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思成的傷勢很嚴重,神智已經恍惚,渾身都是鮮血,樑家上下無不大放悲聲,就連一貫沉着冷靜的梁啓超也不免亂了陣腳,幸虧他新收的弟子陳子錕無比鎮定,調度有方,大家的心緒這才稍微平定了些。
陳子錕在西點學過戰場急救術,簡單檢查了一下樑思成受傷位置,並無重大創口,腿不能動,應該是骨折了,而思永只是一些皮外傷,並無大礙。 ●тTk ān ●CΟ
“叫車,送外科醫院。”陳子錕道,家裡沒有器械藥品,根本無法處理這種傷情。
“西醫還是中醫?”有人問道。
“當然是西醫!”梁啓超斬釘截鐵的說道。
樑家有自用的汽車,急忙開了出來,一幫人七手八腳將樑思成擡上後座橫躺,思永坐在旁邊。陳子錕親自駕車開往醫院,其餘人等叫了人力車隨後趕過去。
把傷員送到一家外國醫院,洋人醫生檢查了樑家兄弟的傷勢,認爲並無大礙,思永擦點藥水即可出院,思成的傷勢略重,但也不需開刀診治,打個夾板臥牀靜養幾天就行。
聽到醫生這麼說,樑家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整個過程陳子錕都隨同左右,一直忙到傍晚時分才塵埃落定, 梁啓超感謝道:“子錕,幸虧有你在,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陳子錕道:“車禍發生在大庭廣衆之下,即使我不在場,也會有別人挺身而出的,對了,撞倒思成思永的是陸軍部次長金永炎的專車。”
梁啓超道:“我自會找他討個說法,時候不早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
陳子錕這才離開醫院,走在路上聽到報童吆喝:“看報看報,日本水兵在天津登陸示威!”
“來份報紙。”陳子錕急忙掏了一個銅子買了份報紙,邊走邊看,不禁大驚失色。
報道稱,日本海軍四艘驅逐艦在天津港靠岸,水兵數百人武裝登岸示威,抗議津浦路藍鋼快車西方旅客被劫一事。
陳子錕就覺得腦袋轟的一聲,全身的弦都繃緊了,藍鋼快車他乘過數次,那可是全中國最豪華最高檔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搭乘之人莫不是有錢有勢的達官貴人,亦或是西洋遊客、外交官等,爲了保障安全,交通部在車上配備了警衛隊,列車沿線也有護路軍來往巡邏,怎麼就出了事呢!
忽然一股寒意浮上心頭,按照鑑冰的性格,“我欲北上”這四個字代表的意思是“我已經啓程去北京了。”
從上海到北京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就是鐵路,報紙上說被劫的是昨日的02次藍鋼特快,正常到站時間應該是昨天下午,而自己接到的電報也是昨天下午抵達,今天早上郵差才送到陸軍部的。
這一切都指向一件事,鑑冰很可能就在這趟被劫持的藍鋼特快上!
陳子錕急忙夾起報紙叫了一輛洋車直奔鐵獅子衚衕而去,今天光顧着忙樑家的事情,下午都沒去上班,不知道陸軍部有沒有得到消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北洋軍政當局肯定要大動干戈,鐵獅子衚衕今夜註定不會平靜。
洋車進了鐵獅子衚衕,陳子錕就覺得氣氛不對,以往這個鐘點,各衙門口都熄燈下班了,可今天居然全亮着燈,街面上更是停滿了汽車,來到陸軍部門口,只見門口加了雙崗,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陳子錕付錢下車,匆匆而入,來到庶務科辦公室前,只見屋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剛轉身,白科長急匆匆過來,埋怨道:“小陳,你下午怎麼不打聲招呼就跑了,出大事了。”
“是不是火車被劫一事?”陳子錕問道。
“你也知道了,金次長正召集各司官員緊急商討對策呢,你來得正好,趕緊去茶房看看,別斷了熱水,再帶工人把會議室打掃一下,開了一下午的會,滿地都是菸頭。”
陳子錕沒有多說什麼,叫了工人走進會議室打掃起來,會議室的牆上掛着山東省的大比例尺軍用地圖,上面用紅藍鉛筆標註着劫案發生的地點和劫匪逃走的路線,他上前仔細端詳一番,將地形和地名記在心中。
院子裡,陸軍部的大小軍官們三三兩兩的站在一起,抽菸聊天,這個案子是昨天凌晨發生的,但直到今天消息才傳到北京,洋人公使向大總統施加壓力,勒令二十四小時內必須破案,並且務必保證人質的安全,大總統立刻着交通部、內務部、陸軍部等衙門,在最短時間內拿出一個營救方案來。
他們開了一下午的會,依然是毫無頭緒,山東傳來的情報語焉不詳,根本不清楚劫走旅客的究竟是何方神聖,不知道是誰做的案子,又怎麼拿出對策來。
正低聲議論着,忽聽一聲高喊:“金次長到!”
