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一趕到戰場,孫元看到躺在地上的朱汀,看到滿地的箭雨,一顆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一抖繮繩,就要衝上去。
這個時候,朱玄水反而一把將他的繮繩拉住,沉着臉搖了搖頭。
孫元猛力地掙扎着,可他又如何能夠從朱玄水這個內家拳大方家手中掙脫,忍不住怒目以視,張開嘴就要罵。
朱玄水低聲喝道:“孫元將軍,我就汀兒這麼一個女兒,不比你更擔心。可大敵當前,卻不是你我兒女情長的時候,別忘記了,你是這一支部隊的統帥,你一旦亂跑,軍隊怎麼辦,這仗還打不打?”
他這一聲低喝,讓孫元瞬間清醒過來。是啊,自己的手下大多是步兵,尤其是這種火槍長矛方陣,講究的是徐徐推進,講究的是絕對紀律。若是自己一跑,大家跟着自己亂哄哄地衝鋒,這仗也不用打了。
深吸了一口氣,瞬間冷靜下來。手一揮,六十個斥候騎兵分成兩隊朝前衝去。
孫元冷笑道:“敵人總數一千左右,其中正宗建奴應該有百餘人,其他都是漢軍旗。盧督師曾經說過,建奴才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還說,對東北用兵,我朝就沒打過一場正經的勝仗。一觸即潰,一潰如注,嘿嘿,我大明的軍心士都快喪失殆盡了。可我孫元不服,我寧鄉軍不服。自我開始練這支軍隊以來,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同遼東野人較量一番,如今,機會到了。就要我秤一秤女真人的分量吧!”
朱玄水點點頭:“男子漢大丈夫,只要在這樣的國戰之中才算是活得有意義的。”
說話間,那童子的腰鼓還在劈劈啪啪地響着。
六十騎斥候轟隆地奔至已經累得癱倒在地的騎兵戰友身邊,同時伸出手:“兄弟,上馬!”
“兄弟,你們的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的仗,看我們的吧!”
同朱汀一道血戰了一整夜的騎兵們都赤裸着上身坐在地上,看到主力部隊趕到,都咧開了嘴呵呵地笑着,“什麼接下來的仗看你們的,當老子是外人?”
“哈哈,對對對,咱們可都是朱姑娘練出來的騎兵,咱們這一次可算是打出威風來了!”
朱汀站起身來,翻身上了一匹戰馬,閃電一般奔回陣中。
看到她終於平安歸來,孫元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忍不住伸出手去:“汀兒,你可好?”
朱汀卻將手縮回來,正色道:“大戰在即,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孫元點點頭:“朱姑娘,昨夜遇到這隊韃子的時候,你就該回來報信。衝鋒陷陣,可不是你的責任。”
朱汀:“來不及了,這羣建奴明顯是衝着我軍老營去的。我軍不擅夜戰,又多是新兵,怕到時候會炸營的。就算僥倖能夠扛住,誰也不敢肯定王允成部會亂成什麼樣子,到時候若是走了高迎祥那個巨寇,孫元你又如何向朝廷交代?”
孫元只嘆息一聲,是啊,寧鄉軍在明軍中待遇也算是好的,三天至少能吃上一頓肉。可即便如此,軍中依舊有八成一上的士卒害了夜盲,天一黑就目不能視物,只能紮營安歇。這樣的情形,在明軍其他部隊中更爲嚴重。
所以,當初因爲斥候騎兵大多需要夜間警戒,孫元挑選騎兵的時候,將夜視力當成第一要素。平時也是每日都能吃肉,算是給騎兵搞了一個小小的特殊化。
的確,正如朱汀所說,如果建奴夜襲,自己只怕什麼也做不了,只能讓士卒守好營盤,等到天明再說。至於王允成,孫元對他和他手下的部隊沒有任何信心。若是高迎祥乘亂走脫,這樣的後果讓孫元不敢想象。
被朝廷一擼到底都是輕的。
可以說,朱汀拯救了他孫元的前程。
孫元心中感激,可在戰場上,當着這麼多將士的面,他只能緊繃着麪皮,騎着馬慢慢向前。
“孫元,我有十多個部下死在這羣建奴手頭。”朱汀並排走在孫元身邊。
孫元點點頭:“他們的血不會白流,傳令下去,此戰不留俘虜。”
“此戰不留俘虜。”
“此戰不留俘虜!”
軍官們的話在戰場上飄蕩。
建奴侵我大明,毀我家園,殺我百姓,只有用死纔是贖回他們身上的罪孽。
而漢軍旗的漢奸,連人都不是,他們更加不配活下去。
沒有響應,沒有吶喊,士兵們依舊沉穩而麻木的向前,就如同一臺精密運轉的殺人機器。
這情形讓孫元想起《克隆人的戰爭》,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調教,寧鄉軍總算成型了,可以接受戰場的考驗了。
“不要俘虜,好狂妄的漢狗。”阿山嘎嘎地笑起來,他大聲高喊:“建州的勇士們,你們看到過這麼狂妄無知的敵人嗎?”
“沒有!”
“對於這種侮辱我建州勇士的漢狗,我們該怎麼辦?”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阿山:“此戰,我們也不要俘虜!所有人聽着,張弓!”
“張弓!”
隨着建奴軍官們的一聲聲口令,上千張步兵大弓拉成滿月,斜斜地指向天空。
剛纔兩陣箭雨,清兵已經標註好了射程,靜靜地等待着寧鄉軍走到射擊範圍之內。
“放!”
“放!”
“咻咻咻咻!”尖銳的破空聲中,無數的黑點升上天空,以拋物線的方式暴雨一樣傾瀉到寧鄉軍頭上。
在建州勇士這種鋪天蓋地的射擊下,按說這個世界上任何一支軍隊受到這種打擊,立即就會亂成一團,躲閃的躲閃,潰逃的潰逃。安山見箭雨如預料那般整個兒地將敵人覆蓋,面上帶着得意的笑容,等着看好戲。
可說來也怪,那陣箭雨落見寧鄉軍陣中之後,頓時如石沉大海般消失不見,甚至沒有激起一絲小小的漣漪。
寧鄉軍依舊從容地朝前走來,長矛的森林依舊黑壓壓地絲毫不亂。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孔兆一臉的驚訝。
阿山:“放低一指,射!”
“射,射,射!”都出都是清兵軍官的吶喊。
又是“嗡”一聲,蜂羣歸巢一般的箭雨再次騰空而來,當頭澆到寧鄉軍頭上。
這次,依舊是石沉大海,寧鄉軍依舊不緊不慢推進。
“啊,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這麼多箭,怎麼沒有射中一個敵人……魔鬼,他們是魔鬼!”孔兆大叫起來。
清兵開始騷動,有人已經忍不住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走在最前頭的那個孩子的鼓聲絲毫不亂,一聲聲,敲得人心頭髮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