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清廷,在這年的二月底和三月的上半段,最終選擇了暫時收兵休整、從內部苦一苦百姓,好好挖潛重建軍備。
這樣做對於快速重新武裝一個政權,當然是很有效的,但也是如同飲鴆止渴,把民心極大地喪失掉了——
好在多爾袞也心裡清楚自己在幹什麼,所以他從頭到尾都沒指望拉住北方所有人的民心。
他只是迫不得已選擇了一拉一打,把要拉攏的人狠狠餵飽,再把已經得罪的人往死裡得罪,逼到斷根絕種碎骨榨髓斷子絕孫也在所不惜。
上述措施按部就班實施下去之後,第一個反應,便是阿濟格那一路大軍,從河南對湖廣的攻勢,被徹底叫停了。
略有折損的兩紅旗,被拉回河南腹地休養生息、從後方預備役的八旗次丁中補足兵源、重新操練。
淮北的阿巴泰,也轉入了相持休整,就地就食,後方兩白旗的預備役次丁,以及從兩黃旗調去重建兩白旗的骨幹,也都選擇了直接南下到淮北、重新編練成軍。
多爾袞很清楚,如今的中原大地,在這種異常的寒冷天災年代,肯定是越往北越冷,也越窮。
在糧食已經絕對不夠吃、要內部對一部分百姓往死裡逼榨,甚至吃人的情況下,減少運輸損耗,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軍隊就算不打仗,也該分出一大部分人口往偏南的地區轉移部署,就地吃糧,省去再把糧食北運的煩勞。
北京城這種地方,在漕運經濟鏈條斷裂的時代,根本不適合住超過二三十萬的人口。所以那些從北京、通州、天津等地的縴夫、碼頭工人招募來的綠營新兵,也都要調離北京周邊,往南部署,
只給他們一個“只要將來打贏了,大清得了天下,自然會許他們世世代代回北京居住”的畫餅,就讓這些死都不願意離開北京的精神北漂,選擇了爲大清賣命。
相比之下,淮北雖然是去年剛剛被戰火反覆拉鋸的前線,也依然比河北要好一些,能多養活一些人。
……
話分兩頭,在清廷倒行逆施、內部殘酷壓榨戰爭潛力的同時,南方的大明朝廷,隨着敵人的軍事壓力減輕,也難得進入了一段休養生息的時間。
南明雖然也因爲此前的連續作戰,軍備軍需物資損耗極大,難以再支撐北伐,但錢糧情況比清朝還是要好得太多。
只是從皇帝到閣部重臣都比較仁慈,不忍心讓百姓大規模餓死,也嚴禁吃人,這才必須消化戰果、整頓內部、加強生產,緩一口氣。
淮南戰場,在二月底就重歸於平靜,明軍立刻組織軍屯、流民,趕緊儘量恢復生產。
而最後一處停戰的戰場,要數河南的南陽府,
朱樹人的表哥、原湖廣兵備僉事張煌言,率軍困守孤城,誓死抗擊,頂住了阿濟格從去年十月至今的攻勢,前後整整守了五個多月,
堪稱崇禎十七年至隆武元年,明清戰場上最堅挺的英雄城市。不但遠超這個時空江陰城的堅守紀錄,甚至超過了平行時空那座被閻應元守了三個月的江陰。
戰役結束時,清軍又在城下累計戰死、傷重不治和疫病而死了兩三萬人,
再加上此前運動戰中被誘敵殲滅的部分,以及傷員,阿濟格的損失也絕對佔到了他南下總兵力的三成!
