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昏黃的樹蔭下,顧見臨黑着臉,糾正道:“首先,我買的不是你以爲的那個東西。其次,你需要知道,我們可是兄妹。”
“是麼?”
蘇有珠喝了一口紅糖水,明顯比剛纔要舒服多了,然後擡起纖長蜷曲的睫毛,幽幽說道:“可是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也不在一個戶口本上。”
顧見臨被她說得啞口無言,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那麼一回事。
他們倆甚至連擬定血親都不算,本質上這種所謂的兄妹關係跟過家家都沒區別。
“你的腦子裡每天都在想什麼?”
他瞅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先去外面吃點東西,再過一會兒要封校了。”
蘇有珠遲疑了一秒,輕輕抿着櫻脣起身,一陣寒風吹過來,明顯抖了一下。
顧見臨看了一眼她嬌小纖細的身段,只好把自己的外套接下來,給她披上。
剛好把她整個人都給包住了,看起來很萌很可愛。
蘇有珠一愣,望向他的眼神變得更加怪異了。
嗯,很明顯的刷好感度是吧。
她仔細嗅了嗅外套上的味道,還挺好聞的。
“下次再遇到這種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顧見臨瞥了她一眼,有意無意說道。
按理來說,一般遇到生理期這種事情,大多數女孩子都是有閨蜜的,就算自己沒有做準備,隨便找個朋友幫幫忙,也不至於一個人窘迫地蜷縮在椅子上。
只不過蘇有珠在學校的人緣似乎不是很好。
更準確的說是在女孩子羣體裡不太好。
大多數男孩子都無法理解,其實從小學時代開始,女孩子的圈子就相對要複雜的多,抱團和排擠現象一直都是存在的,只是不會把衝突搬到檯面上來。
所以就會產生乍一看大家關係都很好的錯覺。
但只要留心觀察,很容易就會發現誰被排擠了。
哪怕他們高三七班是重組的班級,但只需要一個周的時間,小圈子就形成了。
在一個圈子裡,大家都不會喜歡特別另類的那一個。
蘇有珠就是那個另類的典型,她的成績不好,但顏值非常的能打,而且已經學會了怎麼打扮自己,整個學校超過三分之二的男生都惦記過她。
再加上她性格比較孤僻,又不怎麼愛說話。
這樣的人被班裡的女孩子排擠是很正常的。
包括在男孩子圈子裡,也因爲她太難接觸太難追,大家都漸漸的放棄了。
當然,顧見臨也是最近才發現的,他之前對學校裡的事漠不關心。
“我就是出來去廁所整理一下。”
蘇有珠擡起冰雪般精緻的俏臉,然後晃了晃黑屏的手機:“手機剛好沒電了。”
顧見臨嗯了一聲,帶着她往學校外面走。
兄妹兩個人吃穿過燈光昏黃的籃球場和跑道圈,跟形形色色的同學擦肩而過。
不少人看到他們倆走在一起,都投來詫異的視線。
“他們好像誤會了什麼。”
顧見臨忽然說道:“你不介意麼?”
兩個人意外成爲兄妹這種事從沒對任何人說過,包括學校的領導和老師。
走在一起的話,很容易被誤解成戀人。
蘇有珠沒有任何表情,平靜說道:“爲什麼要介意?我又不打算找男朋友。反倒是你,跟我走得這麼近,再想找女朋友可就難了。”
顧見臨無所謂地搖頭:“我也沒那個打算。”
蘇有珠擡起眼睛瞥了這個少年一眼。
其實她不談戀愛,實際上有她自己的理由。
但在高中時代,就像眼前這少年一樣活得那麼清心寡慾的,就太少見了。
同齡人有的在學抽菸喝酒,還有人在去網吧通宵,又或者燙髮染髮,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短短一個學期就能談四五個女朋友。
別看峰城二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但學習成績好跟青春叛逆其實不衝突,學校裡很多人看似玩的比誰都花,但一回到教室裡坐下,就開始玩命刷題,那叫一個拼。
顧見臨卻不一樣,他似乎沒有慾望,永遠穿的簡單又幹淨,不跟身邊的任何人熱絡,也不熱衷於任何愛好,學校裡的職務和活動也不見他爭取或參與。
偶爾能看到他在圖書館裡看書,或者盯着一個地方發呆,偶爾一個人打打球。
就連打遊戲也只是爲了當代練賺點錢。
然後考試成績永遠都是第一名。
蘇有珠還沒跟他一起生活的時候,寢室裡還有幾個女生想追求他,時常能聽到有關他的動態,聊到最後不過是得出兩個字的結論。
無聊。
蘇有珠當初還覺得那肯定是那幾個女生不瞭解人家。
很多人表面上是一個樣子,私底下又是一個樣子。
只不過,自從在醫院裡見到他以後,她才知道室友說得都是真的。
無論是昏迷的時候,還是後來清醒過來。
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盯着窗外發呆,眼神一片空白。
很難想象這個世界上真有這麼奇怪的人。
·
·
顧見臨不知道身邊這姑娘在想什麼,剛一走出學校門口,就看到對面小吃街的燈火闌珊,到處都擠滿了人,一股子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
街邊人來人往,而且還有很多穿着校服,但明顯不是學生的人。
他只是簡單的用側寫分析了一下,就揪出來七八個。
“想吃什麼?”
