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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天氣依舊炎熱,便是山林裡濃蔭遮蔽,也有些氣悶.
在一個四面環山的山坳裡,有個小小的山塘,碧清的水面沐浴着正午熾熱的陽光,泛出一片白光,那水也被曬得滾燙。
山塘裡,兩個總角少年正在戲水。
鄭葫蘆在水中沉浮了一會,便對塘中央的板栗招呼道:“板栗,去那邊樹蔭底下。這兒太曬了。”
說完,一個猛子扎進水底,朝着山邊游去。
等他悠遊漂到山邊,立時覺得一股沁涼撲面而來。
原來這邊山坡上有好些松樹,還有一棵白果樹,此時太陽略有些偏斜,使得這些樹冠遮住了大片水面,鋪開一片陰涼。
他便舒服地透了口氣,搖搖晃晃的直立在水中,露出光溜溜的上身,一邊解開頭髮清洗。
這身材雖然還不夠成年男人那般雄壯,到底是青春少年,生命力旺盛,加上他又是常練武的,因此半大的小身板很結實勁健。
葫蘆正忙着洗頭,忽聽嗤地一聲輕笑從頭頂前方傳來,嚇了他一大跳。
擡頭一看,只見一個**歲的小女娃,一身水藍色的衣褲,頭髮用一塊淺藍布巾包着,坐在一棵松樹的枝椏間,耷拉着兩條腿,輕輕晃動着,腳下是編織細密的草鞋套子,看不清裡面的鞋樣。
她眨巴着一雙黑亮鳳目,睫毛翩翩,小嘴兒微張,露出紅脣間幾顆瓷白貝齒,好奇地上下打量水中少年,彷彿想看清他身子長得啥樣,“葫蘆哥哥,你身上倒挺白的,比臉白多了。”
聽了這話,十二歲的少年只覺得渾身血液往頭上涌,麥色的臉頰迅速漲紅,衝着小女娃結巴道:“淼淼?你……你……你看啥?”一邊身子猛往下沉。
因沉得太快,水一下子漫過鼻樑,嗆得他直咳嗽,忙又往上竄一截,及至胸膛露出水面,又覺不妥,再次往下沉,只露出個腦袋漂在水上,方纔覺得好了。
這情形看得秦淼笑個不停,只覺有趣好玩。
她輕鬆地溜下樹,笑嘻嘻地走到水邊蹲下,看着水中的少年天真地問道:“葫蘆哥哥,你那麼慌做什麼?”
葫蘆伸手抹了把臉,叱道:“胡鬧!你一個女娃兒,咋能偷看男娃子洗澡哩,叫人瞧見了咋說你?小蔥哩?不是讓你們在那邊等着麼,你咋一個人來這了?”
秦淼皺了下瓊鼻,不以爲意地說道:“我又沒瞧旁人洗澡。師姐不就在那邊。剛有事來着,我就坐在樹上幫她望風。是你自己游過來讓我看見了,你吃了虧也不能怪我。”
說完又調皮地笑。
葫蘆無奈地瞧着她,小女娃一點也不覺得害羞,無邪的笑容,純淨得像山泉水,倒讓他覺得自己大驚小怪了。
秦淼見他頭髮已經散開,黑絲漂在腦後水面,綿綿密密鋪了一層,忽地興起,衝他招手道:“葫蘆哥哥,你過來這邊,我幫你洗頭。”
說着,走到旁邊,在一叢不知名的灌木上揪了些綠色的葉子,回來在水中洗了洗,招呼葫蘆過來,要幫他洗頭。
葫蘆哪裡肯讓她洗,讓她趕緊走開,他光着膀子哩。
秦淼眨巴了兩下長睫毛,道:“光着膀子有什麼要緊,你不是穿了褲子麼?剛纔我都瞧見你光膀子了,你再躲也晚了。”忽然小嘴兒一撇,“我曉得你長得跟我不一樣,我都看見醫書上畫的男人形體了。這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葫蘆再次被她驚得往水底一沉,就聽身後哈哈大笑聲傳來,原來是板栗游過來了。
他笑對秦淼道:“淼淼,你真厲害!從來都是女娃子怕醜一些,你瞧你,愣把葫蘆哥給嚇成這樣。要不你幫我洗頭好了。”
葫蘆一把拉住他,瞪了他一眼道:“你還小哩?跟着鬧。”又轉向秦淼,“你先過去等着,我們馬上就好了。”
秦淼見他不肯過來,也不在意,伸手將綠葉遞給他們道:“用這個洗吧。這個洗頭比木槿葉還好呢。”
葫蘆游過去接了,囑咐她去找小蔥,不要一個人亂跑,小心蛇。
秦淼甜甜地對他一笑,這才轉身往樹林中去叫師姐小蔥。
葫蘆跟板栗收拾完,披散着一頭溼發,趕到先前幾人約定的地方——山谷中的一條小溪旁,見小蔥和秦淼正蹲在一片樹蔭下收拾山雞和魚,兩條大黑狗在草地上亂轉,遂趕緊上前幫忙。
此地乃是大靖朝治下湖州府的小青山。
小青山其實並不小,大得很,綿延數百里,周邊與好幾個縣接壤。
