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頌一回頭也發現了那個泥人,莫妮卡的臉瞬間就漲紅了,整個人變得異常緊張,額頭都滲出細密的熱汗,手指死死的攪在一起。
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樣子,莉雅莞爾一笑,溫聲道:“小姑娘,放輕鬆點兒。在你面前的就是神殿的智者。”
“我……我……不是故意冒犯神靈的。”莫妮卡深深的把頭低下去,眼眶裡淌着眼淚:“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求求你們,不要趕走我。我們實在沒地方可以去了。”
沒資格?
秦頌顯得有些驚訝:“莫妮卡,是誰告訴你沒資格的?”
莉雅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莫妮卡抹着眼淚,語氣苦楚:“以前,以前我想求聖靈。但是他們都說我和艾倫生下來就是邪惡的,根本沒資格侍奉光芒之神,任何舉動都是對神靈的冒犯和褻瀆。”
聖靈嫌貧愛富,的確是存在的。但是,好像底層人民也是可以信仰聖靈的。秦頌朝莉雅遞過去個疑惑的眼神。
莉雅沉吟了一會兒,忽然道:“你叫莫妮卡,對吧?那你的父母呢?”
一提到父母,莫妮卡似乎更害怕了,緊緊的搖着嘴脣不肯回答。角落裡的艾倫,一雙眼睛透過雜草,滿是驚恐。
“莫妮卡,不要害怕。我們不是聖靈的信徒,這裡是黑石領,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沒有人會傷害你,我保證。”莉雅儘可能的溫柔的撫着莫妮卡的肩膀,朝着秦頌遞了個眼神:“秦,你出來一下。”
兩人走出窩棚,找了個稍遠的地方。莉雅才壓低聲音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莫妮卡和那個小男孩的父母可能和異教徒又關係。或者他們的父母本身就是異教徒。在教會中,異教徒的子嗣生來就是污穢而邪惡的,因此他們沒資格侍奉聖靈。我想,應該就是這個原因了。”
“這樣就說得通了。”秦頌點點頭,禍及子孫啊,這聖靈對於異教徒的確是夠嚴厲的。不過這種規則的威懾力,的確很強大。
“她可能以爲我們的神也是這樣的。所以,唉,真是可憐的兄妹倆。”
“莫妮卡的年紀不大,在這種艱難的環境下,還能對哥哥不離不棄,是個秉性善良的孩子。我覺得不用再以道談鎮流民的身份對待。她的年紀,可以去上維羅妮卡的學堂。至於艾倫,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由於道談鎮流民的身份複雜,許多都理不清楚。黑石領對待他們的方式,第一是管制,第二就是監控,在以上兩點的同時,分配給他們一些簡單的工作。
沒辦法,奸細的事件不得不防。
“我會安排的。”莉雅點點頭。
再次返回窩棚的時候,莫妮卡早早的鑽了進去,緊緊的抱着哥哥艾倫,那張瘦削的小臉上滿是求饒的神色。
秦頌整理了一下華美的衣袍,親自蹲下來平視着姐弟倆:“莫妮卡,艾倫。我以神殿智者的名義,宣佈你們有資格成爲羣星神殿的信徒。”
莫妮卡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臉上一度都是茫然。
“智者閣下就是神明的代言人。莫妮卡,你現在是神明的信徒了。”莉雅補充了一句,這兄妹倆看着實在是太可憐了。
“我……真,真的可以嗎?”莫妮卡嚥了口唾沫。
秦頌鄭重的點點頭:“在我們偉大的神明眼中,你們和其他人都是平等的。只要你相信,並且努力的學習和工作,神明就會給予你應得的。”
莫妮卡的眼眶中突然涌起朦朦的淚光,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見她又要哭,秦頌連忙岔開話題:“可以告訴我,你是從哪裡得知我們的神明的嗎?”
莫妮卡組織了一下語言:“是在黑石領的時候,我見過那些預言石板。偉大的羣星之神,比聖靈更加的厲害,祂會保佑貧苦的奴隸們吃飽飯,穿暖衣。還能把那些可惡的壞蛋們都送到地獄裡去承受折磨。”
這就是輿論宣傳的作用啊。
“那你覺得是真的嗎?”
“我……我不知道。”莫妮卡搖搖頭,小聲說道:“我一直都在求神明,保佑我的哥哥。從信仰聖靈的時候就開始了。可是……可是哥哥他還是總是受到欺負和折磨。”
莉雅驚奇道:“你以前信仰過聖靈?”
