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已經深了,雪,依舊是雪。
帳篷外面,雪在咆哮的冷風中翻卷飛舞。
孫元立在帳篷門口,看着外面的深沉的夜色,無奈地搖着頭:“凜冬已至,都二月天了,怎麼還看不到春天的跡象。這小冰河期,可真不是蓋的。難怪明末的北方會如何困苦,看這冷得,地裡的莊稼估計又會減產。山東已是關內,可冷得跟東北一個鳥毛樣。”
帳篷中本生了一口大火爐,將裡面燒得溫暖如春。孫元一是身子健壯,烤了半天火,熱得渾身是汗。二又是害怕煤氣中毒,索性挑開了門簾子,也好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冷風灌進來,吹得帳篷裡幾隻粗如兒臂的牛油蠟燭明滅不定。餘祥慌忙收拾案上的文書,用鎮紙仔細壓好。
大方則給爐中添了兩塊上好的木炭,又給孫元的茶杯裡續了點熱水。
一陣腳步聲響起,有個高大的漢子在雪地裡快步行來。正是陳鐵山,大約是走得急了,他腳下一個趔趄。
孫元伸出右手,一把將他扶住:“小心些。”
他心中一動,低聲問:“可是魚目有消息過來了?”所謂魚目,就是樑滿倉的代號。
陳鐵山卻沒有回答,反威嚴地掃視了小余和大方一眼。
二人會意,知道寧鄉軍新建的情報系統只對孫元將軍一人負責,忙一恭身,走出帳篷。
等他們走開,陳鐵山才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顆蠟丸,雙手奉上:“正是,山鼠隊在聯絡點等了兩日,凍傷了一人,纔等到魚目的情報。”
孫元:“你沒看,是什麼消息?”
陳鐵山森然道:“魚目的情報只有將軍一人能看,屬下等只負責傳遞情報。”
孫元低頭看去,蠟丸上的封印完好,就滿意地點了點頭,回到案前,啓了封,從裡面取出一條一指寬的空白紙條。
他將紙條在燭火上烤了烤,彷彿變戲法似地,一篇蠅頭大的字顯現出來。
只看了一眼,面上就露出了笑容:“不錯,不錯。”
然後,就將紙條湊在燭光上點燃了。
帳篷中猛地一亮,接着又慢慢地暗下去,只孫元那雙晶瑩的眼睛在閃爍發亮。
這種能夠在火中顯形的情報傳遞方式看起來好象很玄奧,其實道理很簡單。就是實現將米湯用筆寫在紙上,等到米湯幹後,上面的字跡就會消失。但若是用火一烤,米湯裡的澱粉遇熱就會變糊變焦,顯出文字來。如此,即便情報落到敵人手頭,也不怕走漏消息。
孫元之所以想起這個法子,那是因爲以前在現代的時候看過一篇文章,文章的題目好象是《列寧在第比利斯》。故事裡說,列寧被關押在格魯吉亞首都第比利斯的牢房裡的時候,就是靠這種法子將消息帶出去的。只不過米湯換成了牛奶,盛放牛奶的墨水瓶換成了麪包……時間有些久遠,孫元也記不太清楚了。
這樣的目光陳鐵山已經很久沒看到了,心中頓時大定:難道將軍已經想出了取勝的法子。
孫元:“陳將軍,速速去請劉閣老……不,我親自去拜見恩相。對了,帶消息給魚目,命令他不可擅自行動,一切按照原計劃行事。”
說完,就大步走出帳篷。
帳篷中,陳鐵山微微一恭身,也不說話。
外面的雪不住落到頭臉上,二月的天冷得厲害,可孫元一身的血液都快要沸騰了,熱得想扯掉以上,露出胸膛對着天嘶吼。那風吹在身上,感覺分外涼爽舒暢。
歷史還是沒有發生改變,嶽託得了天花,很嚴重。
剛纔魚目,也就是樑滿倉送過來的情報上字很多,可謂是不厭其煩,卻將細節說得非常清楚。
假託自己得了一個道人的仙方可以治癒天花之後,樑滿倉經孔兆推薦,兩人順利地混到了嶽託身邊,貼身侍侯他的衣食,得到了那個老韃子的信任。可以說,嶽託的一舉一動都盡在樑滿倉的監視之下。
嶽託染上天花已經有些日子了,且多日高燒不退,整個人都被燒得糊塗了,人也瘦成了一把骨頭。他臉上的膿點還沒有癒合,看模樣已是病入膏肓。換其他人若是病成這樣,早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偏偏這個韃子軍旅出生,身子壯實得緊,竟然撐到現在。
不過,這樣也好,也可以在他死前多受些折磨,端的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樑滿倉在情報上說,嶽託的嗓子已經腫得吃不下東西,只能用棉巾蘸了雞湯一點一點灌進去。在情報上,他說自己本打算看能不能和孫將軍約定好一個時間,自己利用隨侍在嶽託身邊的機會暗殺掉這個大敵。可惜,嶽託雖然已經燒糊塗了,可身邊依舊是戒備森嚴,叫人找不到任何機會。
看到這裡時,孫元心中一樂,心道:嶽託什麼人物,領軍大將,站在滿清皇族食物鏈頂端的高端統治者,怎麼可能輕易給此刻機會。估計魚目每日進獻湯藥時都會先找人試吃,在喂藥時,旁邊也會有人監視。這個樑滿倉做事穩重,沉得住氣,確實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最最可貴的是,此人能夠嚴格遵守記錄,未來倒是可以大用。若是僅僅充做死士,死在這場任務中,倒也可惜。
情報裡,樑滿倉說,他以前也算是走南闖北之人,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以嶽託的情形,估計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讓孫元提前做準備。等到嶽託一死,他就會放出信號來。
“這兩天的事情……”孫元在這個時候選擇了絕對相信自己的手下。
一場決定濟南命運,決定他孫元未來命運的決戰就要開始了。
在此之前,還需做兩個準備。
第一,讓軍隊時刻待命,準備戰鬥;其次,還得讓劉宇亮寫一道摺子,以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送到崇禎皇帝駕前。
此戰同洪承疇沒有任何關係,同六鎮邊軍沒有關係。
此戰,他孫元一個人包打了,再不能叫別人搶去了自己的功勞。
劉宇亮還沒有睡,帳篷裡燈點得亮,老劉頭正趴在案上提着筆修改文稿,旁邊有兩個書辦扈從正在潤色校對。
孫元心中一樂,看來,老劉還在修訂他新著的劉氏兵法:“閣老正在忙着呢。”
“啊,是太初啊,深夜來此,所爲何事?”劉宇亮擱下筆,問。
孫元用眼睛看了看那兩個扈從,二人會意,朝他一拱手退了下去。
等二人離開,孫元一整臉,森然道:“末將想和閣老聯名給天子上一道奏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