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塵滿天,剛落下,就被狂暴的馬蹄攪動,如同大霧。
一剎間,鴻蒙初開時的混沌再次顯現。
對面的那沉沉一線建奴的騎兵部隊也被這一片朦朧籠罩了,再也看不清楚了。
不過,馬蹄聲中還是能夠清晰地聽到建奴哇哇的大叫聲,很明顯,敵人也被這突然殺出的部隊弄糊塗了。
冷英的戰馬越來越快,到後來幾乎是放到了最大,轉眼就衝到了孫元的身邊,。
孫元吃了一驚,自己座下已是一等一的良馬,居然還被冷英給追上了。
他眼睛看着前方,正要說話。
前方,沙塵滾滾,有如實質,已經組成一道黃色土牆,騎兵們的衝鋒就好象是向一塊巨大的岩石撞擊。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從這一片土黃中有一片箭雨閃電般射來。
馬蹄轟隆,人聲嘈雜,“勝利”的吶喊聲驚天動地,將敵人開弓的聲音掩蓋了。
“保護侯爺!”在緊要關頭,孫元身邊的侍衛同時騎馬朝前面一縱,攔在了羽箭的彈道上。
“噗嗤”“叮咚”聲連綿響起,然後是低低的悶哼,前面兩個侍衛渾身背箭,紅色的血液在此刻漫天綻放。
冷英手中的鴛鴦雙刀一揮,在身前舞出兩團白光,將射來的箭砍開。
這個時候,孫元也顧不得問手下的侍衛傷得如何,只將頭低下,向前,向前,向前。
中箭的侍衛身上都穿着光滑的胸甲,弧形的鎧甲表面將大多數羽箭彈開,或者消解了絕大部分的力量。所以他們看起來好象被射得極慘,其實受傷並不重。只不過,騎兵胸甲的防護面積小,肩、手、腿處還是受了傷。
又幸運的是,風實在太大,敵人的箭也被吹得東倒西歪,落到鐵甲上,已是強弩之末。
當然,戰馬如果中箭就麻煩了,寧鄉軍和這個時代的所以騎兵一樣都是輕騎兵,戰馬都裸着身體沒有任何防護。沒有了戰馬,在這種戰場上,騎兵就是待宰的羔羊。
不愧是費洪訓練出來的預備役騎兵,平日的訓練一切以實戰出發。這個時候,所有的騎兵都回過神來,紛紛將身子縮在馬頸後面,手中的馬刀不住揮舞格擋。
“砰砰”燧發槍響了,有人抽冷子朝前放槍。
剛開始的時候只不過是零星幾點,接着,幾乎所有人都在擊發。
騎兵們使用的也是牆式進攻,部隊形成一個寬闊的扇面。
孫元忍不住朝身邊看了一眼,卻見長長一排火光在混沌中忽明忽滅,漸漸連成一片。
他也忍不住抽出掛在鞍上的特製米尼槍朝前射了一發,實在太朦朧了,眼前什麼也看不見,可對面突然傳來一陣慘烈的叫聲。
這一輪火槍齊射還是有些效果的,不過,大家都知道,單靠射擊是解決不了問題的,要想贏得這一場戰鬥,還得靠馬刀。
再說,也沒有時間給大家裝填子藥了。於是,騎兵們紛紛扔掉火槍,抽出了雁翎刀。
羽箭還是如雨水一般潑來,因爲風大的緣故,很多箭支在空中亂飛,叫人無法把握其軌跡。孫元的腦袋上就被一吹歪了的箭颳了一下,倒是嚇了大跳。
再看身邊的侍衛,一個個都是身上中箭,可依舊沉着臉衝鋒。作爲總兵官的親衛,作爲正規軍,面對着預備役戰友,他們有天然的驕傲。
“轟隆轟隆”在一片昏黃中,對面傳來了激烈的馬蹄聲,建奴也出動了,他們並沒有混亂,而是在短時間內組成了一支前鋒部隊惡狠狠地反撲過來。
聽那馬蹄聲的節奏,建奴也將馬速放到了最快。
孫元忍不住低讚了一聲:“不愧是正藍旗,不愧是豪格的手下,戰鬥素質不錯啊!冷英!”
