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這個機會是非常難以把握的。
孫元無論想做任何動作,都得掐好嶽託的死期。
若是早了,建奴兵力實在太多,而且秩序嚴整,區區五千寧鄉軍貿然發動,無疑行險。若是遲了,嶽託死於天花的消息傳出來。這陣斬建州大貝勒的功勞豈不是煮熟了的鴨子飛了。
聽到孫元說,陳鐵山沉默了片刻,才小心地說:“將軍,派出的細作能做到何等程度,卻不是末將所能知道的。他以前在孔兆軍中也不過是一個普通步卒,又如何能夠混到嶽託這種人物的身邊。而且……”
“而且如何?”
陳鐵山:“嶽託何等身份,身邊必然戒備森嚴,隨身侍衛應該都是本族的親信,一般人如何接近得了他?而且,我們的細作又是遼東漢人,且做過俘虜。換我,此人歸隊之後,定然會好好審上一審。”
孫元也是有些沮喪:“這事倒是難辦了。”自己這個計劃的關鍵是要在第一時間掌握到嶽託軍的情報,一切佈置都要圍繞到嶽託死亡的時間節點。否則,什麼也談不上。
陳鐵山見孫元神情抑鬱,反安慰起他來:“將軍,當年朱玄水朱千戶在我寧鄉軍做監軍的時候,末將曾經聽他說過,這派出細作潛伏在敵軍之中不能太功利,得提前幾年甚至十年佈置。當時,你也不知道你佈置的這顆棋子是否能夠用上。也許,一輩子都派不上用場。可早做準備,總比不做準備的好。”
“朱千戶說得對啊!”孫元連連點頭,錦衣衛不就是一個特務機關嗎,幹情報工作還有誰比他們更擅長?
他心中痛悔,自己以前遇到事情總喜歡用軍事來解決問題,再加上事務繁忙,一直沒有騰出手來,或者說沒有想過要組建自己的情報系統。
情報系統平日間可能用不上,可真到關鍵時刻,卻是能發揮巨大作用的。
孫元嘆息一聲:“看來,細作是指望不上了。”
“不然。”陳鐵山說道:“末將雖然不知道將軍派出細作所爲何事,雖然說現在派過去也指望不上,可總歸是……”
“將來總歸是用的上的,做,總比不做好。你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孫元炯炯地盯着陳鐵山問。
陳鐵山:“將軍說得是。”
孫元:“那好,就將你手下那個合適的人選派出去吧……對了,在此人去嶽託部潛伏的之前,某要親自見他一見,這人叫什麼名字?”
這個派出的細作關係重大,需要在第一時間知道嶽託死訊,還得將消息帶回來,以方便寧鄉軍突襲因爲主帥暴斃而亂成一團的建奴右路軍。而且,這事說難聽點是他孫元要冒陣前斬殺嶽託的大功。此事只能有他孫元和這個細作知道,否則,若是傳了出去,等待孫元的就是身敗名裂的下場。
因此,孫元決定單獨和這個細作單獨談談。
陳鐵山:“回將軍的話,此人姓樑,名滿倉。”
“很普通的名字啊,希望他的相貌也一樣平凡。”
“確實是一個平凡人,此人是遼東復州衛小販,不是軍戶出身,唯一的與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是識得幾個字。”
“識字?”
“做商販的,誰不識得幾個字,否則也沒辦法記帳。將軍放心,此人絕對是那種扔在人堆裡就會被人忘記的那種。”
“好,等某見了此人之後再做定奪。”
正如陳鐵山所說,這個樑滿倉卻是是太平凡了。此人雖說是小販出身,可在建奴軍中也有三年時間,早被風雪和日頭折騰的皮膚黝黑粗糙。他個頭大約一米六十左右,不胖不瘦。普通的國字臉形,五官沒有任何特點,看起來同普通建奴漢軍旗普通士兵沒有任何區別。
等到和樑滿倉談完話退下之後,過得兩日,孫元竟記不起這人究竟長什麼模樣。
這樣的相貌,不做餘則成,簡直是浪費人才。
樑滿倉是孔兆部俘虜中僥倖留得一命的五個人之一,他早已經被寧鄉軍士兵的剽悍鐵血嚇壞了,見了孫元也是跪在地上戰戰兢兢不敢說話。不過,孫元還是發現這小子不爲人察覺地四下偷看大帳中的擺設佈置,顯得很是機靈。
孫元讓他起身之後,又同他說了幾句話,又發現這人思路甚是清晰。
接下來,孫元又試了試。他故意讓餘祥和大方等人在帳中晃了一圈,就問樑滿倉剛纔餘祥和大方腳上穿的是什麼鞋子,貼身衣裳的顏色。
結果,樑滿倉都回答得一絲不差。
最後,孫元唸了一段話,讓樑滿倉用筆記下來。
樑滿倉的字說句老實話寫得相當差,不過,細作嗎,又不用去考科舉,能夠寫情報就可以了。寫完之後,孫元立即讓他將剛纔所寫的文字背誦一遍,卻是一字不漏。
“不錯,不錯,樑滿倉,本將且問你。”孫元滿意地點了點頭,問。
“將軍請問。”樑滿倉謙恭地跪在地上。
孫元:“當初陳鐵山留你一命,據說是因爲你懂得使火器。”
“是,小人在孔兆軍中擔任虎踞炮炮手。因爲還算曉事,知道該怎麼修理操壞的大炮,****法官這才留了小人一命。”
孫元:“本將再問你,你是怎麼進了孔兆軍的?”