當然了,這個三成的損失,相較於多鐸那邊直接被滅八成以上,已經是好太多了,靠着同行的襯托,阿濟格完全可以說是“小敗當勝”。
除了張煌言之外,方以智帶着其他湖廣將領,在後方的漢水-襄陽防線的防守,也是可圈可點的,完全沒讓後來試圖在漢水北岸臨時造船偷渡的清軍任何機會。
畢竟,在湖廣戰役的初期,清軍只指望攻下南陽、然後從白河把北方的船隻調度南下強渡漢水。
而後來隨着戰役相持超過兩個月,尤其是得知多鐸那邊也遭遇了意外之後,急於渡漢的阿濟格早就放棄了一開始的設想,開始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直接在漢水北岸造船。
後續幾個月的時間,要造新船也是完全來得及的。這就需要漢南明軍嚴防死守,一旦發現北岸哪個縣有可能有清軍的造船廠,或者有別的渡河集結,就得想辦法水路騷擾破壞,這樣才能防止清軍漸漸凝聚起足夠多的水師力量。
這些持續的偵查、破壞性作戰中,湖廣諸將表現都中規中矩,方以智也算勤勉,最終纔沒被阿濟格抓住漏洞。
最終,隨着南陽-漢水系列戰役結束,確認阿濟格退兵、捷報送到南京城裡,隆武朝廷當然也不吝對這些英雄的將士大加封賞。
守城戰中功勞最大的武將朱文禎、李定國等人,得到了最大幅度的封賞,朱文禎原本已經是總兵,如今也被加封了一個世減一等的伯爵。
李定國原本級別還低,此戰之後總算是正式升爲總兵,並且賞了黃金一千兩,白銀兩萬兩,各部士卒也另有犒賞。
其他後方諸將,多多少少能升一級半級。
文官方面,功勞最大的張煌言,也順理成章從兵備僉事,升爲新設的“皖豫巡撫”,巡撫轄區包括河南省的南陽府、信陽府,以及南直隸的安、廬二府,外加湖廣的襄陽府、隨州府、黃州府。
基本上就是跟前些年朱樹人初任“皖撫”時的轄區差不多,但略有出入。主要是比朱樹人當年的巡撫轄區少了一些長江南岸的南直隸、江西州府,而加上了河南的南陽。
在原本和平年代,大明當然沒有這樣設巡撫的,但現在是戰亂偏安時期,河南省其餘地方沒有光復,這才爲了軍事防禦的需要,專門這樣設置。等於就是讓張煌言從此負責湖廣河南方向的北部防線。
按照自古南方“揚、荊、益”的東西中三路邊防劃分,張煌言未來就負責中路軍,佔到了大明北部邊防的三分之一。
張煌言論年紀只比朱樹人年長兩歲而已,朱樹人是二十四歲做到三省總督、翻過年來虛歲二十五已經“節制中外諸軍事”了,還總督南方各省軍備錢糧。
所以如今圍城結束,張煌言也不過才虛歲二十七,他這個年紀要當巡撫,在平常人看來那是匪夷所思的。
不過人家實打實的功勞擺在那兒,還有朱樹人那種更逆天的例子打破先例在前,隆武帝朱常淓在朝議上親口建議升張煌言爲巡撫,並沒有人跳出來反對,這事兒就算通過了。
張煌言升了巡撫後,功勞比他略小的方以智,卻勝在官場資歷更深、仕途出身更好,也被升了“湖廣巡撫”,內閣和吏部同樣沒人反對。
畢竟張煌言是舉人立功得官入的仕途,而方以智是正經兩榜進士入仕。年紀上方以智也更合適重用,他已經三十三歲了,足足老張煌言六歲。
當然,因爲張煌言的轄區佔到了湖廣的三個府,所以方以智的巡撫區,要在傳統湖廣巡撫基礎上扣掉襄陽、隨州、黃州,也就是全部漢北、江北土地。巡撫衙門就繼續設在武昌。
……
整個三月份,南京朝廷把休戰工作搞定、把應該升賞的官員全部處理停當後,
滿朝文武原本都擔心少年得志的宰輔重臣、名將督撫上位,會大刀闊斧新官上任三把火。
但朱樹人和張煌言、方以智等人後續的舉動,倒是讓大夥兒鬆了口氣。因爲這一年春天,朝廷並沒有再折騰任何政治改革和軍工、工業建設。
只是與民休息,鼓勵生產,勸農擴大開荒,還有着力安置北方來的流民——
隨着北邊多爾袞的竭澤而漁、內部劃線“重點苦一苦一部分百姓”,淮北往淮南的流民潮,自然也就抑制不住了。
淮河北岸百里之內,甚至出現了多處連片的無人區,不堪壓迫的淮北百姓直接南逃到了大明控制區內生活,哪怕房子都不要了。
那麼多人口,朝廷當然也要用心安置,基本上先儘量再淮南的軍屯區安置,在泥濘低窪地帶種芋頭菱角蓮藕,在崎區地區種土豆,爭取儘快自給自足。
依然不夠安置的,就只好組織往南方運,進一步墾荒挖潛,或是往剛剛被戰火荼毒過、屠殺了大半人口的鎮江府、常州府安置——那倆地方,此前爲了圍殺多鐸,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大量百姓慘遭屠戮,所以才短期內出現了一些無主之地,可以供朝廷重新分配。
