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家人進入狂喜狀態,攀上這麼一根高枝意味着什麼,他們都很清楚,舅舅得意道:“哈哈,阿拉是陳大帥的舅舅,以後看誰不順眼,直接給陳大帥說一聲,把人拉去槍斃了。”
白先生也笑眯眯道:“就是,不過閒話一句。”
舅媽喜滋滋道:“既然攀上這門親戚,凡事都要立起體統來,全套金首飾是必須要買的,還有這房子也該換了,阿拉看法租界的小洋樓不錯,先弄三棟來住住。”
米姨擦拭着眼角道:“文靜這孩子從小命苦,阿拉把她當親生的一樣看待,現在她有了好歸宿的,阿拉這個做姆媽的真心替她高興,什麼鈔票首飾洋樓阿拉都不在乎,阿拉只要文靜把文龍照顧好就行。”
外婆道:“都是菩薩保佑啊。”挪動小腳跪到菩薩像前念起經來,慈眉善目的倒像個善人模樣。
白先生來回踱了幾步道:“事不宜遲,趕緊去找文靜,帶上文龍,多講好話,過去那些不開心的就不要提了。”
舅媽說:“好,阿拉這就去換衣服。”
米姨白了她一眼道:“弟妹就不要去了吧,省的文靜見了你心情糟糕,一不高興不認這門親戚就壞事體了。”
舅媽張口結舌,無言以對,自打林文靜進了米家的門,就沒得過她的好臉色,完全當成了免費的丫鬟使用,現在追悔莫及,只好訕訕的笑。
米姨很得意,她和弟媳婦拌嘴第一次佔了上風,居然還是沾了女兒的光,想來有些後悔,早知道待這個不是親生的女兒好點了,如今也能心安理得的享女兒女婿的福。
門外傳來彬彬有禮的詢問:“請問家裡有人麼?”
舅舅蹦了起來:“陳大帥派人來接咱們了。”
出門一看,來的不是陳大帥的人,而是上回鬧過事的黃先生一家。
看那兒子膽怯的樣子和女人強裝出來的笑容,米家人頓時明白了,這家人肯定知道了陳子錕的厲害,現在是登門賠罪來了,於是他們便趾高氣揚起來,將黃家人數落了一頓,禮物和鈔票收下,人打發滾蛋了。
黃先生一家人走後,米家人開始商量如何去見林文靜,米姨說的沒錯,如果小舅媽出現的話,好事都能變成壞事,不如讓和姐姐最親的文龍出面,姐弟情深,事半功倍。
事不宜遲,米姨立刻翻出文龍過年的好衣服,給兒子打扮起來,白先生竄到外面去叫黃包車,順便找個剃頭匠把油頭打理一下,找個擦皮鞋的鄉戶擰把鞋子擦得鋥亮,不大工夫提着幾盒洋式糕點,帶着兩輛黃包車回來了。
米姨打扮一新,林文龍也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三人上了黃包車,帶着全家人的殷切希望,踏上前往租界之路。
因爲不清楚林文靜住在哪裡,所以他們先去了先施百貨打聽,洋場上的百貨公司真是不得了,豪華的跟皇宮似的,出身南市小市民家庭的米姨到了這裡不免畏首畏尾,白先生倒還大方得體,找了個售貨員打聽林文靜在哪個櫃檯,那售貨員聽說是林小姐的家人尋來,極其熱情的領他們去了樓上辦公室。