他扭頭問道。
顧見臨意識到了近期可能會有事情發生,吃完飯得早點回去才行。
蘇有珠認真思索了一下:“都可以,想吃點熱的。”
顧見臨頷首:“那就去吃野餛飩。”
峰城的餛飩攤也算是老城區的特色之一了。
很多年前爸媽還沒離婚的時候,爸爸就經常帶他去樓下的小攤吃夜宵,兩碗餛飩配一盤烤肉,一吃就吃到半夜兩點多,然後被媽媽拎回家。
真讓人懷念。
街對面的野餛飩攤還算正宗,店門口排了不少人,起碼得等個十多分鐘。
排隊的時候,顧見臨就看到這姑娘再次痛得蹙起眉。
他嘆了口氣:“先去買個暖寶寶貼上?”
蘇有珠聞言一愣,幽幽說道:“你連這個都知道?很有經驗。”
顧見臨板着一張臉:“這年頭小學生都百度了。”
他習慣性的往小吃街左邊走,那邊有個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
結果剛走到店門口,卻發現這家店居然倒閉換人了!
原先的便利店不知爲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雜貨鋪,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顧見臨有點詫異,那家便利店明明兩天前還在的。
這家雜貨鋪裡瀰漫着淡淡的檀香,聞起來就很貴的樣子,四周都是老式的貨物架,看起來已經用了很多年了,商品倒是嶄新的。
店內的裝潢也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有一股子陳舊的味道,斑駁的牆面隱約透着年代感,牆上還貼着很多的字畫,甚至有些都蒙上了灰塵。
這根本就不是一家新店的樣子。
“兩位,歡迎光臨。”
有人微笑說道。
那是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梳着整齊的背頭,五官飽滿立體,一雙溫和深邃的眼睛,乍一看感覺像是英劇裡的貴族,或者商界名流之類的。
他站在櫃檯面前,笑容很有親和力。
櫃檯後面還有一個老式的古董櫃,擺滿了各種稀奇的小古玩,有觀音像和大金蟾,也有成對的玉扳指,青花的瓷瓶,青銅的酒杯。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聽着收音機裡的相聲,在櫃檯上擺弄着六枚銅錢。
嫋嫋沉香無聲瀰漫。
顧見臨一看到這架勢,就被鎮住了。
“怎麼了?”
蘇有珠在後面問道。
顧見臨不動聲色的搖頭,因爲他發現這家雜貨鋪不簡單。
至少很有錢。
因爲他剛纔簡單的側寫了一下,那些稀奇的古玩給他一種滄桑久遠的歷史感。
多半都是真品。
至於店裡的這兩個人,他也看不透。
側寫並不是萬能的,需要的是對信息的掌握。
只不過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都太簡單了,固定的工作和生活,乏善可陳的經歷,極其明顯的特徵,就像是一頁簡歷,一目瞭然。
而有的人就不一樣,就像是一本晦澀難懂的書,裡面藏着太多的悲歡離合。
很難讀得懂。
顧見臨不是沒見過第一眼讀不懂的人,但雜貨鋪裡的兩個人氣質很特殊。
“請問需要什麼?”
男人依舊保持着和善的微笑。
顧見臨回過神來,說道:“抱歉,三包暖寶寶。”
男人笑了笑:“好的,一共十五塊錢,我去幫您拿。”
說完,他轉身就走了。
顧見臨摸出手機掃碼付款,繼續打量着店裡,總覺得很古怪。
“有事麼?”
蘇有珠發現他神情不對。
“沒什麼,一會兒買完飯早點回去睡覺。”
顧見臨提醒道。
自始至終,那個櫃檯前的老人都沒有擡起頭,聚精會神的盯着六枚銅錢看。
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這時,門外的街上響起了嘈雜的喧鬧聲,還有警車的紅藍燈光閃過。
“讓一讓,都讓一讓!”
只見一個穿着校服的胖子走在最前面,嘴裡罵罵咧咧的:“真特麼晦氣!都別特麼看了,趕緊回學校去!找削呢是吧?說得就是你!”
這人在人羣中隨便一指,幾個學生頭一縮,急忙跑開了。
顧見臨皺眉,他認識這個人,學校裡最有錢的富二代,也是很出名的校霸。
抽菸喝酒打架什麼每次都有這人,成績也是墊底。
本來都沒法考進峰城二中的,據說是家裡砸了不少錢才進來的。
“他媽的,別讓我逮到那孫子!這年頭變態是越來越多了。”
這胖子回頭一看,神情變化起來,像是強忍着一股子噁心:“嘔……”
他乾嘔了幾下,擡頭看到雜貨鋪子,急忙進來。
“老闆,拿你幾瓶水啊!”
胖子把十塊錢往櫃檯上一拍,直奔冰箱拿出幾瓶飲料,往喉嚨裡灌。
等到連着灌了三瓶,他纔看到櫃檯前的一男一女。
“喲,這不是臨哥嘛!”
