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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聽了皺眉道:“這算什麼事?他們家不講究這些,咱們的姑娘可是沒見過這樣的。好聲氣請他走遠些說,也不算衝撞吧?唉,也難怪,人家剛封了王了……”
姜國公袖子下的拳頭握得緊緊的,卻對丫頭喝道:“你給我閉嘴!那鄭三少爺出自雲州大儒黃致遠門下,黃姑娘乃是黃夫子孫女,他們之間不稱‘哥哥,‘妹妹,稱什麼?定是你沒好好傳話,才衝撞了人家。”
這有個緣故:黃夫子收黃豆的時候,已經一大把年紀了,而黃豆當時才四五歲,雖然親授他課業,卻是當徒孫來教的,所以黃初雨只叫黃豆爲哥哥,不然,若嚴格論起來,該叫他“師叔”纔對。
翠鳳嚇壞了,急忙磕頭不止,說自己斷不敢這樣。
老夫人呵斥道:“好了!不管有沒有,國公爺說的話你們都要謹記在心。咱們大家世族,比不得那些小門小戶出身的,便是下人,也要比人懂規矩纔對。”轉向世子夫人和姜二姑娘,“我常常的教導你們:待人一定要謙和有禮、進退有據,方顯我姜家門風;萬不可狂妄無禮、目中無人,失了國公府的臉面……”
她將衆人好一番訓斥,然後責令姜二姑娘回去禁足三天,罰抄《女誡》十遍,又命世子夫人好好管教她,才讓他們退下了。
等人都走後,老夫人才放鬆神情,一邊親自幫姜國公倒茶,一邊道:“國公爺,不論如何,咱們都該管教兒孫。可是,眼下也沒外人在,不是我說句護短的話:這事分明是鄭家三少爺狂妄,成心給二丫頭沒臉給姜家沒臉!”
姜國公“哼”了一聲道:“未必!若是旁人還罷了,這鄭三少爺卻是不同的。他小小年紀,卻最是心思縝密。當年可是連京都有名的鐵嘴訟師都敗在他面前。他怎會如此莽撞,授人以柄?”
老夫人聽他把鄭家人誇成這樣覺得不痛快,半響才道:“誰知他是不是故意的?我就瞧不上他們家遇事撒潑無賴拼命的架勢。到底是鄉下農戶出身,封了王也不知收斂些。”
姜國公冷聲道:“你瞧不上人家,人家也未必瞧得上你!”
老夫人不悅道:“就算封了王,也不至於狂妄到如此地步吧?他憑什麼瞧不上姜家?”
“憑什麼?”姜國公盯着老妻看了好一會,輕聲道,“就憑人家不到十年之內從一鄉村農戶躍居朝堂,進而封侯封王;就憑人家兩代之內出了一個探花,三代崛起一批文武,連女子都封爲將軍,便是我姜家最鼎盛時候,也沒有這等榮光。”
老夫人啞口無言,怔怔地看着姜國公。
姜國公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並不理她。
剛纔聽了她冠冕堂皇的一番話若是往常,定會自得自己娶了個氣度胸襟不一般的世家小姐,然而剛纔他只覺得她言語十分可笑。
老妻可笑,自己也可笑!
不管什麼出身來歷,當差距過大時,再瞧不起人家無異於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張家和鄭家,已經不是他們可以瞧不起的了!
並不是因爲封了侯、封了王,而是因爲這兩家蓬勃上升的態勢,因爲他們的小輩青出於藍,絕非那些子孫滿堂,然細論起來卻後繼無人、走下坡路的敗落世家可比的。
世家的存續不是看眼前富貴,是要看子孫的。
兩年前張家剛平反、張乾剛封侯時,他還真沒將他們放在眼裡,甚至還起了拉攏交好的心思—這是上位者的胸襟和氣度,或者說寬容和大度。
眼下卻不同了。
昔日一個根本沒放在眼裡的泥腿子出身的新貴,幾年間就可以跟姜家相提並論,甚至於······還有超過姜家的勢頭這讓他很不舒服,也很不自在,彆扭極了。
老夫人又不蠢,被姜國公一提醒,也悟出這點,心裡也極不舒服。
她真不是嫉妒。
這滿京城如此多的權貴,她若是嫉妒還嫉妒不過來呢。她就是覺得,像張家和鄭家這樣的鄉下人,粗俗不知禮,居然還爬到這樣的地位,她就是看不上!
換上任何一家世家大族如此,她必定會佩服;可是,張家讓她佩服不起來。
可偏偏就是這個讓她佩服不起來的粗俗人家的兒子女兒,不但救了皇帝,還救了整個靖國,當然也算救了姜家了,她心裡能不膈應麼?
正沉思間,外面有人回報國公爺,說如意樓的孫掌櫃來了,正在外書房等候呢。
姜國公聽了,急忙起身往前頭去了。
“你是說,當時曠世子也在如意樓?”姜國公不敢相信地問孫掌櫃。
孫掌櫃哭喪着臉點頭,說他趕去看時,世子已經走了。
姜國公氣得渾身亂顫,使勁拍桌子罵道:“蠢貨!既是世子在如意樓,你當時爲什麼不告訴二小姐?爲何不勸阻息事寧人?”