如今林文靜已經不站櫃檯了,而是有一間獨立的辦公室,寫字檯打字機,電話機,樣樣俱全,和電影裡高級女文員的辦公室一模一樣,林文靜碰巧去銀行辦事了,別的職員給他們倒了咖啡,給文龍拿了糖果,和聲細語的說儂稍等片刻,這就給林小姐打電話,請她回來。
米姨等人受寵若驚,忙說不慌,文靜有事讓她先忙,阿拉不急。等職員出去了,米姨兩手端起咖啡小啜了一口,道:“大公司的咖啡就是地道,比阿拉在北京六國飯店喝的還要正宗些。”
住在北京那幾個月,是米姨人生歲月中最值得吹噓的時光,想到早逝的丈夫,她不禁唏噓,要是丈夫還在,興許已經是教育部次長了吧,嗯,起碼也是司長。
白先生坐在林文靜的位子上眉飛色舞:“這種咖啡不算最地道的,阿拉在法租界喝過一種藍山,儂不曉得有多香濃喝起來有多適宜。”
正說着,忽然跳將起來,如同尾巴被踩到的貓,原來是林文靜回來了。
“文靜,你坐。”白先生的臉笑成了菊花。
“米姨,白先生,你們怎麼來了?”林文靜狐疑道。
“我們擔心你有事,特地來看看。”米姨搓着手,生怕林文靜翻臉不認人,好在林文靜並沒有她想的那樣絕情,似乎忘記了在米家受的那些罪,說了一聲哦,招呼他們坐,又讓職員去拿幾塊巧克力來給文龍吃。
文龍也是個命苦的孩子,回到上海後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待遇只比姐姐略強一些,巧克力只咬了一口就再也不吃,小心翼翼的將錫箔紙包起來,放進口袋裡。
“怎麼,捨不得吃?”林文靜心疼弟弟,拿起電話說了幾句,不大工夫,下面人送了整整一紙箱巧克力來,全是洋文包裝,白先生隱約認出幾個字母,好像是瑞士進口的糖。
米姨和白先生對視一眼,均感欣慰,這種巧克力的價格極其昂貴,尋常中產階級家庭都不捨得吃,一整箱怕是要花費好幾十塊大洋,林文靜出手如此闊綽,可見陳大帥恩寵有加。
米姨朝兒子使了個眼色,文龍小聲道:“阿姐,儂住在哪裡,阿拉想去看看。”
林文靜立刻就答應了,米姨如釋重負,心中開始在籌措臺詞,待會兒見了陳大帥該如何寒暄。
到了下班時間,林文靜帶着弟弟和米姨回家,白先生察言觀色,看出林文靜不愛搭理自己,就藉口有事先走了。
林文靜就住在公共租界的新式里弄,石庫門住宅,電燈電話自來水煤氣一應俱全,衛生間裡還有一個大浴缸,客廳裡光線充足,地上是光潔的木地板,米姨看花了眼:“這房子噶好。”不過心裡卻有些失望,爲啥不是小洋樓呢,難道說林文靜在陳大帥心中的分量還不夠?
林文靜說:“文龍,不如你來和阿姐一起住。”
林文龍點頭如搗蒜:“好,好。”
米姨道:“使不得,小孩子調皮,陳大帥一不高興,阿拉吃罪不起。”
林文靜說:“我一個人住在這裡,和陳大帥有什麼關係。”
米姨有些吃不準了,不是被大帥金屋藏嬌了,怎麼又是一個人住?
