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泉水凼孫元家,那提着腰刀的少年也一拱手:“韶偉見過夫人!”
院子裡的所有人都被韶虞人出場時的聲勢驚住,全都安靜下來。
如此排場,只怕也只有如皋當地少數如冒家那樣的望族纔有。
“韶偉……你可是元兒的朋友,他現在在哪裡?”想起兒子,孫李氏急忙抓住了他的手。
聽到有孫元的消息,泉水凼村子裡的其他人也豎起了耳朵,就連牛家的人也凝神聽去。
韶偉恭敬地說:“稟老夫人,孫大哥同我等一道回了如皋。他讓我和姐姐先回家來,自去縣衙門交差,畢竟他有差事在身。孫大哥說了,等他辦完公事,立即回來拜見老夫人。”
韶偉這人雖然二,可文化素養卻是很高的。之所以以前那麼衝動混帳,那是因爲長期生活在青樓裡,性格已經變得扭曲。對於孫元,他是非常佩服的,見了孫李氏也分外敬重。
“啊,元兒回來了,元兒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孫李氏聽到孫元平安的消息,又想起馬上就能看到朝思暮想的兒子,眼圈一紅,激動得掉下淚來。然後連聲對牛得草道:“親家,你聽,元兒已經回來了,沒事了,是不是不用退親了?”
“退親?”韶偉一呆,然後將目光落到粗魯霸道的牛家人身上。
牛得草叫道:“退,怎麼不退。先前我不是說得明白,你兒子做糧長一職那是因爲得罪了小縣尊,人家要害他。我家女兒若是跟了你兒子,以後豈不擔驚受怕。還有啊,你兒子虧空不少,這次去了衙門,只怕就出不來了。你們孫家當初來我牛家求親,可是瞞過這一節的,所以,這彩禮就不能退還給你!”
說着,牛得草倒是委屈了,大聲嚷嚷:“他孃的,我老牛是什麼人,你們也不去訪訪,何時被人這麼欺過。不行,這事不能就這麼着,你們得賠。看你們的家底,也算普通。叫你拿錢出來也難。這樣,你家裡的傢俱還算不錯,就拿來抵帳好了。動手!”
聽他說完,牛家兄弟同是轟然應了一聲“好”就要動手。
“親家,親家,不可啊!我兒會平安的,等下就要回來。他喜歡乾淨,若這家裡的東西都被你們搬走……”
韶偉本就性格暴烈,見孫大哥的母親被這羣村夫欺成這樣,眉毛一聳,就要發作。
一個沙啞的女聲響起:“爹啊,孫家臥室那個小茶几好好看,得給我!”倒將韶偉嚇了一跳。
定睛看去,卻正是孫大哥的未婚妻牛玉枝。卻見這丫頭胖乎乎圓嘟嘟跟阿福娃娃一樣,皮膚黝黑,嘴脣厚得像兩片黴乾菜扣肉。
倒將韶偉嚇得抽了一口冷氣,心道:雖說娶妻娶德,可孫家大嫂也太德了,已無半點容可言。這半夜若是睡醒了,孫大哥不被嚇壞纔怪?孫大哥好好的一條七尺男兒,怎麼能如此作踐自己?
牛得草:“我的兒,這裡面的東西你若瞧得上的,將來都可以做你的嫁妝。”
正在這個時候,柔柔的聲音從院子外面傳來:“姐姐錯了。”
這聲音雖然不大,也柔軟得如同春風撫面,卻婉轉悠揚,穿透力極強,一剎間就清晰地落到在場每個人耳朵裡。
那聲音正是從院門口的轎中傳來的。
實在是太好聽了,彷彿中魔法,正要動手的牛家人停了下來。
牛玉枝一呆,指着自己厚實的下巴,問:“你說的是我,你是誰?”
小梅急忙挑開轎簾,衆人就看到從裡面走出來一條窈窕身影。
院子裡頓時亮起來,只見轎中下來的那女子比起一般女子要高上一個頭,腿長得驚人。偏偏又腰枝極細,走起路來,如同那風中柔柳,叫人一顆心隨着那柔軟的貓一樣的步伐微微發顫。那五官,娟秀得簡直叫人挑不出半點缺點。
未語先笑,露出的牙齒潔白整齊。
這人的牙齒怎麼能長成這樣?
所有人心中都大感驚訝,要知道這個時代的人也沒有刷牙的習慣,很多人都是一口黃牙、爛牙,眼前這女子的牙齒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而且,那容貌,也好象是不屬於人世間,真要比擬,大概天上的仙女就是這樣吧!