考慮到去年的戰爭破壞,朱樹人很清楚,今年春耕的工作量會特別大,比如很多被破壞的田園需要重新修整開荒,勞動強度比正常年景大得多。這種時候自然不能折騰百姓,其他工業建設全部暫緩,就一心種田。
春耕後的持續農忙,估計會持續到農曆五月份,隨後有些地區夏收比較早的,還要雙搶、再播種新種子下去。基本上這一波忙完後,才能考慮其他大拆大建、開礦建廠、徵用民力的事兒。
……
當然,與民休息的同時,朱樹人也不是什麼都不幹。他不折騰百姓,並不代表他不會折騰官員和地主。
趁着這幾個月的休養生息,朱樹人順勢把一項內政治理方面的改革事務提上了日常,那就是趁着安置流民的同時,徹查南方直轄數省的土地、人口實際情況。
這種事情,理論上大明朝廷原本每隔多少年也是會做一次的,只是明朝中後期開始,基本是雷聲大雨點小,
實際人口很難徹查,賬面上到了萬曆年都才幾千萬人,事實上鬼都知道那些數字是假的。
土地面積更是一筆湖塗賬,各種土地被投獻給有功名的貪官劣紳名下,享受免稅,土地稅壓力則被攤派給越來越難以爲繼的無特權百姓。
實際上每個府該有多少應稅土地,具體有如何攤派轉嫁,根本就沒人知道。
而這一次,朱樹人一來是有藉口,二來是有時機,他就打算動一動這個頑疾。
當聽說朱樹人的提議時,同在內閣議政的史可法自然是大吃一驚。
史可法本人還是很正直的,他也知道值此國難之秋,大家都該同舟共濟,同仇敵愾,爲了漢人的天下貢獻力量,那些避稅免役的鬼蜮伎倆,實在是太不識大體了。
但他也知道,憑着對大明朝積弊的經驗,他認爲這事兒會引起極大的反抗。
於是他出於公心,請朱樹人再考慮考慮,並不是不幹,而是是否能暫緩:
“請鄂王殿下想想張居正的先例吧,這種事情,雖然於國有利,但眼下實施,會不會導致人心離散?朝廷纔剛剛擊退一次韃子,各方士紳觀望者怕是不少。”
朱樹人卻想得比史可法明白,他直截了當分析:“孤覺得眼下這時機反而剛剛好!最適合快刀斬亂麻!
首先,朝廷軍事上取得了大勝,軍權徹底團結,正好對內肅清頑固!誰敢反抗,就挾外戰大勝之餘威,直接殺幾個刺頭的!
何況徹查田畝人口,本就是朝廷成法,他們要反抗,連大義名分都不佔!原本無非是靠人口逃亡、土地拋荒、無人完稅這種方式消極抵抗。
如今北方因爲多爾袞的暴虐,流民南下無數,朝廷本就要安置數十萬甚至將來上百萬的流民屯墾。南方百姓肯爲了避免被徹查隱戶隱田而逃亡抗稅,那他們將來也別回鄉了!凡是查到逃亡抗拒的,一律視爲沒這個人,田地由朝廷重新分配給流民耕種即可!”
史可法聽後,沉默不語了很久,思前想後,這才嘆道:“如此說來,倒也不無道理。確實,原本我大明朝廷但凡有點‘與民爭利’的舉動,士紳都團結對抗,不好收場,張居正當年也人亡政息。
當初有那麼多百姓響應流賊,甚至響應韃子,無非也是覺得先帝苛待百姓……或許期待闖賊、韃子能好一些。
但如今,韃子之暴虐,闖賊西賊之濫殺無辜,也早已爲天下共知,何況闖賊西賊早已徹底覆滅。天下讀書人有了對比,或許能知道,這世道艱難,天意如此,大明已經是相對最仁慈的了。這時候有所舉動,或許反抗力度能壓到最小吧。”
史可法一邊說,一邊也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
經過跟朱樹人的互相啓發,他算是想明白了:明清之際就是一個比爛的世界!
用後世的話說,就是距離產生美。
好比後世網上,一羣沒出過國的,在那兒意淫美帝的生活多好多好,洗盤子都能月入上萬(還說是刀勒)。
而同樣在美帝也有一大羣底層吊絲,從沒出過國,在那兒一邊噴美帝,說華夏這邊消滅貧窮消滅得多麼徹底。
但實際上,吊絲無論到了哪個國家,都是活得不如意的(除非真有辦法入籍北歐四國了)。世界上哪個主要大國、可能讓最底層窮人活得徹底舒坦的?不存在的。
明清之際,很多人一開始也都意淫自己生活的社會簡直糟透了,沒法更壞了。直到真被三方輪番血虐了一圈後,才發現原來還是韃子更殘暴一點,大明還算可以了。
朱樹人見史可法已經想明白這個道理了,也就狡黠地一笑,點破道:“所以說,這次其實多鐸倒是幫了我們一把,雖然手段很殘忍,損失很慘重,卻讓我們能快刀斬亂麻——
在多鐸來之前,江南誰肯相信‘韃子來了會逼着大家統統剃頭’?孤說了天下士紳也不信的,反而會以爲這是在污衊韃子、爲了便於朝廷從百姓身上搜刮更多!
