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窮躬身道:“微臣之言,句句肺腑,請殿下三思!”
秦曠哪裡還需要三思,這是明擺着的事。
可是,太突然了,之前一點沒想到,現在由王窮說出來,分明是爲了香荽,他便怒了:“你敢離間父皇和本宮?”
王窮跪了下去,道:“微臣事先說出來,怎是離間?等木已成舟,別人再提此事,那纔算離間。皇上英明,就算當時不信,不等於幾年後不信;幾年後不信,不等於十年後不信;十年後不信,不等於二十年後不信!皇上在位越久,儲位之爭越烈。太子殿下經得起有心之人的挑撥嗎?一旦皇上起疑,是廢了太子呢,還是剷除張家和鄭家呢?”
秦曠渾身爆出一層冷汗,死死盯着他道:“依你之見,本宮不能娶張水兒?”
王窮搖頭道:“不單是張水兒,太子殿下在登基之前都不能娶張家姑娘,只能皇上納張家女兒爲妃。”
秦曠“啪”一拍桌案,怒喝道:“大膽王窮,敢公然跟本宮搶女人!”
他算是聽明白了:既然他不能娶香荽,以父皇的性子,也絕不會收她,免得他們父子因此隔閡反目,或鬧出宮闈醜聞……
香荽,徹底被排除了進宮的可能。
王窮擡頭,認真看着秦曠道:“都這時候了,太子殿下還只想到女人?這已經不是一個女人的事了!微臣來東宮見太子時,微臣大伯父已經去見皇上了。”
秦曠更驚,問道:“王丞相去見父皇了?”
王窮點頭道:“進諫忠言,乃是爲人臣者的本分。此事幹系皇上和太子之間信任,干係大靖未來,大伯父身居宰輔,豈能諱言。”
秦曠慢慢平靜下來,細思一會,忽然冷笑問道:“那本宮問你:若是父皇納張家女子爲妃,他日生下皇子,豈不照樣是大禍患?”
王窮正色道:“即便張家女兒進宮生下皇子,也要十幾年才能長大成人。那時,若他們真露出野心,皇子年幼,外戚權重,皇上會讓這樣的人接替江山嗎?朝臣又怎會擁戴他們?眼下卻不同:太子殿下是名正言順的儲君,若有張家相助,成事易如反掌。這才容易被人離間,皇上也斷然不許這樣局面產生。”
秦曠面色陰晴不定,急速思索。
娶香荽的危害,和張家女兒入宮生下皇子的威脅,這二者之間,他將如何選擇?
選前者,要如何化解那危害?
選後者,要如何避免那威脅?
就聽王窮又道:“殿下其實不必作繭自縛。皇上何等英明,殿下已被立爲太子,又豈會懼怕一個還不知在哪裡的小孩子?恕臣直言,若這樣都能被奪去皇位,只能說明殿下不是真龍天子,沒那個命!”
秦曠氣壞了,厲聲喝道:“你越來越放肆了!”
王窮垂眸不語。
秦曠卻又問道:“依你之見,本宮有沒有那個命呢?”
王窮正容道:“這全在殿下自己。殿下請想想皇上,那是以絕對的才德令天下歸心,絕不是憑藉打擊異己的手段登上皇位的。”
秦曠便沉默了。
英武帝登基,雖然也死了不少人,但更多的,是赦免,如今連秦霖都赦免了,大靖根基卻絲毫未損,反而更加堅固。
他,該如何選擇?
其實,他根本沒得選擇。
王窮離開東宮時,心情仿若剛破頭的嫩黃柳芽,沉睡了一冬,甦醒過來。
御書房,英武帝聽了王丞相一番話,立即意識到自己犯下多大一個錯誤。
都是被張靈兒鬧得,他恨恨地想道。
雖然明白了,但他也跟兒子一樣,自尊受不了了,質問道:“老愛卿這是要跟朕搶兒媳婦?”
他是絕不會納張水兒爲妃的!
王丞相滯了一下,搖頭道:“微臣怎有那大的膽量敢犯君臣綱常。皇上英明,太子聰慧,張家忠臣,微臣實不願將來有一天大靖因爲此事動搖國本。皇上當知微臣苦心。至於張水兒,除非皇上賜婚,否則我王家可不敢娶。”
皇上和太子選中的女子,誰敢動!
英武帝板臉道:“說得朕跟昏君一樣。張水兒若是落選,朕還能不許她嫁人?”
他不禁代兒子生氣:要他賜婚,休想!