這幾個孩子是山外清南村人。
板栗和小蔥是雙胞胎兄妹,今年十一歲,是張家的長孫。
鄭葫蘆是鄭家的長孫,與板栗二人是姑表兄妹,板栗的孃親鄭氏鄭菊花乃葫蘆的姑姑。
最有趣的是,兩家這一代的小娃兒,不論男女,小名都是以蔬菜和瓜果來命名的,又都人丁興旺,真正果蔬滿園,競相爭輝。
張鄭兩家是清南村的大戶,這附近一萬多畝山林都屬於張家和鄭家,主要是種植橡樹,然後在樹林裡用橡木種木耳,林地裡種蘑菇,順便收了橡子果兒製成麪粉,加上在竹林養雞、果渣餵豬等,其財富令人矚目。
秦淼是大夫秦楓和雲影的女兒,今年八歲。
永平七年末,從朝廷告老的宰相周楠來到清南村,創辦了青山書院,秦楓也在張家和鄭家的協助下創辦了青山醫學院,如今已有三四年了。
也因此,清南村來往人衆,書生士子,求學研討醫術的,不計其數。清南村的小女娃們再也不敢像往常一樣隨意出門拋頭露面。
小蔥拜在雲影的門下學醫,輕易也是不得出門的。今日見哥哥和表哥有空,就硬拉了他們來,陪自己和師妹上山採藥。
“小蔥,你們跑了半上午,才採了這點藥材,還累得半死,何苦哩!我瞧你們往後還是不要出來了,又不是沒藥材用。指望你倆採藥,那濟世堂該關門了。”
板栗將火堆攏了攏,站起身看了看妹妹的藥簍子,搖搖頭,有些不以爲然地說道。
他穿着淺灰粗布衣褲,腰裡束着布帶,袖口和褲腿都扎得緊緊的,越發顯得身材修長、少年英姿。一張微黑橢圓臉上,眉峰突出,狹長眼眸靈動閃爍,直鼻厚脣,嘴角微翹,帶着些調皮和戲謔,一看就不是省心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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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蔥綠衣褲的小蔥,頭上也用塊綠布巾包着,婷婷俏立,是個明媚的小少女,就是身材還單薄了些。
她面貌雖然跟哥哥長得很像,然氣質還是有所差別,她的調皮和靈動似乎是內斂的,乍一看,十分秀氣大方,只有笑的時候,纔有些慧黠神態。
她正在烤魚,聽了哥哥的話,跟秦淼相視一笑,搖搖頭未答言。
葫蘆剛要開口也勸上兩句,就聽秦淼道:“板栗哥哥,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不光是爲了採藥,爹說在野外多走走,親自查看藥草的生長地和長勢形態,寒溫、水土,都感受一番,比在家閉門造車更能參悟深刻。要不,我爹以前都要去南北各地遊歷呢。病人也會不同的。”
秦家是外來戶,秦淼說話便不像葫蘆他們那樣帶着鄉音。
小蔥擡眼對哥哥道:“你們跟着爹孃和舅舅舅母學管事,學人情世故,印證書中所學,才長進快,我們不也是一樣。這還因爲我們是女娃,要不然,師傅師伯要讓我們跟大師兄二師兄去深山裡採藥呢。清師姐都去了好幾回了。”
葫蘆看着兩個嬌俏的小女娃,臉上露出不贊同的神色。
相較於板栗而言,他的樣貌要沉穩多了,身材壯實,方正的面頰,直鼻豐脣,看着虎頭虎腦的,濃黑的眉毛下,大大的眼睛很有神采,這是他身上唯一有點像他孃的地方。
秦淼對他甜甜地一笑,道:“葫蘆哥哥,你不要小瞧我們,我跟師姐也不很嬌氣,我們都會些拳腳的。”
板栗聽了哈哈一笑,“就你們那樣,也算會拳腳?給人撓癢癢還差不多。”
葫蘆看着秦淼不忿的神情,忍不住低頭笑了。
幾人各自說些學堂和醫館裡的趣事,一邊弄野餐。看得出個個是熟手,板栗和葫蘆也並沒有因爲是男娃而不會這些。
葫蘆從火堆裡扒出兩個土疙瘩,敲碎燒乾的黃泥,露出裡面的葛藤葉子,一陣葛葉清香透出,夾雜着燒雞的香味,讓幾人都抽了抽鼻子。
張家有個燒雞作坊,專門做這黃泥燒雞的,名曰“荷葉雞”,一般情況下用荷葉包裹,沒有荷葉的季節,就用糉葉和山上的葛藤葉子等代替。他們幾個雖然常吃,但眼下肚子餓了,又是自己親自弄的,看着那雞就不住吞口水。
秦淼見葫蘆忙不停,便上前要給他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