但現在,他們不得不實打實信了!要是沒有大明,他們統統得剃頭!對那些士紳而言,被清丈隱田隱戶狠,還是被全家剃頭狠!他們知道怎麼選的!
孤已經謀劃好了,提前讓人寫了曲子唱本,由朝廷資助散播,把揚州之屠、常鎮義民反抗剃髮、多鐸殘酷屠殺不剃髮義民種種事蹟,多加典型,傳唱天下。
兩者雙管齊下,或能把反抗壓制到最低。”
史可法聞言,都不由微微倒抽了一口涼氣。
鄂王爺這是把宣傳戰徹底玩明白了呀。
而朱樹人提到的那些唱本,其實也是最近兩個月裡,他讓他的第四房小妾卞玉京私下裡寫的。卞玉京原本在秦淮八豔中,就以擅長寫崑曲唱本這些着稱,
前些年朱樹人還讓她和方子翎合作了離間李自成賊軍內部的那些“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羅/馬便化龍,成也羅/馬,敗也羅/馬”的唱本。效果也確實不錯,一度讓李自成和羅汝才馬守應舊部產生了隔閡,在開封戰役時配合不力,互相猜忌。
所以卞玉京也算是這個時代對文化娛樂宣傳戰線比較熟悉的老手了,讓她繼續負責這些工作,也算是實現她的人生價值。
……
朝中閣部的意見統一之後,後續的具體施政自然是要快刀斬亂麻,容不得猶豫。
南方各省的錢糧軍備,本就是朱樹人兼管的,他父親又是戶部尚書,其實這事兒並不需要史可法直接經手。
獲得史可法的支持,無非是爲了更好團結中樞意見,同時在選派官員落實政策方面,得到更多保障。
畢竟史可法掌握的吏部,還有天下官員的升降考功之權。這兩年但凡徹查隱田隱戶的工作不力的,就調任降職。
反正現在天下官員人浮於事,此前北方淪陷時,不是所有官員都選擇直接投降韃子當漢奸的,也有很多不願當漢奸的南逃,哪怕暫時得不到實職也在所不惜。
對於這種經過篩選考驗、有民族氣節的官員,朝廷當然也不會虧待。眼下要是南方地方官辦事不力,立刻就可以讓這些不肯喪節的南逃北官接替。
如此多重壓力之下,加上此前王鐸、錢謙益帶了一小撮東林動搖漢奸投降、被朱樹人清洗了。這次的徹查土地人口工作,阻力也就小了很多。
露頭明着暗着抵抗的,只是極少數,都被朱樹人挾大勝之軍威直接肉身消滅了。樹了幾個典型後,再配上對韃子兇殘強行剃髮的宣傳工作,數月之內,抵抗勢力幾乎被完全瓦解。
大明朝建國那麼多年,便是當初朱元章在世時,都沒清丈土地清丈得這麼高效順利的。
短短几個月,朝廷賬面上的南方各省應稅田地,就比崇禎末年時多出了一半還不止!也不知那麼多田都是哪兒憑空天上掉下來的!
人口方面,朱樹人原本就估計,萬曆末年怎麼也得有一億三四千萬人了,怎麼可能如朝廷正式戶籍統計那樣才六七千萬?
到了崇禎登基時,應該也還有接近一億二,此後就算連年災害戰亂瘟疫屠戮,每年幾百萬幾百萬地減少,那到崇禎死時應該也有小九千萬或者八千萬纔對,此後清軍和李自成反覆絞肉,才又掀起一波巨量的人口銳減潮。
如今徹查之後,這個數字還真就印證了朱樹人的猜測——隆武元年的數字顯示,大明南方各省,除尚未完全實際控制的雲貴外,總共應有人口四千八百七十萬。如果把雲貴也算上,總數應該在五千兩三百萬之間。
這四千八百七十萬裡,人口最多的是南直隸,實有人口一千一百六十萬。
其次是湖廣,約有八百二十萬。(湖南地區被張獻忠殺了一小半,但朱樹人在那兒種田多年,安置流民頗有成效,才漲回來不少)
再次是四川,約六百五十萬(這也是被張獻忠短暫屠殺了半年後的數字,原本更多)。
再次是浙江,約五百一十萬。
再次是江西,約四百四十萬。
再次是兩廣,合計四百七十萬。
最後是福建,僅有二百二十萬。
另外,河南省只有兩個府控制在大明朝廷手中,陝西也只有一個府受控,這兩片佔領區,分別有六十萬和十五萬人口。
當然這決不能代表河南和陝西的實際人口規模,畢竟還有一大半在韃子和吳三桂控制下呢。
最後,還有山東劉澤清控制的登來地區,如今因爲孤懸海外敵後,肯定沒法按照統一的政令整頓內務,劉澤清在當地形同土皇帝,數據也只能按他報的算,賬面上只有幾十萬人口。
這些數字全部相加,其實也才四千四百萬不到。跟朱樹人最終統計出來的四千八百七十萬,相差了整整五百萬人!