孫掌櫃叩頭解釋道:“小人……小人不方便說,當時好些小姐們都在雅間內。但是,小人勸了二姑娘的……”
姜國公死死盯着他,眼睛都紅了,不住喘粗氣。
他知道自己孫女性子,有些清高自詡,加上年幼不知輕重,若不告訴她秦曠就在如意樓,只怕尋常言語是勸不住她的。
這誤事的狗殺才!°
姜國公狠狠地“呸”了孫掌櫃一口,罵道:“滾!”
孫掌櫃不敢起身,用膝蓋跪行,往書房門口退去。
才退了幾步,就聽身後喝道:“來人!”
他急忙又轉頭道:“國公爺,小人還有一事要回。”
姜國公重重地“嗯”了一聲,等他回稟。
孫掌櫃便將鄭家三少爺從福緣茶樓過來的事說了,意在提醒他:今日之事是鄭三爺故意針對姜家而$prxx遇@的
他並非要爲黃豆說好話,只是把真實情形告訴國公爺,有助於他判斷情勢和做出正確迴應,這是身爲合格管事的職責。
姜國公剛纔確實要派人去查這事,見他已經想到這點·出事後能冷靜應對,面色好多了。
可是,當他聽說黃豆兄弟幾個抱着孩子、牽着狗,從福緣茶樓大鬮了一場後·再到如意樓來吃飯,面色又陰沉下來。
人家確實有預謀,不過那預謀是針對胡家的,自己這裡不過是順帶而已,說的好聽叫“適逢其會”,說的不好聽是二丫頭自取其辱,人家根本沒把她當一盤菜。
聽着孫掌櫃繪聲繪色地學說黃豆在福緣樓的所作所爲·尤其是叱責王家少爺小覷寒門鄉野、背棄祖宗一節,想起自己剛纔跟老妻的對話,頓時像被人打了個耳光似的,覺得這話就是指着他鼻子罵的。
他覺得胸口堵得慌,悶得喘不過氣來,揮手令孫掌櫃退下,一個人枯坐了好久,才命人去叫世子來商議事。
再說王家·王突回去後,家人得知他嗓子受傷,都驚慌極了·請大夫拿藥熬湯汁忙成一團。
王夫人把跟王突的小廝隨從好一頓罵,命革去兩月月銀,又罵鄭家小子刁滑,欺負她兒子。
王尚書細問了跟孫子的人,斷然道:“這事不是鄭家小子乾的。”
王夫人不相信道:“這分明就是他乾的。老爺怎麼也糊塗起來?”
王尚書氣道:“我會查案還是你會查案?我還能幫着人家欺負自己兒子?”
衆人聽了這話都想笑,只不敢露出來。
王大人繼任刑部尚書以來,連續查清了好幾樁積年懸案,一時間震動朝堂,威望日高,所以·他說不是鄭家小子乾的,肯定有充分理由。
王夫人便不再爭執,只道:“那老爺可得仔細查一查,看這事究竟是誰幹的。查出來可不能放過他。”
王尚書鼻子裡“哼”了一聲,沒言語。
忙亂一通後,王突用了藥·纔到書房問父親,這事最有可能是誰做的手腳。
王尚書正在查閱資料,一邊翻書,一邊隨口應道:“是那個小娃娃乾的。”
王突失聲道:“真是他乾的?他有那麼······聰明?”
他一大聲說話,嗓子又不舒服了,忙閉嘴。
王尚書嗤笑道:“多聰明?不過是小兒淘氣罷了。你不相信,只想想你哥哥,那才叫聰明!”
王突想起自己堂哥王窮,的確是挺嚇人的,也就相信了。可是,他還是有些納悶,“他哥哥們都賭咒發誓地說,他在家是最乖的,不可能幹這樣事。”
王尚書聽了這話,才擡頭道:“正是如此,爲父才斷定不是鄭家小子所爲。倘若他們故意要捉弄你,定會事先套好說辭,也一定會編的天衣無縫、合情合理。再有,張家這個老兒子,爲父也有耳聞,似這等聰明的孩子,行事絕不可以常理度之——你哥哥小時候就是這樣——定是你表現不善,他感受到了,覺得不喜你,把你當壞人看了。”
王突苦着臉道:“父親真說對了。兒子當時提議跟他們一桌坐,隨口問他好不好——不過是逗他玩的意思,父親猜怎麼着?他說不好!”
王尚書呵呵笑了起來。
王突又道:“可是兒子並沒有惹他呀!”
王尚書擡頭,嚴肅地對小兒子道:“切不可小瞧孩子。什麼是赤子之心?這便是了。他們心靈純淨,感覺最是敏銳。你定是露出對鄭他們不善之意,才使得他不喜。
王突回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