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關切滁州那邊寧鄉軍老營的情形,又決定卯時就出城,孫元卻怎麼也睡不着,在牀上滾了半天,終於等到時候,急忙穿了衣裳起來,胡亂地吃了點東西。
於是,幾十人,十多輛大車一聲喊,打了火把就要出院門。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間,湯問行的房間裡有人喊了一聲:“喂,喂,湯公子,你可不能出去……這麼冷的天,好不容易退了燒,你若是受了涼,可如何是好?”
說話這人正是服侍湯問行的那個黑壯婦人。
聽到這一聲喊,孫元吃了一驚,禁不住停下腳步回頭看去,卻看到湯問行房間裡已經點了燈。
湯問行的聲音雖然依舊低微,卻有掩飾不住的急噪:“住口,住口,快扶我出去……扶我出去,賤人,我要殺了你!”
一剎那,整個院子安靜下來。
孫元忙叫到:“湯兄弟,你怎麼醒了?”
湯問行粗重的喘息聲在屋中響起:“孫將軍,我已經大好了,想出來送送你們。”
然後又對服侍他的那個婦人喝道:“快,擡我出去。”
孫元正要再勸,門卻開了。
那個婦人扶着湯問行走了出來,小心地讓他坐在屋檐下的那把椅子上。
在昏黃的燈光下,湯問行依舊是一臉慘白的樣子,瘦得鎖骨高高聳立。
孫元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額頭,好象沒那麼燙手了,心中略感安慰,低聲道:“湯兄可是捨不得弟兄們?”
湯問行用力一笑:“這麼多個日日夜夜,生生死死,湯某與袍澤弟兄們都一道走過來了。如今,卻要分手天涯,這心中卻是如刀斧在斤砍,如何如何也割捨不下。”笑着笑着,眼淚就落下來了。
從他的目光中,孫元看到了深重的依依不捨和一絲慌亂。
再看他緊緊地裹着棉袍坐在椅子上,卻如同一個可憐的嬰兒。
孫元心中一疼,強笑道:“什麼分手天涯,你別亂想,過得兩月,我自派人去信國公府尋你。好好養傷,我希望到時候看到一個健康的湯問行。”
湯問行微微點了點頭,淚水還在不住地流。
孫元:“保重,就轉身上了戰馬?”
又有一個寧鄉軍士兵走上前來,伸出手拍了拍湯問行的肩膀:“湯兄真好漢也,保重!”
然後是另外一個。
三十多人次序上前同湯問行告別。
等到孫元等人騎着馬,剛出院門。
突然間,坐在屋檐下的湯問行用盡全身力氣喊道:“我寧鄉軍!”
衆人人同時回過頭,低聲咆哮:“烏拉!”
“我寧鄉軍!”
孫元的眼淚終於落下來,將頭一扭:“走!”
……
等到隊伍開到城門口,恰好卯時,天已朦朧亮開。兩個守門老卒見是孫元到了,慌忙拉開了城門。
孫元捲了泗州府庫兩萬兩庫銀,生怕被楊威給逮住,哪裡還敢耽擱,忙帶着手下呼嘯一聲衝了出去。
等出城走了好幾里路,確定後面沒有人追來,孫元心中才安穩了些。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自從穿越到明朝一年多時間以後,自己可謂是在生死中打過幾個來回,心志早已經修煉得如鐵石一般堅強。即便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依舊能夠保持冷靜。可今天這心卻怎麼撲通跳個不停呢?
“這個楊知州,實在太難纏了,竟將孫元你這麼一個沙場悍將嚇成這樣?”看到孫元面帶畏懼,朱玄水忍不住開起他的玩笑來。
孫元摸了摸額頭:“是啊,我如今一看到老夫子,就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還好終於出城了,我和他是後會無期了。”
朱玄水若有所思:“孫元,你以後若去了京畿,又身爲盧建斗的得力臂膀,將來少不了要同公卿大夫們打交道,你得儘快習慣。戰場和朝堂,完全是兩回事情。”
孫元一笑:“你這是要讓我儘快進入角色啊!”