莫妮卡瞬間漲紅了臉。
“不要害怕,我們不會責怪你的。以前我也是聖靈的信徒,還是一名騎士。但我看到了聖靈的虛僞,所以你可以放心大膽的告訴我們,你的經歷。”莉雅沒有掩飾自己的過去,這樣更有可能拉近關係,讓莫妮卡放鬆。
而且,莉雅又神秘的眨眨眼睛:“我是這裡的領主,我以貴族的名譽向你保證,你和艾倫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顯然對莫妮卡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她看了看艾倫,終於咬了咬牙:“我們的媽媽在我們小的時候就被處死了。我和艾倫被賣到了執政官大人的家裡。後來,我聽人說,光明的聖靈,可以解除衆生的苦痛,並在死後可以升入光芒之國。可是,我們是褻瀆者,是沒資格進入教堂的。直到有一天,我……我在院子裡撿到個十字架,就放在枕頭底下。每天晚上都會向聖靈祈禱。從五歲就開始了……”
莉雅和秦頌對視一眼,看來猜的八九不離十,他們的母親應該是一位異教徒,被發現後處死,他們就成了褻瀆者。
“然後呢?”
“我一直都祈求聖靈,能讓我和艾倫少挨一些打,多吃一些食物。就這樣,一直信仰了有八年的時間。”
八年,靠着一個撿來的十字架,偷偷信仰了八年。莫妮卡或許是聖靈最見不得光的信徒了。
“那你覺得有用嗎?”莉雅追問道。
莫妮卡飛快的瞟了眼秦頌,顯得有些猶豫。
秦頌的表情卻有些凝重,他清晰的記得,當時對莫妮卡進行了一次檢定。結果是失敗的,他一度認爲是正常現象。因爲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是女巫,都存在檢定失敗的情況。
但其中有一個例外——假如一個信徒對其神明信仰度在90%以上,同樣會觸發檢定失敗。
一個小女孩,靠着撿來的十字架,不懂什麼經文,也不懂什麼禮拜,只是抱着最淳樸的願望,足足信仰了八年!!
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時候你是相信的,對嗎?”秦頌儘可能讓語氣變得平和。
莫妮卡猶豫了一下,輕輕的點點頭:“有時候我會在廚房裡撿到麪包,我就會感謝聖靈的恩賜。有時候艾倫躲過了一次捱打,我就會感謝聖靈,是它庇佑了我們。有時候好心的大嬸,幫我衣服打個補丁,我就會相信,這是聖靈給她的指引……”
撿一塊麪包,躲過一次捱揍,打個補丁……還有一樁樁聽起來極其微小的事情。但發生在莫妮卡身上,她將這種幸運都歸結爲聖靈的恩賜,這成爲了她的一種心靈寄託,一種心理上的暗示——只要有好的事情發生,就必定是祈禱的結果,聖靈的眷顧。
這種潛移默化所形成的信仰,比不上教堂裡的神父,也比不上護教的騎士。但是——卻是最本質的,最淳樸的,也是最發自內心的。
甚至是最堅定的!
在莫妮卡純粹的認知中,聖靈即等同於美好。
“那然後呢?”秦頌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他有一種預感,這個有着特殊身世,特殊經歷,一度被錯過的小女孩,身上同樣流淌着女巫的血脈。
“後來,執政官大人的府上失火了。”說到這裡,莫妮卡偷偷看了眼莉雅,在失火當天逃散的僕人中,莫妮卡見到過莉雅。
“執政官大人死了,管家也死了。大家就都逃命去了,我就揹着艾倫在鎮子上乞討。再後來……嗯?聽說教堂裡的牧師是魔鬼的化身,他欺騙了大家,佔有了大家的糧食。”
“很快,鎮子上再也要不到一粒糧食了。有人說,黑石領會給大家發糧食,熬過這個冬天。我就揹着艾倫來到了這裡。”
“那你現在還相信聖靈嗎?在這裡,在黑石領。”一想到這麼個骨瘦如柴的小傢伙,揹着個殘疾哥哥,跋山涉水的流亡,莉雅心裡就覺得堵得慌。
她是聖靈的信徒啊,但她的遭遇爲什麼會這麼悲慘?
這麼一個單純的女孩子啊。
不知承受了多少的苦難。
提到黑石領,莫妮卡的眼裡忽然多了幾分光芒:“剛開始來的時候,有位卡瑞克大人給我們做了登記。見我和哥哥很可憐,就把我們安排住在城堡裡。哪裡的房間可舒服了,老鼠和蟑螂都很少。每天還有粥喝,還有好吃的餅。”
一開始爲了杜絕內奸以及有可能發生的暴亂,在秦頌的授意下,女人、老人和兒童都被安置在城堡中,成年男子則都去了礦場。
“卡瑞克大人告訴我們說,這是羣星神殿給的恩賜。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羣星神殿是什麼,但我覺得羣星神殿的人都好好,不用工作也有飯吃呢。”
莫妮卡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神光。
然而秦頌卻覺得有些心酸,只是一碗粥,一張餅而已,到底是城市了多少的困難和飢餓,才把幸福的標準降到這麼低?
“再後來,我聽卡瑞克大人說,要招募手腳麻利的人去做打掃的工作,管飯吃。我就去應聘了,在礦場裡幫大嬸們給礦工們做飯。在那裡,我見到了預言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