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在沙場征戰讓孫元即便在睡夢中也保持着一份警醒,感覺有人拍自己的臉,他霍一聲躍起。
“啊!”一個稚嫩的驚叫聲。
孫元睜開已經被眼屎糊住的眼睛看去,卻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大約是被自己給嚇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滿面都是驚恐。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將那女孩子從地上拖起來。
觸手處,一片溫潤,一雙纖細柔能的小手。
這小丫頭一雙眼睛大得驚人,如同兩顆黑色的寶石,在黑夜裡滴溜溜轉着。
真說起她的容貌,大約是年紀太小的緣故,還看不出什麼。但你一旦被這雙眼睛盯着,心臟卻不爭氣地一跳,真真是顛倒衆生啊!“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這劉府的什麼人,看她穿着打扮不像是丫鬟,應該是劉澤清家的女眷。
孫元也知道這個時代的女子不輕易見人的,如今又是夜裡,兩人單獨相處,難免有些不清不楚。
他忙朝四周看了看,心中卻是叫苦。眼前全是重重樓閣,卻不知道該走什麼路才能到自己的下榻的院落。
沒辦法只得道:“多謝小姐,剛纔若非你將我喚醒,凍上片刻,只怕就會大病一場。小姐可知道怎麼去前面院子?”
那小姑娘也不動,就那麼看着孫元,半天才點了點頭。
孫元:“煩勞,還請帶我過去……怎麼了?”
小丫頭面上突然出現一片紅霞:“將軍你能不能將我……將我的手放開……”聲音中卻帶着一絲顫抖。
孫元這才發現自己還握中那雙小手,忙將手甩開。又好奇地問:“小姐怎麼知道我是軍漢?”孫元一向覺得明軍的制服實在難看,因此,平日間都做儒生打扮。
那小丫頭低着頭柔柔道:“將軍的手上全是厚實的繭子,顯然是拿兵器所至。”
孫元:“農夫手上也有繭子的?”
小丫頭:“農夫常年在地裡耕作,雖然手上也有厚繭,可面上的皮膚卻黝黑粗糙。將軍一張臉白皙平滑,身材又極爲勻稱。剛纔從石凳上躍起的時候,首先就睜開眼睛四下掃視,很自然地繃緊肌肉,重心移到腿上,這個動作可是隻有在戰場是打過仗的人才有的習慣。”
孫元忍不住讚了一聲:“小姐還真是心細,連這都能猜到。”心中不禁抽了一口冷氣,這小丫頭好生厲害,是個人物。
“那是自然,姆媽一向都誇我機靈。”小丫頭吐了吐舌頭。
她的神情是如此的可愛,孫元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子:“小鬼頭,這麼小就如此機靈,將來長打了還得了,誰娶了你,日子可不好過哦!”
在孫元看來,這小姑娘也就是個小學五六年紀的女生。又是如此的可愛,叫人見了忍不住想捏捏臉蛋,摸摸腦袋。
前世的孫元已經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大叔,這個動作非常自然,心中也沒有絲毫的邪念。
孫元的無心之舉叫那小姑娘眉頭一皺,然後又羞得低下頭去,一張臉再次紅了起來。
孫元卻沒發現這一點,笑道:“小姐,這裡實在太冷,我喝了許多酒,再這麼站下去,沒準還真要風邪入體了,還是快些帶過出去吧?”說着話,他縮了縮身子。這明朝的小冰河期實在太冷,若真感冒了,還怎麼打仗?
小丫頭卻不走,卻柔柔地問:“你叫什麼名字?”頭埋得更低。
孫元:“我嘛,就孫元,字太初。”
“啊,你就是名震天下的孫太初孫將軍?”那小丫頭猛地擡起頭來,面上露出一絲歡喜。
“怎麼,你很崇拜我嗎,要不要我給你簽名?”孫元還真是醉了,見這個小丫頭對自己如此景仰,心中難免得意。
就伸出手,從旁邊的臘梅樹上折下一根小枝,在雪地上龍飛鳳舞地寫下“孫元”二字。
“好一手瘦金體,當真是銀鉤鐵劃,就好象是要活過來一般。”小丫頭讚道:“世人學宋徽宗字的不知多少,其實,瘦金體也易學,要得其形卻也簡單。可如將軍這般能寫出自己氣韻和勁道的卻不多見?”
孫元:“你也識字?”
小丫頭點點頭,沉默了半天,才柔柔道:“我叫劉夏寧。”
“夏寧,寧靜的夏天,想必小姐是夏天出生的?”