“回將軍的話,那一年,小人在城中做貨郎,挑了一擔貨物上街售買。一隊韃子軍過來,領隊的軍官見小人還算有點力氣,一把就將小人拉進隊伍,吃起了軍糧。”
孫元忍不住微微一笑,問:“你家裡還有人嗎?”
“沒有了,都得病死光了。”
“對了,被拉了丁,你恨韃子嗎?”
“恨,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樑滿倉咬牙切齒,一臉的仇恨。
但孫元還是在他眼睛裡看出一絲狡黠的光芒,他哼了一聲,虎起臉:“混帳東西,在某面前,你敢不說實話?”
樑滿倉面上出現驚慌之色,不過,立即又平靜下來,磕了一個頭,苦着臉:“當兵吃糧,在那裡都是混日子,進了韃子軍隊,好歹有個一日三餐,比做小販好。”
“你能說實話就好。”孫元點了點頭:“我最恨人在我面前耍小機靈。”這年頭,說句實在話,你不能要求漢軍旗的士兵有所謂的民族氣節。國家民族之類的東西,同普通百姓好象也沒什麼關係。要等到濟南大屠殺、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整個四川被建奴殺得只剩幾百戶,所有人腦袋後都必須拖着一根豬尾巴的時候。大家才知道,所謂亡國滅種卻是如此的慘痛,任何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樑滿倉在一剎那就知道我孫元想聽到什麼樣的話,並照實了說,這心思還真是便給。
孫元很滿意陳鐵山爲自己選擇的這個細作,對於這種人,所謂民族大意毫無意義,愛國憤青也做不了間諜。
對於這種人,要想牢牢地將之掌握在手中不外是威逼和利誘兩手。
孫元淡淡一笑:“一個小兵你就滿意了,就這點出息?”
“回將軍的話?”樑滿倉道:“小人雖然懂得修理火器,可不是孔家軍的老人,又沒有擡旗,能夠混口飯吃就滿意了。建奴軍中,咱們漢軍要想有個好的前途,卻是千難萬難。”
孫元將一張紙扔過去:“給你了。”
樑滿倉接過紙上下端詳着,看得很認真。
孫元:“這是我宣府鎮渤海所寧鄉軍的防守告身,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寧鄉軍的軍官了。”自劉閣老將行轅設在寧鄉軍以後,通過無數的聯牀夜話,嗅夠了老劉頭的腳臭,孫元從他手頭弄了幾十張空白告身,以方便使用。
樑滿倉庫面上略帶一絲驚喜,鄭重地放進懷裡,朝孫元磕了三個響頭:“多謝將軍提攜,小人定粉身碎骨以報將軍大恩。”
孫元:“某這次要派你回韃子軍中做細作,若是做成了,本將軍就會將你的名字報備兵部。到那個時候,你纔算是正經的邊軍軍官。不過,在走之前,你樑滿倉得說服本將軍,說服本將軍絕對地信任你。”
樑滿倉突然笑起來,大着膽子道:“將軍,那裡有正經軍官不做,反去被人做奴才的道理,小人是鐵了心棄暗投明。在走之前,小人會寫下一份自白書,按下手印。若小人有二心,將軍只需派人將這封自白書往韃子那裡一送,小人死都不知道如何死。”
“好,就這麼辦吧。”孫元點點頭:“附耳過來。”
他小聲地將自己的計劃同樑滿倉說了一遍,然後一揮手:“去吧!”
實際上,派出樑滿倉,孫元也不過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就算這事做不成,也可以把樑滿倉當成一根釘子釘進建奴軍中。或許,將來關鍵時刻能用上也說不定。
這事給孫元提了個醒:隨着寧鄉軍的規模越來越大,將來還有可能獨成一鎮,情報系統還是必須的。
本來,如今的寧鄉軍中,情報工作都是由陳鐵山來做的。不過,這人乃是半路出家,這事做得可不好。而且,情報系統如此要緊,陳鐵山又是軍法官。他一人身兼兩職,權力也實在太大了,得將情報系統從他那裡分離出來纔好。
“或許,朱玄水是一個好的人選。此人乃是錦衣衛出身,經驗豐富。而且,他又是我的老丈人,可以絕對信任。”
雖說對樑滿倉不報任何指望,但該做的準備還是必須要做的。
接下來,孫元就開始緊張的戰前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