胖子眼前一亮:“帶女朋友出來啊?好傢伙,這麼漂亮!”
顧見臨愣了一下。
“是我啊,成有餘!”
成有餘忙說:“不認識了?我還抄過你卷子呢!”
顧見臨確實跟這胖子有過交集。
有一次集中考試,這貨就坐在他旁邊,硬生生抄了他半套卷子,才被監考老師給拎走。
這羣人算是學校裡爲數不多的不良少年了,平時欺男霸女的,很囂張。
但對於顧見臨,還是很客氣的。
畢竟顧見臨在學校除了成績好之外就沒什麼存在感,而且誰要是運氣好,考試的時候能排到他,他也會很大方的幫幫忙,因此也就結下了善緣。
“好久不見。”
顧見臨禮貌說道。
蘇有珠倒是一副很高冷的樣子,明顯不想說話。
“記得就好,記得就好。”
成有餘搓着手,笑眯眯說道:“那啥,這個月摸底考試,拜託了哈。”
顧見臨神情怪異:“好,能分到一起的話。”
成有餘頓時眉開眼笑,笑道:“有臨哥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這時,門外的警車緩緩駛過,還有幾個探員,拎着透明的垃圾袋。
垃圾袋裡,竟然是一具具貓狗的屍體。
“那邊怎麼回事?”
顧見臨好奇問道。
蘇有珠蹙起眉,只覺得一股子惡臭撲面而來。
成有餘舔着牙花子,忿忿不平說道:“咱學校附近不是有很多野貓野狗麼?有幾個女生每次放學,就過去喂一喂。結果今天過去一看,那些野貓野狗全都被人給弄死了,而且還是開膛破肚,肚子裡面的臟器全都給掏空了……”
他說到這裡,差點再次嘔吐起來:“然後她們就報了警,讓探員們來處理,結果查監控也沒查到是誰幹的。那些屍體就掛在樹枝上,真特麼變態啊。”
顧見臨皺眉,扭頭望向那些血淋淋的塑料袋。
雖然看不太清楚,但隱約可見那些淒厲的,被開膛破肚的屍體。
血液都凝固裡,因爲臟器被掏空,血流出來的也不多。
顧見臨往外走了幾步,強忍着聞了聞那股惡臭味,盯着那些屍體看了一會。
“真變態。”
蘇有珠幽幽說道。
成有餘拍着大腿:“可不是麼?小貓小狗多可憐啊,我還經常配女朋友去喂呢!我聽說,一般虐待小動物的,都特麼有殺人的傾向!這特麼學校附近出這麼個禍害可真要命!那啥,兩位最近要是沒什麼事,就在學校裡待着吧,別出來了。”
顧見臨聽着這話,凝視着那個垃圾袋上的痕跡,忽然蹙眉。
因爲他竟然在垃圾袋上,看到了數不清的蛛絲。
那些貓狗的屍體上,也有蛛絲的痕跡。
而被剖開的傷口,則很不規律,不像是正常的刀具造成的痕跡。
匆忙的側寫過後,他彷彿看到了一根竹節般扭曲肢體,像是刀一樣開膛破肚,鮮血淋漓。
蜘蛛。
殺害這些貓狗的,似乎是一頭蜘蛛。
正當他想再仔細看看的時候,探員已經拎着垃圾袋子走遠了。
“怎麼會是蜘蛛……”
他下意識地自言自語。
這次他沒有很篤信自己的側寫結果,因爲燈光昏暗距離太遠,他怕自己看錯了。
就在此刻,那個始終盯着銅錢發呆的老人,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小夥子。”
老人淡淡說道:“要不要來算一卦?”
顧見臨轉過身,只見櫃檯前的老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我?”
他指了指自己。
“對,就是你。”
老人頷首:“放心,免費的,不收你錢。”
顧見臨遲疑了一下,這老人看起來確實像是信那一套的。
只不過他對算命有點陰影,以前樓下孫半仙狗屁不是,算了一坨屎。
不過鑑於這家雜貨鋪的不同尋常,試一試也無妨。
“好。”
老人滿意地眯起眼睛,推出手裡的六枚銅錢:“來,一次拋一枚。”
顧見臨知道,這是《易經》六十四卦的算法,按照他所說的,依次拋了六下。
六枚銅錢,一字排開,正反不一。
老人只是平靜的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坎下兌上。上卦爲兌,兌爲陰,爲澤。下卦爲坎,坎爲陽,爲水,大澤漏水,水草魚蝦,處於窮困之境。陽處陰下,剛爲柔掩,君子才智難展,處於睏乏之地。”
顧見臨沉默了一秒:“老伯,這是什麼意思?”
老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是困卦,具體什麼意思,你可以回去自己查。以我拙見,你這小子最近怕是要攤上事了。”
顧見臨盯着這個卦象,什麼都沒說。
沒想到,蘇有珠卻好奇問道:“老伯,那該怎麼解?”
老人平靜說道:“雷風相薄,山澤通氣,水火不相射。”
他頓了頓:“南離生門,生門在火。”