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臨深深看了一眼輪椅上的老人。
他看起來真的已經很老了,花白的頭髮卻梳理得很整齊,飽經滄桑的臉上皺紋深刻,眼瞳如玉一般溫潤清亮,即便坐在輪椅上,腰板也挺得筆直。
就像是山崖邊的雪松,挺拔堅韌。
不得不說,這個卦算得並不是很專業,卜卦時也是採取的非常簡單的方式,對卦象的解讀也很簡單,似乎就像是個普通的業餘愛好者。
但他還是記下了這句話,然後道了一聲謝。
“嗯。”
老人滿意地頷首,睿智的額紋微揚,然後收起了那六枚銅錢。
“那啥,老伯也給我算一卦唄?”
成有餘湊過來,搓着手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他一直都是這麼自來熟。
老人卻頭也不擡,淡淡說道:“不給你算,你剛纔不還說我不專業麼?”
成有餘震驚了,本以爲老年人耳朵都背,沒想到這都被聽到了。
顧見臨看到這一幕,心裡有點犯嘀咕。
因爲他有種預感,這老人是故意想借着算卦,想跟他說點什麼的。
這時,西裝革履的男人拿着三包暖寶寶過來,微笑說道:“請拿好,歡迎下次光臨。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隨時再來,我們今晚就關門歇業了。”
說完他轉過身,推着輪椅的靠背,說道:“老師,該休息了。”
老人輕輕的嗯了一聲,被他推着進了後門。
顧見臨目送着這兩個人離開。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閉上了眼睛,對眼前這兩個人使用了生命感知。
靜謐的夜裡,世間萬物的韻律,再次迴盪在他的耳邊。
經歷過昨夜的聯繫,他已經能夠做到在喧囂的旋律裡,準確分辯出目標。
然而感知到的結果,卻讓他有些意外。
西裝男人的生命韻律如同一團火般,旺盛的燃燒着,熾熱洶涌。
至於那個輪椅老人卻宛若死寂的空洞般,寂靜無聲,無比壓抑。
“你在看什麼?”
蘇有珠抱着三包暖寶寶,好奇問道。
“沒什麼。”
顧見臨隨口問道:“說起來,你也信卦象這些?”
蘇有珠搖搖頭:“就隨便問問,也不會損失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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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見臨和蘇有珠從雜貨鋪裡出來以後,在旁邊簡單吃了頓野餛飩,就回了學校。
值得一提的是,成有餘這個胖子居然也厚着臉皮跟着,一路上有說有笑的。
時不時的,還會講點兄妹倆不知道的八卦。
直到晚上十點半,女生宿舍樓下已經基本熄燈了。
在樓下的小花園裡,隱約還能看到有些情侶在樹下依依不捨的竊竊私語,還有的甚至就直接抱上去啃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看着倒是挺刺激。
“那啥,我就順路到這,你們繼續哈。”
成有餘笑眯眯腳步頓住,露出內涵的表情:“我就不當電燈泡了。”
顧見臨知道他是誤會了,但解釋起來又太麻煩。
主要是,蘇有珠滿臉無所謂的表情。
似乎就算被誤認成待會兒要鑽小樹林的情侶,也毫無關係。
顧見臨見狀,也就沒必要多解釋了。
“臨哥,摸底考試的事就拜託了啊!要是分到一個考場,多幫幫忙!”
成有餘臨走之前,卻忽然滿臉嚴肅的提醒道:“那個啥,最近峰城不太平,你們應該也聽說了吧?有不少學生嗷的一聲都瘋了。我收到風聲,最近學校附近經常會有這種人出沒,這幾天你們最好不要外出,老老實實在學校待着。”
他再次囑咐道:“尤其是最近學校附近還出了個虐待動物的變態。”
顧見臨心中微動,這胖子似乎是知道點什麼,在刻意提醒自己。
“好,我知道了。”
他微微頷首:“謝謝。”
事情說開後,成有餘再次恢復了笑眯眯的樣子,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走遠了。
顧見臨目送着他離開,轉身對旁邊的少女說道:“這幾天好好休息,我會按時來給你送紅糖水。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就跟我說,我出去給你買。”
蘇有珠瞥了他一眼,心想女性用品你也能買麼?
“總之,別到處亂跑就行了。”
顧見臨認真囑託:“知道麼?”
自從陸子呈的到來,再加上學校裡逐漸有以太協會的調查員潛入,再加上剛纔虐待動物的事件,似乎一切都預示着接下來即將發生某件事。
“知道了。”
蘇有珠解下披在身上的外套,交還給他:“晚安。”
顧見臨順手接過來,嗯了一聲:“晚安。”
女生宿舍的大門關閉,蘇有珠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裡。
顧見臨拎着外套轉身離開,獨自一人穿過操場和花園,回到了男生宿舍。
他的宿舍在六樓,緊挨着走廊第一間就是。
宿舍裡的四個舍友在牀上躺着了,嘴裡還不停的抱怨着:
“真特麼晦氣,學校裡食堂難吃就算了,連個超市都沒有。”
“是啊,那打飯的大媽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我真服了這老六。”
“你們誰去外面超市買東西了?給我點零食吃,餓死我了。”
“吃個屁,外面那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也關門了!”