“絲!”到處都是抽氣的聲音。
不但是男子,就連在場的婦道人家,也都是目光癡迷,再捨不得將目光從那神仙一樣的女子身上挪開。
“小妹正是對姐姐說話。”下來的正是韶虞人,她緩緩走到牛家女子面前,微微一笑。
然後又朝孫元母親一福:“見過老夫人。”
“姑娘無需多禮,快起來,快起來!”孫李氏也被眼前這女子晃得彷彿睜不開眼睛,見她拜下來,急忙伸手去扶。手指剛一觸及,又閃電般地縮回來,生怕粗糙的手指摸壞了韶虞人身上綢緞衣裳。
韶虞人正要再拜,旁邊,牛玉枝突然粗聲問:“妹妹,你身上的衣裳好好看。對了,你領口上戴的是什麼,是不是玉?”
韶虞人溫和地回答:“好叫姐姐知道,不是玉,是珍珠,這是桃花型累絲嵌珍珠金領口。”
“原來是領口,原來是珍珠和金子。”其他人一聽,口中都是嘖嘖稱讚,就有人忍不住小聲問,“這得多少錢一枚啊?”
牛玉枝又問:“你耳朵上的耳環又有什麼講究,也是珍珠和金子,什麼花式的,多少錢買的?”
韶虞人很是和氣:“姐姐,小妹這耳環的花式乃是水滴紫羅蘭,用的是冰種翡翠。”
“值錢嗎?”牛玉枝傻忽忽地問。
“也不貴,當年買的時候,花了一百多兩銀子。哎,我在姐姐面前說這些做什麼。”
“啊!”牛玉枝眼睛瞪得滴溜圓,只差落到地上了。
“啊!”其他人也騷動起來,一百兩,那可是窮人家一輩子也賺不到的數字。眼前這個仙女一對耳環就值一百兩,那她頭上髮飾,手上的玉環,領上的領釦又值多少?
我的老天,這仙子簡直就是將一座寶庫戴在身上啊!
韶虞人:“姐姐,小妹等下再來同你說話,我先拜見老夫人。”
“什麼老夫人,不就是孫元那漢子的娘嗎?”牛玉枝哼了一聲:“大家都是莊戶人家。”
“姐姐這就不對了。”韶虞人正色道:“姐姐你是孫大哥的髮妻,老夫人就是你的娘。百善孝爲先,你是正妻,這個家未來的女主人。一言一行,當爲她人表率,如何能亂講話。”
聲音雖然柔和,卻頗多責備之意。
牛玉枝本就是一個鄉下蠢丫頭,頓時惱了,怒道:“什麼髮妻,孫元都壞事了,我怎麼可能嫁給他,孫李氏也不是我娘,我說她幾句又如何?”
眼前這女子實在太漂亮了,在度過起初的震撼之後,突然間,牛玉枝心中升起了一股強烈的嫉妒,忍不住罵開了。
聽她說得無禮,韶虞人面上閃過一絲怒氣,卻強自忍了,依舊柔柔地道:“《女訓誡》裡說,婦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夫雲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姐姐對母親口出惡言,卻是不太體面。”
她前面的話牛玉枝聽不明白,但最後一句卻是懂的。立即怒道:“什麼體面,我怎麼就不體面了,你什麼人啊,想找罵?”
韶偉在旁邊看得怒不可遏,心中有鬼火拱起:孫大哥何等人物,怎麼要娶這麼一個女子。可憐姐姐神仙一樣的人物,以後卻要與這樣一個大婦相處,可惱可惱!
孫元母親見牛玉枝鬧起來,急忙上前勸解韶虞人:“姑娘,你也別生氣。”
“是夫人。”韶虞人點了點頭,對牛玉枝道:“姐姐教訓得是,小妹失言。”
見這個仙女一樣的女子在自己面前低頭,牛玉枝咯咯粗聲笑起來:“算你識相,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孫李氏又問:“姑娘,你姓甚名誰,有怎麼到我家來了,可有事?”
韶虞人又拜下去:“韶虞人拜見老夫人,妾身正是……正是孫元相公的妻子。”說到這裡,她那張找不到任何缺點的臉卻紅了起來。
“啊,你是阿元新娶的渾家?”孫李氏吃了一驚,一連退了幾步。、
“啊!”其他人也同時叫了起來,一臉的不可思議。
萬萬沒想到,這麼一個神仙般的女子,又富貴逼人的女子竟然是孫元的老婆。孫元雖然是糧長,可在大家眼中,也不過是一個農家少年,又憑什麼娶這樣的女人爲妻,這不可能!
韶虞人輕輕扶住孫李氏,紅着臉嬌羞無限:“也不是新娶的,妾身和孫元尚未拜堂。孫郎說了,以後若有可能,就納我爲平妻。因此,倒不影響孫郎和牛家那門親事的。”
說着,她又溫和地朝牛玉枝一笑:“姐姐不用擔心,孫家正妻名分還是你的。”
正在這個時候,院門口傳來孫元的聲音:“怎麼這麼多人,韶偉,你們什麼時候到的,快將行李搬進去,堵在門口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