而這五百萬人,也就是此番人口田地清丈的最大成果,因爲排查後發現,這些都是前幾年不斷往南流竄的北方活不下去失地流民!
而且是至今爲止都沒有被南方妥善安置,沒法買到屬於自己的田,或者是被南方士紳隱匿下來當隱形勞動力使用了!
但凡是有點錢的移民,在南方買到田買到房的,那都還是會被官府登記的。
朱樹人這番徹查,才知道原來大明有那麼多北方南逃的百姓,直接當了好多年的隱形人!甚至有些崇禎二年就南逃了,都在江南住了十五六年了,在官府賬單裡卻從沒體現。
整整五百萬流民隱形人吶!算上其他沒隱形但也南下了的富農、中農、士紳,怕是也有幾百萬。
可見北方人口因爲連年災禍被掏空成什麼樣了,全加起來,過去二十年差不多有近千萬北方活不下去的人南下,並且活着抵達南方、活到現在,路上死了或者移民後死了的還沒算。
……
朱樹人趁着多鐸這個同行反襯,在南方徹查人口田地、整合內部調度能力的同時,多爾袞在北方其實也有做類似的事情。
只不過多爾袞這些操作,屬於“改朝換代時的基本操作”——哪一朝哪一代建國,不是重新徹查覈算人口田畝的,
哪怕是劉邦那種直接讓蕭何拿了秦朝賬本的,也得再覈對一遍,何況多爾袞拿到的北京城裡明朝賬本,本就是一堆爛賬。
而多爾袞清查人口田地的手段也粗暴得多,他不是剛好要搞綠營,拉壯丁,還要圈地,直接用刀子完成這些工作就可以了。而且他動手的時間,其實比朱樹人還早,去年就開始動手了。
經過多爾袞的屠刀清查,最終覈算得北方各省如今實際剩餘總人口,不過一千九百萬。
其中滿人九十萬,蒙古人近百萬,這兩部分加起來算是統治民族,佔到兩百萬。
還有兩百萬是原關外的遼東漢人,也就是從奴兒哈赤、黃臺吉時期開始,就爲後金/清服務的老牌漢人。
這部分人,就相當於印度那邊歷史上被英國收買的“輔助統治階級”,是以漢制漢的工具人。
此外,流賊俘虜投降、明軍降軍投降、新徵綠營、入關後新擡旗的漢人包衣幾十萬,加上這些人的全部家屬,也有近百萬。
最後剩下的純被統治階級、用來苦一苦百姓的純苦逼漢人,只有一千四百萬了,剩下不是連年被殺、餓死、瘟疫而亡,就是逃亡南方了。
兩百萬統治民族,三百萬輔助統治漢人,一起壓制一千四百萬純被壓迫漢人,這個壓榨力度不得不說是非常高了。
唯一的活路利好消息,就是經過這麼多年的反覆洗地,北方終於進入了地廣人稀、人人有田種的狀態,至少不至於想賣力都無力可賣。
但田地的質量因爲破壞性開墾、沒人修水利堅持長期主義,導致肥力很低,水土流失,只能是廣種薄收,惡性循環——
南邊的朱樹人,當初爲了對抗流民的短視、不搞水利亂破壞開墾,可是沒少下力氣,北方的多爾袞,卻哪裡可能有這種慢工細活的細緻統治藝術?
這一千四百萬純被壓榨漢人,北直隸約有四百二十萬,山東三百五十萬,山西一百七十萬,河南二百三十萬,淮北一百九十萬,陝西三十萬。
從人口掌握上來說,多爾袞掌握的人力資源,大約是朱樹人的三分之一。但他沒得選擇,只有依靠這有限的基本盤,爭取將來以戰養戰翻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