顧見臨剛一回來,就聽到他們的對話,然後在牀上坐下,詫異問道:“那家便利店是關門了,但不是改成一家雜貨鋪了麼?”
此言一出,舍友們愣了一下。
“什麼雜貨鋪?那家便利店不是倒閉出租了麼?”
舍友茫然說道:“捲簾門都拉着呢,貼着那麼大一個出租廣告。”
顧見臨一愣:“不可能,是有一間雜貨鋪的。”
舍友再次懵逼了:“我十分鐘前剛從那邊回來啊。臨哥,實話說你是不是車禍後腦子還沒好利索,記憶出問題了?要是真有什麼雜貨鋪,我倒立吃翔!”
顧見臨沉默了,他再次想起那間雜貨鋪的不同尋常之處,有點坐不住了。
他立刻起身,走到七樓的天台之上,藉着夜色裡的燈光,眺望對街。
只是一瞬間,他眼瞳劇烈收縮,渾身寒毛倒豎。
街對面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不知何時又再次出現了,紅白相間的招牌還亮着燈,但店門卻被捲簾門給鎖死,上面還貼着一個招租的廣告。
至於之前看到的雜貨鋪,卻詭異的消失了。
果然,他的感覺沒出錯。
那果然不是一家普通的雜貨鋪。
包括那個輪椅老人和穿着西裝的男人,似乎也不是一般人。
顧見臨沉默了很久,打算明天放學以後,再過去看一眼。
這時,他微信裡有一條消息進來。
蘇有珠:“我剛回宿舍,發現有人在我的窗臺前放了一封情書。”
顧見臨微微愕然,這都什麼念頭了,居然還有人用這麼老土的方式表白。
不過,那姑娘的宿舍在一樓,如果繞開宿管大媽,確實能做到。
不是什麼新鮮事。
顧見臨回覆道:“哦,有人在追你麼?”
蘇有珠:“我一開始也這麼以爲,但我打開以後,發現這信是給你的。”
顧見臨愣住了。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微信裡發過來一張圖片。
有那麼一瞬間,顧見臨眼瞳眯起來,下意識攥緊的手掌,發出骨骼的脆響聲。
相比起情書的內容,最下方落款的簽名更加引人注目。
因爲那是一張用彩筆塗抹出來的,詭異蒼白的,小丑的臉。
泛着光的屏幕裡,小丑的笑容濃郁陰森,猩紅的嘴脣幾乎要咧到耳根。
只是看了一眼,就讓人感到很不舒服。
“後天下午六點,後操場的倉庫,不見不散。”
“這是我們的秘密,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喲。”
“否則……你懂的。”
良久過後,手機屏幕自動熄滅,天台上的冷風吹拂而來。
顧見臨左手插在口袋裡,右手握緊手機,臂彎上的外套在風裡獵獵作響。
“把信給了有珠,而不是直接給我。”
他輕聲呢喃:“這是威脅麼?”
翻飛的額發下,少年的眼神漸漸一片死寂,彷彿融化在了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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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裡,雜貨鋪裡還亮着燈。
老人坐在輪椅上,把玩着手裡的六枚銅幣,忽然說道:“景辭啊。”
西裝革履的男人拿着一塊手帕,精心擦拭着手裡的青花瓷瓶。
“老師,我在。”
他頭也不擡問道:“有事麼?”
老人淡淡說道:“我算命真有那麼不專業麼?”
景辭苦笑道:“您又不是卦師途徑的,爲什麼非要跟算命過不去呢?該不會是上次跟老君山的那位打賭輸了以後,就一直耿耿於懷吧?”
“你要是卦師途徑,那我這個做老師的在外面,就再也不缺排場了。”
老人遺憾嘆息:“說起來,今晚遇到的那孩子挺有意思的。”
景辭擦拭着瓷瓶的動作一頓,微笑着問道:“您是指他一眼就看出了小丑的畸變進化,還是說他察覺到我們這間雜貨鋪的異常?”
老人想了想:“都有吧。要不要打個賭,猜他能不能活下來?”
“那我要賭他活。”
景辭把青花瓷瓶放進古董櫃上,說道:“畢竟……您都這麼提醒他了。”
“提醒是一回事,能不能悟出來是一回事,悟出來該怎麼應對,又是一回事。”
老人把六枚銅錢在桌上一撒:“那我就賭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