冷英已經衝到最前頭,他一直大瞪着雙眼,眉毛和眼睫毛上已經粘滿了黃土。敵人的箭雨在寧鄉騎的火槍射擊下已經變得稀疏,可這樣卻更加難防。因爲你不知道這偶然出現的流矢會從何而來,又落到什麼地方,而你也不可能一直揮舞的兵器格擋。
所有的人都在大聲咒罵着,這也是預備役軍人和真正的騎兵軍的區別。寧鄉軍打仗的時候都會突然保持沉默,就如同一臺高速運轉起來的冷酷機器。要等到最後衝鋒的時候,纔會“烏拉”一聲盡數壓上去。因爲一場戰鬥通常會有半天甚至一天的時間,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保持高度的興奮。太早的處於興奮之中,一旦腎上腺激素耗盡,人也累得沒有力氣了。
合理的分配體力和興奮度纔是一個成熟軍人的標誌。
相比起他們,冷英就好象他的名字一樣如同一座沉穩的冰山,時不是地提刀朝前一劈,將一支羽箭劈開。
鴛鴦雙刀在他手中,就似仕女手中的繡花針,舉重若輕,精確到極至。
雙刀雖然不長,卻牢牢地控制着前方的黃色的虛空,像一面透明的盾牌,將左右的部下都護得周全。
這個時候,衆軍士對這個空降而來的統領才真真是佩服到五體投地了。預備役士兵雖然不是正規軍人,可同寧鄉騎兵軍一樣,士卒都是鎮中武藝、馬術超羣的一等一的好手。這種人身上都帶着一股子痞氣,看誰都不順眼。而冷英以前又沒有同他們一起訓練過,在大家看來,他之所以能夠做到這支部隊的軍主,“還不是因爲有朱玄水的照顧,這個只懂得鑽營的傢伙。真上了戰場,他孃的別拖咱們後腿就好了。”
聽到孫元喊自己的名字,冷英也不回頭,大聲吼道:“冷英在!”
孫元:“敵人前鋒出動,立即擊潰他們,不許停留!”沒錯,敵人是我一倍,受到突然襲擊之後也沒有亂,是一個難纏的對手。就算豪格分出一半的騎兵做前鋒,如果預備役騎兵被擋住,待到預備役耗盡銳氣,豪格自可帶着另外一半的部隊從容將預備役騎兵盡數剿滅。
如今最要緊的是儘快將敵人的前鋒陣打穿,和豪格主力攪成一團。在這種昏天黑地的戰場上,建奴的兵力優勢也就發揮不出來了。
“冷英明白,堅決完成任務!”冷英應了一聲,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大吼:“我寧鄉軍!”
“勝利,勝利,勝利!”一千多條漢子同聲大吼,在生與死的戰場上,什麼預備役,什麼正規軍,又有什麼分別,都是在爲這個國家,爲這個民族流血、戰鬥。
射過來的零星羽箭停了下來,戰馬的蹄聲更是分明。
看着前面滾滾的塵土之牆,所有人都知道敵人在下一個瞬間就會出現。
腎上腺激素大量分泌,心血沸騰到極處。
突然間,一道藍光閃現,滾動的塵土也停滯下來。
眼前是無邊無際的藍色騎兵,面目猙獰的建州正藍騎士兵。
他們身上都批着漆成藍上的鐵甲,鎧甲的下襬極長,直接罩到小腿上。肩甲也是如此,腕口處的馬蹄袖已經放了下來,遮着手背。
他們手中都是長大的重兵器,斧子、鐵槍、大刀、大錘。
這是建奴,正藍旗建州的巴牙喇兵。
無數嘴巴都大張着,喊着不明意義的話。
根本就沒有絲毫的猶豫,冷英大吼一聲,一頭衝進敵羣之中。這一年多以來的怨氣和抑鬱在這一刻徹底地爆發出來了:我不是細作,我之所以潛伏在寧鄉軍中,那是因爲荊老大的命令,我只不過是遵照而行罷了。在寧鄉軍中,我也沒做出任何錯事,我也同別人一樣奮勇殺敵,我也爲侯爺流過血,爲揚州鎮立過功,可爲什麼要趕我走,離開了寧鄉軍,天下之大,我卻是無出可去……我來帶這隻預備役,並不是因爲我是朱大老爺的人,並不是因爲我是小侯爺的侍衛,那是因爲我……太想回軍隊了,我做夢都夢見和戰友們並肩作戰時的情形……
這裡纔是我的家啊!
這一聲大吼,身前的黃塵土也彷彿被震得停滯下來。
聲音還未落下,冷英已經從兩個建奴騎兵之間的縫隙突了進去,他並沒有做任何動作,倒握在手上的雙刀就切進敵人的腰部,鋒利而圓潤的刀子瞬間劃破他們身上鎧甲,巨大的衝擊力將他們身體破開的同時好將他們同時帶落戰馬,撒下一路長血。
瞬間殺了兩人之後,迎面是一把狼牙棒當頭而來,轟隆的風聲夾帶着黃沙撲面生疼。
“刷!”鴛刀動了,只一擡就刺進了敵人的咽喉。
但頓挫的狼牙還是砸在了胸甲的肩處,然後被平滑的鏡面帶到一邊,將左膀劃出幾道血淋淋的傷口。
然後又是一錘轟來,擊中他的右胸,鎧甲扁了下去。鴛刀卻同時從執錘者的頸間劃過,待到冷英旋風一樣從他身邊掠過,動脈血才標出來,打了跟進的那個寧鄉騎兵士兵一頭一臉。
此刻的冷英身着銀白鎧甲,已經幻化成一道不真實的虛影,見縫插針地在建奴的騎兵羣中穿插突進,手中的鴛鴦雙刀每落下去,就帶起一叢黑血和敵人驚恐的大叫。
他也知道自己的手中的兵器無法破甲,鴛鴦雙刀只朝敵人的喉嚨和麪門和鎧甲和鎧甲的接縫處戳刺。
他整個人就如同一道閃電,在藍色的海洋上跳躍、閃爍、奔突。
銀與藍,驚心動魄地亮着。
暴風雨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