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亂了套,這個時候,幾萬人擁在一起,就如同一口巨大的沼澤,你一旦落入其中,任憑你有三頭六臂也會被毫無懸念的吞噬掉,碾成齏粉。
孫元叫了一聲:“苦也!”
他身前身後全是人體,頭盔掉了,頭髮披散下來,骨骼咯吱着響,一口氣憋在胸口,怎麼也吐不出來,汗水更是如泉水一樣涌出。還好他力氣頗大,尚能勉強支撐。但心中也知道維持不了多長時間,只需再等片刻,身上的力氣用盡,就會被人踩成肉泥。
正在這個時候,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他的手:“上來!”
孫元回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朱汀已經被擠到自己身邊。戰馬已經完全被人潮給裹住,憤怒地打着響鼻。
“多謝姑娘。”孫元大喜,用盡全身立躍上馬背,緊緊地抱住朱汀的腰。
觸手,是挺拔纖細的腰枝,竟能摸到那優美的腹部肌肉羣線條。
孫元心中吃驚:這女子,好生健美!
大約是孫元用力猛了些,坐在前面的朱汀疼得悶哼一聲,肩膀上又有鮮血涌出來。
“姑娘傷得可要緊?”孫元忙問,心中又是一陣愧疚。先前看到劉宗敏的時候,自己還曾起過丟掉這個女子獨自逃跑的念頭。可想不到這女子卻兩次救了他的命,這讓他感激的同時,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朱汀大約是失血過多,一張英氣勃勃的臉看起來很是蒼白
。
“沒事,先前那劉宗敏賊子手中刀實在鋒利,竟砍斷了我手中的寶劍,還順勢傷了我的肩膀。也就是一條口子,不要緊的。”
孫元:“今次多虧了姑娘,否則我孫元也不用看到明天的日出。往日對你父女諸多無禮,那也是孫元迫不得已,還請姑娘原諒則個。”
wWW.тт kán.¢○
這算是正式的道歉了。
朱汀正要說話,突然間,下面的戰馬一晃,感覺有些立足不穩。
原來,身邊實在太多人,大家擠在一起,成千上萬人漫無目的地擁來擁去,即便是戰馬再健壯,也經受不住。
剛開始的時候,座下的那匹戰馬還憤怒地長嘶着,尥蹶子亂踢,漸漸地這頭大畜生也沒有了力氣,只能悲鳴一聲,隨着人潮一步步朝前挪去。
汗水如瀑布一樣滲出,轉眼,戰馬身上就水淋淋一片,坐在上面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它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以及微微的顫抖。
坐在上面,因爲朱汀實在太高,孫元只能奮力地伸直脖子朝前看去。這一看,心中叫苦不迭。身周全是晃動的人頭,一眼也看不到邊。
在不知道不覺中,自己和朱汀竟然被擠到了人潮垓心。
無數人在叫罵着、吶喊着、哀號着,無數雙手伸過來搭在戰馬身上,試圖依靠着戰馬支撐起身子,免得被人擠倒在地踩成肉醬。
汗毛豎了起來,寒氣一股一股地從心頭冒起。
在前世,孫元可沒少從電視新聞裡看到大型羣衆集會時所發生的踩踏事件,一旦遇到這種情形,個人的力量在瘋狂的人潮里根本算不了什麼。你只能被動地隨着人潮向前,然後祈禱死神不會光顧到你身上。
他也知道,一旦戰馬體力耗盡,自己和朱汀一旦落地,就再也沒機會站起來了。
剛纔劉宗敏受傷落入人潮之後,就再沒有站起來,估計已經死得偷透,難不成今日我孫元也是步他的後塵嗎?
正在這個時候,孫元放在朱汀小腹上的手感覺到她腹部肌肉一緊,然後是雪亮的刀光
。
就看到朱汀提起手中那半截斷劍,狠狠地朝農民軍伸過來的手砍去,想砍出一片空地來。
無數慘叫聲響起,紅色血光中,一根根手指躍上半空,如同機槍連發後彈出的彈殼。
孫元嚇了一跳,不覺呆住了,這個女子倒是狠辣。
只可惜,朱汀雖然兇悍,但四周的人實在太多,砍倒一個人,又有至少兩人補充上來。
前邊,朱汀的呼吸開始粗重起來,大喝:“孫元,你在幹什麼,還不動手?”
孫元這才醒過神來,忙掏出手銃,裝好彈藥,對準了身邊一個農民軍士兵。
他同這人相距如此之近,幾乎是將槍口頂在了敵人的腦門上。
那人面上露出驚懼之色,想躲,可已經被人潮裹脅,又如何躲得過去。
對於殺人,孫元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可殺一個已經失去抵抗能力的敵人,他還是略微猶豫,怎麼也下不了手。
“你幹什麼,怎麼還不動手?”身前的朱汀大怒,身體一震。
孫元不由自主擊發,但子彈卻不知道射到什麼地方去了。
一團小小的白煙從手上騰起,旋即又被冷風扯碎。
前面的朱汀大約是剛纔動作太大,傷口失血過多,身子一軟,就要朝馬下栽去。
孫元忙扔掉手中火槍,一把將她抱住。
朱汀虛弱地呻吟一聲,整個地軟倒在孫元壞裡,竟然暈厥過去。
遠處,費洪指揮的寧鄉軍已經拉了出去,在敵人身後大約五十米的地方列好陣勢,不緊不慢地放槍,尾隨攻擊,不斷將敵人朝前趕。
孫元心中一片冰涼,戰馬已經支撐不住,朱汀也暈厥過去,而自己如今已經是手無寸鐵,無發可想
。其實,現在就算手中又刀,在這種水泄不通的人肉世界裡,又能怎麼樣呢?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激烈的水聲響起。
孫元低頭一看,地上已是明晃晃一片。
原來,闖營大軍已經被寧鄉軍驅趕到清流河邊上了。
無路可去的農民軍只能被後面的人潮推擠着不斷落水,有的人走得慢,直接被人踩進河中淤泥裡再也站不起來。
隨着一步步朝河中移,冰冷的河水已經漫到馬肚子位置。
大約是因爲浮力的緣故,身邊的積壓感頓時一輕,定睛看去,身邊的人少了許多。孫元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
可是,身後的情形讓他如墜冰窖。
卻見,無數人前赴後繼地朝河中涌來,撲通撲通落水。轉眼,就有幾百人同時被擠進清流河裡。
闖營士兵大多是山、陝、河南人氏,多不會水。正值隆冬季節,身上穿得又厚,一旦落水,身上的衣裳吃了水,重得像一塊石,只片刻,就沉進了河底。
前面的人落水之後,後面的人慌不擇路,也跟着跳下去,想浮水逃生。但孫元卻知道,在如此的季節,只要落水,幾乎沒有人能夠活下去。
自己若不是身上騎着一匹戰馬,而戰馬本來就會水,估計也和他們一樣的結局。
轉眼,半邊清流河全是密密麻麻黑色的人頭,整條河流都沸騰了,到處是呼救聲。一具具屍體浮在水面上,順着河水朝下游飄去。以前還明亮的清流河已經變成了黑紅的顏色,水流也被人體堵得緩慢起來。
孫元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麻木地抱着朱汀坐在馬上,如同墜入一場永遠也醒不過來的噩夢之中。
“殘酷、慘烈,其烈度和兇殘程度已經超過了後人的想象,這就是古代的戰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