林文靜並不解釋,似乎根本不願意提起陳子錕這個人,米姨也不好多問,把文龍留下,自己先回家了。
回到南市家裡一合計,白先生說:“陳大帥回江東省了,沒把文靜帶回去肯定是因爲家裡另有老婆。”
大家就都憤憤然,說我們家文靜是大學生,人又秀氣又賢惠,哪能只當姨太。當然只是說說而已,姨太有時候比正房還要受寵呢,大家便樂呵呵的憧憬起美好的日子來,舅舅說將來見了外甥女婿,太寒酸可不行,阿拉得買塊金懷錶才行,舅媽說阿拉的旗袍也該換換了,米姨也說自己的裘皮大衣已經是五年前的款式了……
……
陳子錕確實回了江東,上海雖好,畢竟不是自己地盤,新官上任三把火,就任江東省軍務督辦後,他得拿出點動作來,讓孫開勤那些老部下看看自己的手段,別老想着偷奸耍滑,首鼠兩端。
第一個重大舉措就是在全省範圍內實行禁菸,禁止種植罌粟,提煉販賣鴉片,違者嚴辦。
禁菸這種事,從林則徐那個年代開始,一直有人做,但從來沒人成功過,畢竟鴉片的利潤太大了,誰也捨不得這塊收入,而且地方軍閥爲了維持統治,必須擴充軍隊購買武器,這都需要大批的金錢,光靠賦稅是遠遠不夠的,不種鴉片,等於自斷一臂,這種傻事哪有人做。
陳子錕就做了,而且做的極爲徹底,他從北京上海邀請了上百名記者,趕赴江北和省城附近最大的兩塊罌粟田,親自駕駛一臺美國進口的拖拉機,剷除了大片大片的罌粟苗,記者們瘋狂的按動着快門,記錄下這震人心魄的一幕。
隨即,數千名手持鋤頭鐵杴的軍人進入罌粟田,將全部罌粟苗剷平,期間任由記者隨意採訪拍照,一切公開。
一時間,陳子錕的照片上了各大報紙的頭條,儼然是禁菸功臣,此時此刻,誰也不提那上萬畝罌粟是誰種的了。
大帥如此瘋狂的舉動,引起部下們的擔憂,毀了煙苗,收入銳減,拿什麼來養兵,眼瞅着奉軍就要南下,此時此刻禁的哪門子煙啊。
陳子錕召集部衆開會,問大家:“是美國英國強,還是咱們中國強?”
部下們異口同聲說是洋人強。
陳子錕又問:“鴉片是不是好東西?”
衆人說鴉片當然是好東西,抽了能飄飄欲仙,打仗負傷還能當麻藥,最主要是這玩意值錢,種一畝地的罌粟,頂的上種十畝地的麥子。
陳子錕說:“鴉片那麼好,怎麼美國人不種?怎麼英國人不種?”
有人反駁:“誰說英國人不種,印度馬蹄土不就是英國佬種的。”
陳子錕說:“對了,爲啥英國人在印度種,不在自己家門口種?鴉片那麼好,你們見過哪個洋人整天捧着煙槍的?”
衆人啞口無言,鴉片究竟是不是好玩意,其實他們心知肚明,從咸豐年間起,這玩意就禍國殃民,大清朝多少白銀都流出去買了鴉片,抽的兵丁病病怏怏不能打仗。
“大帥,你禁菸就禁菸,爲啥早不禁,還讓弟兄們開了兩萬畝的荒,這不都白費了麼?”陳壽提出了疑問。
陳子錕道:“此一時彼一時,當護軍使有當護軍使的當法,當督辦有當督辦的當法,不可同日而語,換句話說就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是江東百萬父老的當家人,就得爲他們謀福利,莊稼地都他孃的種了鴉片,誰還種糧食,打起仗來吃啥?難道拿鴉片膏壓餓?”
蓋龍泉道:“可咱們不種,自有別人種,眼瞅着白花花的銀洋淌到別人口袋裡,我心疼啊。”
陳子錕冷笑道:“老子鏟了幾萬畝的煙田,難道不心疼,我就得讓全天下陪我一起心疼,現在我宣佈!”
部下們紛紛挺起了腰桿。
“我宣佈成立華東禁菸委員會,由我擔任秘書長,查禁江浙煙毒,尤其是上海這個重災區,更要下大力氣查禁,駐吳淞口的特務團拿出一個營來來,改編爲禁菸執法別動大隊,我要進入上海的每一兩煙土,都過我的手!”
部下們聽得心潮澎湃,心花怒放,心說大帥真是腹黑,原來在這兒等着俺們呢,鏟了一個江東省的煙田,博了好名聲不說,還能名正言順的在上海搞禁菸運動,這可是丟了芝麻撿了西瓜的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