這次來泗州之出,孫元只帶了三十餘騎,這次回去不但滿載而歸,還得了生擒高迎祥的大功,心中也是異常滿意。
按照他的推測,盧象升的滁州和泗州兩場大捷的捷報起碼要等得半個月才能送到京城,等到朝廷的封賞下來,估計還得等上一個多月。而盧象升要想徹底剿滅農民軍各方勢力,至少也需一年。
如此看來,自己就算要帶着寧鄉軍去宣府就任做盧督師的首席副手,未來的接班人,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這一年時間內孫元並不是無事可做,首先他需要安置清流關一戰俘虜的一萬流民。說句實在話,這一萬多人以寧鄉千戶所的實力,要想安置得妥當,卻力所不能及。寧鄉所地狹民稠,根本沒有那麼多荒地可供他們耕作。
只能在河灘地、和山坡上擠一擠,看能不能擠些地出來。
可種田在任何時代都不是一個好大營生,可以想象,未來一年時間內,孫元還得自掏一部分腰包將他們給養活。一年之後,等到自己去了北方。據說,河北一代荒地甚多,到時候將他們搬去宣府屯墾,應該問題不大。
除了安置流民,部隊還需補充新兵。滁州大戰,部隊傷亡不小,有好幾百傷員以後也沒辦法當兵上戰場了,得招募新兵將空缺補足。
補充新兵之後,還得進行爲期半年的訓練,才上得了戰場。
實際上,如今的寧鄉軍也只能組建一支兩千人規模的部隊。連續兩場血戰,當初在寧鄉訓練的老兵只剩幾百,其餘都是新丁,可以說,如今的寧鄉軍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即便將來這支軍隊很有可能被盧象升抽調骨幹補充進天雄軍的其他部隊中去,但孫元還是考慮保留寧鄉軍的編制,由自己親自率領。畢竟,天雄軍的規模是寧鄉所的十倍,軍中還有許多老人,若沒有自己的部隊震住堂面,將來還有什麼資格做盧象升的接班人?
新兵訓練至少需要半年時間,另外,給部隊配備火炮也該提上議事日程了。可合格的炮兵指揮官,合格的炮兵,合格的鑄炮人員又從哪裡去尋呢?
見孫元突然閉上嘴巴再不說一句話,又心事重重模樣,朱玄水忍不住問:“孫元,你怎麼了?”
孫元:“我在考慮炮兵的事情,對了,朱副千戶,你以前是不是跑多遼東,可接觸過大炮?”他心中一動,突然想起這個朱玄水以前可是在建州幹過細作的。明朝軍隊中,火炮最多,最熟悉火炮戰術的,大概也只有關寧軍吧。
朱玄水:“早年某在北衙當差的時候,確實跑過遼東做細作。對於關寧軍和建奴的情形,也是非常熟悉。不過,自從天啓年山東登萊之亂以後,孔有德將火器營的大炮和炮兵帶去建州之後,關寧軍的火漆營就衰敗下去了。”
孫元:“我只是想問問關寧軍的火器使用情況,對了,紅夷大炮是不是很厲害。據說,連奴爾哈赤都是被這種大炮給炸死的。”
所謂紅夷大炮,就是是明朝天啓年間從葡萄牙人購得的英制加農炮,最遠射程達驚人的二十里之遠。
後人將這種大炮的威力吹得天花亂墜,什麼“一炮發出,糜爛十里”,對此,孫元表示懷疑。
“被大炮給炸死的?”朱玄水淡淡一笑:“以訛傳訛罷了。”
“怎麼說?”
朱玄水:“當年的奴爾哈赤已經六十就歲,已至古稀之年。這麼大年紀的人了,還上戰場廝殺,一個風寒感冒就有可能死去。估計是遼東軍的人見老奴死了,冒功的吧?如此驚世功勳送到你手頭,換你,會放過嗎?就算不是自己殺了,也得搶過來。當然,如果換成別的死法,得有人證物證,朝廷前來查驗的時候,那一關也不好過。索性就說是被大炮炸死的,如此,也沒辦法驗證。”
孫元一笑:“卻也是,對了,紅夷大炮的威力如何,聽說能射二十里遠。”
“吹牛的,怎麼肯可能打那麼遠,能射出去十里地就算是不錯的了。”朱玄水:“大炮要想及遠,得多裝藥,問題是裝多了,又怕炸膛,索性就不冒那個險了。至於威力,也是一般,依我看來,卻不比其他個式火炮強多了,只一個耐用耐操罷了。而且,這玩意兒因爲實在太重,根本沒辦法帶上戰場,大多用來做守城之用。”
“其實,關寧軍的自從被孔有德等人將火器營帶走之後,火器的使用已然不成,甚至還比不上建奴。你若是想去那邊招募人才,怕是不成的。”
孫元點點頭:“多謝朱千戶替我解惑,看來,組建炮兵還得靠我自己了。”
朱玄水心中又是奇怪:“孫元,如今寧鄉軍已經足夠強大了。再說,火炮也沒什麼意思,耗費巨大,你又何必在這東西上費那麼多心思?”
確實,這個年代火炮在戰爭中的作用很多人都還沒直觀的認識。在他們看來,大炮實在太沉重,也只有在守城或者攻堅的時候派上用場。在野戰中,這東西運輸不便,實在是個雞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