所有軍官立刻立正,金永炎鐵青着面孔,快步走進會議室,宣佈繼續開會,軍官們也都走了進來,強打精神坐下開會,誰也不曾注意,庶務科的三等科員陳子錕也坐在了後面。
剛纔暫時休會期間,金永炎又接到了大總統黎元洪和內閣總理兼陸軍部長張紹曾的電話,兩位大人再次重申了這次案件的嚴重性,西方各國使節已經向北洋政府發出了最後通牒,如果不能妥善解決此案,西方人就要派兵接管津浦路,自己營救旅客了。
讓金次長鬧心的不止這一件事,中午時分,自己接到張紹曾的電話趕往新華宮議事的時候,車速過快,撞翻了兩個騎摩托車的年輕人,這本來也沒什麼,可是部裡那個礙眼的小子陳子錕,竟然攔住自己的去路,甚至還把汽車伕拉下來暴打,如果不是急着趕赴新華宮,金永炎纔不會善罷甘休。
“諸位,據最新情報,劫走中西旅客的很可能是盤踞臨城一帶的土匪,蘇魯豫皖交界之處,土匪肆虐多年,荼毒百姓,這次居然攔截國際列車,劫走中西旅客數十人,震驚中外,友邦莫不驚詫,大總統有令,不惜一切代價解救人質,諸位都是行伍中人,剿匪是你們的本行,都拿個主意出來吧。”
聽了金次長的話,下面嘰嘰喳喳議論起來,有人提議調洛陽吳佩孚的兵馬前去圍剿,有人提議調動大軍圍而不攻,施加壓力,還有人說,不妨先接受土匪的條件,等人質回來再行圍剿不遲。
金次長面無表情的聽着,陸軍部養了一幫只會紙上談兵的書呆子,如果這些簡單的辦法行之有效的話,山東督軍自己就辦了,哪還用的着陸軍部開會想對策。
不過金次長本人也想不出好辦法,從日本士官學校畢業之後,他就沒帶過兵打過仗,擔任的都是講武堂教官、軍校校長之類的工作,遇到如此棘手的案子,他也束手無策。
臺下亂哄哄一片,金次長心煩意亂,端起茶杯喝水,忽聽下面有人朗聲說道:“我有對策!”
會議室一下安靜下來,所有人盯着後排的三等科員陳子錕中尉。
陳子錕施施然站起,道:“如今敵情不明,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土匪到底是哪路人馬,大當家的姓甚名誰,行事風格、手下有多少人槍,和周邊其他匪幫的關係,以及人質的具體數量,健康狀況,關在哪裡,周邊的山水地形,村落田地河流道路,知己知彼,方能進行下一步部署。”
衆人見他說的頭頭是道,都不敢插嘴,金次長見是陳子錕說話,眉毛漸漸擰了起來:“說的輕巧,誰能深入匪穴,探聽情報。”
陳子錕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自然是軍隊派幹練靈巧之人,喬裝改扮,或作遊方郎中,或作貨郎,混入匪境打探情報輕而易舉。”
金永炎冷笑:“然後呢?”
“探明敵情,募精幹死士,裝備速射武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搗黃龍,滅匪首,救人質,當然,具體步驟還要仔細研究,這只是初步方案。”
“一派胡言!”不等陳子錕說完,金永炎將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茶水四溢。
“你是什麼人,這裡有你說話的資格麼!”金次長的副官察言觀色,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着陳子錕的鼻子大罵道。
衆人被壓抑的心情一下找到了釋放口,紛紛痛斥陳子錕沒有長幼尊卑,一個區區三等中尉科員就敢在高級軍事會議上大放厥詞,胡說八道,簡直就是不把在座的將軍和校官們放在眼裡。
“白科長,白科長!”總務廳長高聲喝道,白科長聞聲趕到,看到這副陣勢可嚇壞了,擦着冷汗道:“卑職在。”
“你怎麼管束下屬的?”總務廳長質問道。
白科長看看後排傲然挺立的陳子錕,趕緊上前拉他走。
陳子錕知道今天把金永炎得罪狠了,在陸軍部絕無出頭之日,索性豁出去了,冷笑道:“或剿或撫,總要拿出具體的方案才行,向諸位這般誇誇其談,不着邊際,怕是等人質死光了也沒有頭緒。”
金永炎大怒,新仇舊恨涌上心頭,嘶吼道:“放肆!來人啊,把這個狂徒抓起來,關禁閉!革職!問罪!”
兩個如狼似虎的馬弁衝了進來,將陳子錕押了出去,軍官們沒有一個幫他求情的,王庚本來想說點什麼,但是看到金次長怒不可遏的樣子,便將話咽回肚子裡了。
陸軍部沒有專門的禁閉室,只好暫且鎖在茶爐房旁邊的煤倉裡。
等憲兵走遠了,燒鍋爐的老馬見陳子錕落難,倒也沒有幸災樂禍,反而湊過來貼着門縫道:“陳長官,要不要我幫您捎個信什麼的。”
陳子錕道:“您受累,走遠點。”
老馬往後退了幾步。
“再遠點。”陳子錕道。
老馬又往後退了幾步。
陳子錕一記凌厲無比的側踹,煤倉的兩扇破門飛出十幾米遠,他整整衣服走了出來,縱身一躍就上了牆,然後消失在夜色中。
“乖乖,好俊的身手。”老馬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