“是,夏天出生的。”
“名字起得不錯。”孫元並沒有意識到在明朝,你牽了一個女子的手,而那女子又告訴你閨名究竟意味着什麼,說了半天話,他心中突然有些焦躁:“小姐還請帶路。”
小丫頭眼睛裡突然蒙着一絲水氣,恩了一聲,默默在前頭走着。
又拐過幾座假山,過了一到迴廊,又見一道大門。
劉夏寧指了指那邊,道:“將軍,穿過那道門就是前院。”
孫元大喜:“多謝姑娘,就此拜別。”
“孫大哥慢走。”
前院的人多,到處都是侍侯客人的侍女和奴僕,孫元在一個下人的帶領下回來自己的院子。
見孫將軍已經醉了,餘祥慌忙打來熱水爲他淨臉。
剛洗完臉,劉閣老就過來,原來,前院大花廳的酒宴已經散了。
看到老劉頭,孫元嚇了一條,這老頭不會是又來同我聯牀夜話的吧?再這麼下去,老子的名聲都快被這老頭給敗壞乾淨了。
好在劉閣老是過來借茶葉的,並不是要跟孫元擠一牀睡覺。
孫元喜歡喝茶,手頭收藏了不上好茶葉,每年在這個愛好上還真花了不少錢。
喝了一口信陽毛尖,劉閣老突然一拍桌子:“劉澤清,小人也!”
孫元笑問:“劉將軍接待咱們不可謂不熱情,他又在什麼地方得罪閣老了?”
“倒沒有什麼地方得罪了老夫,實在是看他不順眼。”劉宇亮道:“國家都變成什麼樣子,山東都被建奴禍害成什麼樣子了,這劉澤清不思着如何殺敵報國。卻夜夜笙歌,只想的拉關係走門子,這算什麼軍人。還有,這人沒有立場沒有節操。只要是高官,他就恬着臉子湊上去。聽人說,不但洪老亨那裡他送過去一份大禮,連高起潛這閹賊,他也不住搖尾巴。”
孫元也怒了:“高賊!”可以說,盧象升的死和高起潛有莫大關係。此仇,總有一天得報回來。
劉閣老又罵道:“劉澤清實在太卑劣了,剛纔老夫聽顏知府說。劉澤清貪戀高起潛的權勢,巴巴兒跑去討好,想要兼領登萊兩個軍鎮。”
“這個劉澤清胃口不小嘛!”孫元吃了一驚:“高起潛自身難保,他又能幫得上什麼忙?”
“誰說不是呢?”劉宇亮道:“可劉澤清這小人不知道朝廷動向啊,畢竟高澤可是司禮監秉筆,御馬監太監。爲了討好高起潛,劉澤清好答應將自己的女兒許給高起潛的弟弟高錦,要同一個閹賊做親家了。”
“人家女兒願意嫁給誰,是他的事,閣老生什麼氣啊?”孫元一笑,突然,臉就是一變:“劉澤清的女兒……多大年紀,叫什麼?”
“叫什麼老夫怎麼知道,聽說好象才十三歲模樣,是夏天生的,好象叫什麼夏寧什麼的,老夫也不太清楚。”
孫元突然想起先前在後院遇到的那個小姑娘,心中已有九成把握肯定那個叫劉夏寧的小姑娘就是劉澤清的女兒。劉澤清家的孩子,不都是以四季和天地玄黃起名的嗎?
這麼小一個小姑娘就要出嫁,還有人性嗎?
孫元搖了搖頭,可憐啊,這麼小的人兒,若是在後世現代社會,還在父母懷裡撒嬌呢,如今卻要嫁做他人婦。
高錦這人孫元有點印象,都四十出頭了,爲人貪花好色,長得又極是猥瑣,人渣一個。
後院精舍中。
案上放在筆墨紙硯,和一束梅枝。
劉夏寧手中提着一管毛筆,蘸了墨停在半空,嘴角帶着一絲微笑。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突然下筆,飛快地在紙上寫下“孫元”二字。
剛寫完,她一張小臉突然變得通紅,忙扔掉筆,將那張紙一團,扔進廢紙簍裡。
廢紙簍中,已經扔滿了紙團。
“還是寫不出那種氣勢啊!”小姑娘有點煩惱:“這樣的字,也只有真正的大英雄才寫得出來。”
在這些天裡,府中的哥哥們口中談到的都是這個名字。
景仰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彼輩可取而代之者有之……但不管怎麼說,這個名字算是被她給牢牢地記住了。
在她想象中,這個孫元應該是一個身高體壯,鐵塔一般的大漢。
可今日見了人,卻大出她的意料。
這就是一個有點偏瘦的年輕人罷了,一身儒袍,看起來還真有點像那種懷才不遇的書生。可那手卻極穩,那雙黑得可以透視人心的眼睛,以及笑起來高聳得像兩把刀子一樣的眉毛,卻帶着一種真正軍人所具備的剛毅這氣。
這樣的人物纔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啊!
一想到孫元握住自己雙手時的情形,劉夏寧心中就微微顫抖起來,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寧寧,夜已深,且這般冷,早些歇了吧!”糯軟的吳俁軟語傳來。
“是,姆媽,我就睡。”劉夏寧慌忙將那枝梅花夾進一本書裡。
屋中,有臘梅的香味淡淡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