王丞相退下後,英武帝不動聲色地一邊處置朝政,一邊仔細思量這事。
誰知接下來兩天,連續有朝廷大臣前來旁敲側擊,暗示他絕不可立張家女兒爲太子妃,更有人爲姜國公府進言,從姜家另選賢德女子立爲太子妃,這樣方能兩全。
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英武帝不由再次感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明君,絕不是那麼好當的;光成立內閣,也決不能就解決問題。
他先招來趙耘詢問。
趙耘也已經耳聞此事了,因道:“確實不能立張家女兒爲太子妃。皇上登基之初立太子,和皇上準備退位時立太子,情境截然不同。若是準備退位,當全力爲太子清掃障礙,那時候,太子勢力越強越穩;然眼下……”
他沒說下去,英武帝自然明白。
靜了一會,英武帝又問:“照愛卿看來,若是張家女兒入宮後,產下皇子,將來……”
秦曠想到的,他一樣想到了。
趙耘起身,肅然道:“皇上,張家不想送女進宮,這皇上是知道的。將來的事,微臣不好斷定,但有一言請皇上明鑑:除大奸之外,很多時候,忠奸全在一念之間。聖主臨朝,沒有人想做奸臣!”
這話含蓄,英武帝卻意會了。
比如,之前永平帝那一番作爲,朝中定會大亂,若諸皇子再鬥個你死我活,張家鄭家被逼,難保不造反。正因爲如此,他才當機立斷,以鐵血手段登基。
張家將來如何,還是取決於他這個皇帝,還有太子。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只要太子不失德,皇上不改主意,儲君之位就沒人能動得了!
更何況從目前來看,張家並無野心。
想罷,他微微點頭,纔要說話,就聽趙耘又道:“皇上,我趙家女兒也不能立爲太子妃。”
他大閨女趙羚也在待選之列,小女兒已經同玉米定了親,故而不在其列。
英武帝聞言氣壞了,狠瞪了他一眼道:“你想得美呢!”
趙耘被罵,反而摸摸鼻子笑了。
他退下後,英武帝招秦霖進宮,陪他下棋。
對弈之間,隨口問道:“皇弟覺得,朕立張家女兒爲太子妃合適嗎?”
秦霖愕然,忽然想起那日在白虎王府時,鄭氏猶豫的神情,原來是這樣!
只是她最終都沒向他張口,是顧忌什麼呢?
心念電轉,已明白了,因而淡笑道:“臣弟真要就此事進言,皇上晚上該睡不着了!朝政之事,還是不要問臣弟的好。再說——”他將一粒棋子“啪”落在東北邊角,才接着道——“皇上已經有了主意,又何必問他人,自尋煩惱。”
英武帝神銳利地盯着他道:“你怎知朕有了主意?”
秦霖隨口道:“這麼顯而易見的事,何須考慮!”
——若連這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就不配爲君!
英武帝神就深邃起來。
同爲君王,他們之間的對話,更簡單直接,根本無需深入,也無需拐彎抹角。
……
朝廷的動靜,鄭氏也有耳聞,更打聽到姜家還說動了皇太后……事情真是令她意外。
看來,張家潛伏的對手遠比表面看到的多得多。
只是,這正中她下懷!
很快,就到了香荽姊妹進宮的日子。
二月初七晚上,一家子都圍着她們姊妹三個,你一言我一語地叮囑。
小蔥鏗然道:“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如意。當你能選的時候,要選擇最合自己心意的;當別無選擇的時候,就要勇敢面對!這次進宮,你們都要全力以赴。若輸了氣勢,往後在宮中會被人看低欺辱的。”
板栗抽了抽嘴:果然是女將軍,把選妃當打仗了。
香荽三人相視,一齊笑起來。
大苞谷急不可耐地擠到衆人中間,道:“我聽說呀,這選妃不光是憑長相的,也要憑本事的。你們可要機靈點兒。正好,後天二哥他們下考場,你們兩撥比試一番,看誰更出色。”轉向花生和玉米,“咱們在家開個局……”
話未說完,衆兄弟已經鬨然大笑。
正熱鬧間,忽聽鄭氏道:“天下美女何其多,春蘭秋菊,各擅所長,跟人比,總有比不過的時候。”
衆人靜了下來,一齊看向她。
“我以爲,你們不用想太多,只要保持本色就好。我張家女子,品貌也許不是一流,但是——”她挨個掃視小蔥、紅椒等人,傲然道——“若論個性特色,卻少有人能比得上。放在哪裡,都是不俗的女兒,搶眼的很!因此,你們切記不要學別人,更不要與別人做無謂之爭,做好你自己就夠了!”
香荽三人同聲應道:“是!”
這話,張楊早就告訴過綠菠了,因此她還對爹眨了眨眼,暗道爹跟大伯母英雄所見略同。
張楊等長輩也都各有叮囑,都是輕鬆安慰的話,逗得大夥一陣一陣笑,開心又熱鬧。
這幾乎成了張家的習慣:任是多難的事,當無可退避時,他們總會燃起昂揚的鬥志迎接它。當年抄家前夕都這樣,何況眼前的選妃了。
初八清晨,天剛矇矇亮,等在皇城南門的馬車就排到長安大街上去了,全是進宮的閨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