孫元站起身來,一作揖正要離去。
“太初你等等,楊知州府庫中二萬兩銀子究竟是怎麼回事?”盧象升叫住孫元,微微皺起眉頭。
孫元:“已經用來犒賞守城士卒了。”
盧象升:“後來你不是還在城中募捐嗎,那些庫銀只怕你還沒有動用吧?”
“早花光了。”肥肉都吞下肚子了,如何肯再吐出來。再說,此次出兵,孫元損失不小,若不能弄些好處,不是白忙一場。且,將來安置流民還需大筆資金。
盧象升也知道自己這個得意門生愛財,嘆息一聲:“說起來,你同朱總督倒有幾分彷彿。罷,你退下吧。楊知州可是個認死理的人,極是難纏,需防備他將來尋你麻煩。”
“是,孫元告退。”孫元心中卻不以爲然。
出了屋,朱汀就迎上來,小聲問:“裡面那人就是盧督師?”
“自然。”
這幾日朱汀因爲身上有傷,整日在屋中靜養,盧象升進城之後她也沒有去湊熱鬧。
朱汀:“又瘦又小,看起來實在不怎麼樣,這也像是統兵大將?”
孫元一笑,伸出手去扶住朱汀的手:“盧都督師兩榜進士出身,文官一個,又不是軍漢。汀兒你的身子可好些,剛纔開硬弓仔細崩了肩上的傷口,咱們回去吧。”
朱汀見孫元關切,心中甜蜜,任由孫元牽着自己的手,道:“還真別說,肩膀剛纔使力過猛,倒有些疼了。”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走着。
又過了片刻,孫元道:“我明日一大早就要離開泗州,等下回去,大家且不忙睡覺,先收拾好行裝,卯時就騎快馬出發。我不是還欠楊威兩萬兩庫銀嗎,先逃他孃的。”
跟在後面的兩個衛兵掩嘴偷笑,一想到明日就能離開,面上卻帶着掩飾不住的喜悅。
朱汀心中一驚,沒由來的慌亂起來,也不笑,問道:“孫元,咱們明日離開泗州之後又要去哪裡?”
“還能去哪裡,自然是先到滁州寧鄉軍老營同將士們匯合。”孫元隨意地答了一句。
“然後呢?”不覺中,朱汀捏緊了拳頭。
“什麼然後,然後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個媽。”孫元沒覺察到其他,摸着下巴感慨:“出來這麼長時間了,也不知道家裡如何,孃親現在的身子可好?即便是我孫元,也是歸心似箭,卻不知道軍中將士又會如何。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啊!”
朱汀沉默了片刻:“爹爹呢?”
“你說朱副千戶啊?”孫元笑起來:“朱千戶立下如此大功,盧督師肯定已經報上去了,朝廷自有封賞。汀兒你和朱千戶自留在南京候旨就是了。”
“我們留在南京,不去寧鄉嗎?”朱汀難得幽幽地問。
“不好開玩笑的。”孫元接着笑道:“朱千戶說是我寧鄉軍的監軍,但也不過是說說而已。孫元何德何能,讓一個錦衣衛副千戶做我的監軍。而且,依我看來,朱千戶這次立下大功,說不好要被提拔回北京任職。你們老家不是在北京嗎,這次卻總算是可以回家了。”
“住口!”朱汀突然怒氣衝地吼了一聲:“你是不肯讓我們去寧鄉了?”
孫元大覺愕然:“你們去寧鄉做什麼,汀兒你身上又有傷,還是在南京靜養兩月爲好。”
“好個孫……小賊!”朱汀大怒,一把推開孫元,拖着略瘸的腿,大步朝前走去。
“汀兒……汀兒……”
前面的朱汀卻再不理睬。
孫元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剩女怎麼說翻臉就翻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